第50章 再見

    李莊生和祝枝雪在公園裏的湖邊散步，天上雪小了許多，但地上的積雪不淺。

    湖邊排列着木板拼接的棧橋，棧橋在這兒十幾年了，有的木板斷了半截。棧橋支幹之間長滿蘆葦，乾枯茂密。寒風一吹，湖面盪漾着粼粼波光。

    霧凇沆碭，天與水上下一白，李莊生想到了《湖心亭看雪》。

    祝枝雪歡快地分享着自己這些年發生的趣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李莊生心不在焉地聽着，他不知道祝枝雪此行目的，難道是又把自己當成“話友”了？

    他本就心煩，此刻更是莫名其妙，心想我們又不熟，就算想重拾友誼好歹過渡段時間吧……他手上還拎着祝枝雪送的禮物，不知道這小紙袋裏裝的什麼東西，像是鐵疙瘩，好幾斤重，讓他手又酸又冷。

    “要麼，我們找個地方坐吧……”

    李莊生有些煩躁了，不得不打斷祝枝雪，儘可能禮貌地說道。

    祝枝雪臉上的笑容微微凝固，隨即又笑吟吟地答應。

    在李莊生的提議下，兩人快步離開公園，進入附近的肯德基。

    店裏人不多，但是暖氣頗足。李莊生感覺腦子活躍了些，隨手把禮物放桌上，掏出手機要給祝枝雪點單。

    祝枝雪笑眯眯地看着他點，沒有阻止的意思，但只要一杯奶茶。

    李莊生點了奶茶之後又給她買了漢堡，她還嗔怪李莊生太客氣。

    “你今晚找我……是有什麼事麼？”李莊生斟酌着開口。

    他心裏也沒底，覺得這太過詭異。一個將近十年不聯繫的老同學突然跑過來，若無其事地找自己聊天。放在他小說裏，妥妥的死前託孤了。

    “你一會兒，有事？”

    “是有件比較重要的事情……但沒關係，你有事你先說吧，我的事……不急。”

    祝枝雪正襟危坐，臉上嚴肅：“咳咳，其實我這次來，是想給你提供小說素材的。”

    李莊生稍微被勾起了好奇心：“什麼素材？”

    祝枝雪正色道：“我想跟你講一個很壞很壞的小女孩兒的故事。”

    李莊生微怔：“這個小女孩……是你自己麼？”

    “嘻嘻，怎麼會呢，就是一個單純的故事！你要不要聽，聽完之後可以寫進你的小說裏哦！”

    “好……你說吧。”雖然李莊生此刻有些煩躁，並不太想聽。

    他看了眼手機，快沒電了。

    祝枝雪察言觀色，注意到李莊生的小動作。

    “咳咳，那我就長話短說吧。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她的爸爸媽媽離婚了，她就和她媽媽一起生活。然後她媽媽再婚了，因爲她長得又胖又矮，繼父和媽媽都不喜歡她。她在學校成績不好，班上同學也會欺負她，初中的時候媽媽給她生了一個弟弟，她就不能再和媽媽一起住了，只去和爸爸一起生活，名字也改了。爸爸對她也還不錯，但是他喜歡喝酒賭錢，喝醉了酒就會打她，輸了錢也會打她……不過他不賭錢不喝酒的時候，對小女孩還是挺好的。後來這個女孩發育長高了，也瘦下來了，變成了一個大美女，變得活潑又開朗。但結果這個大美女卻被一羣壞傢伙狠狠欺負了……”

    李莊生下意識地追問：“你被誰欺負了？”

    祝枝雪咧嘴笑了，很開心：“這是故事，不是真事啦！”

    “哦哦……好吧，你繼續。”

    李莊生還是感覺對方就是在說自己。

    “總之就是這樣，被欺負之後，她就想自己被欺負是因爲自己太弱小了，所以要依附於強者！所以她開始和學校裏的小混混在一起玩，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壞女孩！”

    李莊生默然，原來是這樣嗎？他想安慰她，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畢業之後壞女孩也踐行了這一理論，所以到處傍男人搞錢，當然，她花錢也快，搞了不少錢，又花出去了大半。她想找個長期飯票安穩下來，可是有錢人也不傻呀，肯定不會娶一個壞女孩啊。就這樣輾轉很多年，壞女孩的事情被所有人知道了，壞女孩在外混不下去回到家，所有人都在鄙視她，當然，這是她活該嘛。但她媽媽過年也不要她進家門，她爸爸也幾個月前喝酒喝死了。過年家家戶戶都很熱鬧，壞女孩就縮在車裏，在媽媽家樓下呆了一晚上……”

    “然後呢？”

    “然後……小女孩就和美人魚一樣，變成大海里泡沫啦！”祝枝雪大笑一聲，眨了眨眼睛，“伱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李莊生嘆了口氣：“我不喜歡悲劇的故事……如果是我來寫，我不會給她這樣的結局。”

    祝枝雪笑眯眯地說：“好啊，你可以修改這個故事。寫她又胖又矮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男孩子，他從不欺負小女孩，還會不嫌棄她地幫助小女孩，哦哦，對了，冬天還送過她一雙手套呢，雖然是舊的！”

    “然後上了高中，兩人重逢了，雖然女孩變得又高又瘦又漂亮了，但男孩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女孩，然後兩人就在一起啦！壞人要欺負女孩的時候男孩把壞人趕跑，兩人就這樣永遠幸福地在生活在一起啦！”

    李莊生一愣：“這個故事……”

    “或者還可以這麼寫……”祝枝雪笑容微微收斂，聲音也低沉了些，“壞女孩心灰意冷地回到老家，媽媽不讓她進家門，她去參加同學會，當年的同學都在嘲笑他，然後當年的男孩子站出來說這個壞女孩也沒那麼壞啦，讓大家不要再說她壞話了，再然後……兩人還是好朋友，女孩開了一家燒烤店，一邊唱歌直播一邊開店，生意紅紅火火！”

    “這，我要好好想想……”李莊生又看了眼手機，想着一會兒去哪兒找個移動電源呢。

    “行，你好好想想！別忘了就行。”祝枝雪起身，中氣十足，“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服務員，給我個袋子，我要把奶茶和漢堡打包！”

    離開肯德基，寒意迎面而來，李莊生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好冷啊……”他感嘆道。

    “冷嗎？”祝枝雪把手上的打包袋遞給李莊生，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給李莊生系上，“新買的，這條圍巾送你了。”

    “誒，不用……”

    “乾淨的，別嫌棄。”

    李莊生安靜地接受了。

    祝枝雪的車停在公園附近，李莊生把她送到車上。

    就在她坐上車的那一刻，李莊生突然福至心靈，冷不丁道：“誒，你難道是那王霜梅？”

    “王霜梅是誰？”

    祝枝雪關上車門。

    現在才認出來嗎，真是壞死了。

    祝枝雪坐在車裏開心地笑了起來，腥鹹的眼淚滑到嘴角。

    她開車遠去，頭也不回，生怕一回頭，就又會生出些那本不該存在的期待。

    雪夜，象山公園裏寂靜滲人，遠處偶有犬吠，伴隨不知何處響起的嗚咽風聲。

    車緩緩停在路邊，祝枝雪也不拔鑰匙，抓起肯德基的包裝袋下車。

    “咦，哪來的圍欄啊？”

    走到湖邊，她口中疑惑，但並未停下腳步，而是使勁爬上圍欄，翻了進去。

    “呼，就是這兒了！”

    祝枝雪在湖邊坐下，喘了口氣，掏出漢堡大口吃了起來。

    “嗯，好吃！”

    她自顧自地說着，儘管漢堡已經涼了。

    把漢堡吃的一點不剩，她又取出奶茶，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一大半。

    手機不停地震動，電話響起，信息一條一條的發來……

    祝枝雪喝完最後一口奶茶，連同包裝袋一起把垃圾扔進附近早已廢棄的垃圾桶。回來拿起手機，笑眯眯地看着李莊生的短信和未接來電。

    已經想象出對方此刻爲難着急的樣子。

    “活該，讓你一直沒認出我來……這是對你的懲罰！”

    祝枝雪哼了一聲，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捉弄成功的得意。

    退出聊天框，祝枝雪看到最後一筆轉賬已經被自己母親領取，嘴角挑了挑，這下徹底身無分文啦。

    李莊生還在給她發短信，祝枝雪又笑了。

    “再見啦，我的白月光男孩！”

    祝枝雪使勁將手機扔進水裏，快速脫起衣服，身上很快就赤條條的只剩下一套內衣。

    “呼呼呼……真冷啊……”祝枝雪凍得不住顫抖，“可惜，開心的事情還沒有跟他說完呢……哎，算了，下輩子再說吧。”

    她擠出一絲笑容，朝着冰冷的湖水奮力一躍。

    ……

    公園裏，李莊生長嘆一口氣，暫時放棄了聯繫祝枝雪。或許她在開車沒看見，或許她是不接電話的……

    和祝枝雪分開，一個人走回到公園後，他忍不住好奇，從對方送的硬紙袋裏取出禮物盒子，打開發現裏面居然是一把黃金打造的古鎖，沉甸甸的，至少有四、五斤。

    他不知道這麼重的黃金具體值多少錢，但心裏也有大概估值。如果是真的，他絕對不能收。

    可奈何祝枝雪始終聯繫不上，好像故意不回他電話短信。

    這……應該是惡作劇吧？不是真黃金吧……誰會真送這麼重的黃金……李莊生看了手機電量，還有百分之三，只能先這麼自我安慰。

    【忙完了嗎，我在山水公園的涼亭這裏，忙完了就來一下唄】

    李莊生抓緊時間給胡夢蝶發送了短信。

    手機正好沒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