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泡沫

    李莊生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想笑着安慰說不客氣不客氣，能幫到你我也很高興。可又沒由來感到心虛，自己明明就是一個普通人，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居然對她的人生造成了這麼深遠的影響。

    自己真的那麼了不起嗎？面對秦鸞玉帶着哽咽的感謝，他像是收到了什麼不虞之譽，心裏實在受之有愧。

    “哪裏哪裏，我也沒做太多……還是靠你自己走出來的。”李莊生乾笑着抓頭，認真地說，“你很了不起啊，哪怕遭受那麼大的痛苦也能勇敢面對並且戰勝它，你才是真正的勇者啊！”

    秦鸞玉緩緩地出了一口氣，帶着顫音，好像終於做完了人生最重要的事，又泯然一笑。

    “那……我走了。”秦鸞玉拉開車門，笑笑，“其實這車是我爸南京朋友家的，我借過來開的。”

    “哦哦。”

    秦鸞玉拿出常用的蘋果手機：“要麼，合個影？”

    “行啊行啊。”

    拍完照片，秦鸞玉低頭看着照片裏李莊生生硬的笑臉，輕輕咧嘴：“表情真傻，像個笨蛋一樣。”

    “我平時不怎麼拍照片的……”

    李莊生尷尬地小聲哼哼，秦鸞玉已經上車了。

    “誒，我等着你的那個蘇悠冉結局啊。”秦鸞玉說。

    李莊生愣了一下：“……這是昨晚那個願望嗎，真要寫啊？”

    “不寫就算了。我就隨口一說。”

    “寫啊，回去就寫，願賭服輸嘛，這個月就寫好！”

    秦鸞玉無聲地笑了笑。

    “走了。”

    “嗯，路上小心，暑假可以再來玩……”

    對方沒有再迴應，法拉利發出野馬般的嘶鳴，緩緩駛進主幹道，匯入車流。

    李莊生目送着對方離開，莫名的，輕輕嘆了口氣。

    真是段奇妙的經歷。一個腿長漂亮的大學生富婆，開着上百萬的法拉利，那麼突然地闖進來，又這麼匆忙地離開。

    連車尾燈都看不見了，就像小人魚清晨投入大海時，那最後一串消失的泡沫。

    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李莊生輕聲低吟，忽然又想，昨晚秦鸞玉是要說什麼？

    他當時看見胡夢蝶，不禁走神了，只記得秦鸞玉說了一大堆，好像是說什麼迪士尼來着……

    算了，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李莊生環顧四周，感覺有點無聊。

    回家看書打遊戲麼？好像也挺沒意思的。

    他感覺有點餓，剛纔一個勁地給秦鸞玉剝蝦，自己反而沒吃多少。想了想，他走進附近的沙縣小吃。

    記得這家店開了很久，至少他高中時就在了。

    有次放假和張起翔從網吧包夜出來，早上六點，尚未破曉，世界籠罩在朦朧之中，周圍只有這家沙縣小吃在開門。

    點了份鴨腿飯，李莊生又收到小說女主的插畫，一如既往的精美。

    這個叫“鳳簫tama”的畫師好像是他肚子裏的蛔蟲，至少也是仔細看過他小說的讀者，對方的每一張畫都幾乎完美契合李莊生對於筆下女主的想象。

    說起來，也得感謝秦鸞玉，這畫師就是她介紹的，聲稱是她的朋友。

    兩人合作接近三年，可能是秦鸞玉熟人的緣故，鳳簫tama給李莊生的收費低得離譜，他私下找人問過，鳳簫tama要價不到市場價的四分之一。而且每一張都極爲用心，有不少只有仔細閱讀原作的讀者才會留意到的細節。

    李莊生有時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救過這個人的命，不然幹嘛無緣無故對他這麼好。

    他可不相信對方這麼多年一直不懂插畫市場的行情。

    收到插畫，李莊生一如既往地送上彩虹屁，但對方這一次卻沒有任何回覆。李莊生也沒太在意，對方可能是有事在忙吧。

    飯後，百無聊賴的李莊生給張起翔發短信，問他在哪兒，張起翔回覆說在外面送酒。

    那就沒辦法了，李莊生坐在沙縣小吃裏玩了會兒手機，然後拍拍屁股，起身回家。

    天氣陰沉，厚雲密佈，看來最近又要下雪。

    “你怎麼又來了？”

    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李明華，見到李莊生一個人鬼鬼祟祟開門，忍不住瞪眼。

    被當場抓包，李莊生索性不躲了，理直氣壯：“我家不讓回啊！”

    “你不有自己家啊！”

    “幹嘛，結了婚就是外人了是吧！”李莊生佯裝生氣，往沙發上一坐，“象棋呢？我陪你殺一盤！”

    李明華不耐煩地擺手：“不下不下，你個臭棋簍子，我刷抖音呢！”

    李莊生點點頭，趁勢回到臥室，把房門一鎖，開空調鑽被窩一氣呵成，然後翻找出一篇“中老年人刷短視頻的危害”的短視頻，發進只有李家四個人的小羣裏。

    【你爸就是，天天看抖音，難怪一輩子都是小兵！】

    陳蘭英很快在羣裏評論，還發了一個生氣的表情。

    李莊生見狀，心滿意足地退出微信。

    “李莊生，開門！”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你想幹嘛？”李莊生問。

    “反了你，一回來就給我上眼藥，把門開開！”

    “不開，我要睡午覺了！”

    李明華聲音溫柔地誘惑道：“我不打伱，來找你下象棋的。”

    “你發誓！”

    “我發誓，我真是來找你下棋的！”

    李莊生屁顛屁顛下牀開門，剛一見面，李明華就在李莊生腦袋上拍了一下：“還給你老子鎖門！”

    “你不是說不打嘛……”

    “我是說找你下棋！”

    李明華揚了揚棋盤，走進臥室。父子倆擺好陣勢，正式開戰。

    “誒，你這次下不過也別再偷移棋子了啊！”李莊生鄭重提醒。

    “你再污衊我，我揍你了！”李明華使出了“父親”的威壓。

    李莊生哼了一聲，兩手一攤：“你揍唄，揍完我就往醫院一躺，看我媽怎麼收拾你。”

    說完他自己都愣住了，這還真是個好主意。

    但仔細琢磨，他不知道自己該犯下什麼彌天大罪才能被李明華打進醫院。除非他宣佈自己出軌了，並且出軌對象還是李休羽。

    “不要廢話，一百塊錢一局。輸了立即給，不準賴皮！”李明華起手當頭炮。

    兩人啪啪對弈，從下午一直下到傍晚。

    李莊生起身開燈，順便看了眼手機餘額，一下午淨賺五百了。

    李明華一直沉默着不說話，悶頭和李莊生下棋。又過了好一陣子，外面徹底天黑了。

    “誒——”李明華突然發聲，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你今晚，還回去啊？”

    “幹嘛，這家沒我位置啦？”

    “我就隨便問問，你要是不想回去就還睡這兒唄，一會兒你媽回來，讓她把那個房間收拾一下。”

    “不用，一會兒我自己收拾就行。”

    聞言，李明華捏着的棋子又放下了，目光怪異地看了李莊生一眼，欲言又止。

    李莊生好心提醒：“你再不回馬我就將軍了。”

    李明華幽幽地問：“你，是不是和小胡吵架了？”

    李莊生眼皮一抖，隨即鎮定道：“我們吵什麼架，你看我們是會吵架的樣子嗎？”

    “那你……回來幹嘛？”

    “都說了啊，我回來看望看望，關心關心，我孝順也有錯嗎？”

    “你放屁！”李明華罵道，“你結婚幾個月，我不喊你你都不主動回來，現在突然孝順了？”

    李莊生一呆，安靜良久，方纔小聲嘆氣：“其實，我有個同學，最近他媽媽生病去世了，我看他發的朋友圈特別傷感……就感覺，還是該多陪陪你們。別有了媳婦就忘了爹孃，別子欲養而親不待。”

    李明華眼中的懷疑漸漸消散：“真的？”

    “真的啊，騙你幹嘛！”

    “哦……原來是這麼個事。”李明華理解地點頭，砸吧着嘴，感嘆了一句，“人各有命啊……你放心，你老子我每年體檢都正常，沒事！”

    李莊生感覺自從自己寫小說之後，瞎話是隨口就能編出來。要是上學時有這本事，也不至於總被李明華揍。

    “將軍。”李莊生說。

    “我就撐士唄……誒？”李明華剛要移動棋子，猛然發現自己已經被徹底將死。

    李莊生臉上無辜：“我剛纔說了，你這馬不回去我就贏了。轉錢吧。”

    李明華拿起手機，這才注意到一下午密集的轉賬記錄……臉瞬間綠了。

    “誒，人呢，有沒有人啊？兒子，你看誰來了！”

    這時，屋外響起陳蘭英歡快的笑聲。

    “你媽回來了，我們出去吧！”李明華起身抖抖腿。

    “不是，你先把錢轉給我……”

    “你小子貪得無厭了啊！”李明華不肯，怒目道，“我讓你這麼多局你看不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