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墓碑

    以前住在姑姑家，那位表哥晚上寫作業困了，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姑姑擔心他着涼，就會拿一條毯子出來給他蓋上，看得他有些羨慕。

    季廷陽也希望能有人這麼對他，但他是他們兄妹三人最大的那個，通常都是他給睡着的弟弟妹妹蓋被子。

    剛開始認識溫梨時，她倒是給他蓋過一次，溫梨的出現像是填補了他心中的某個遺憾。

    後來他看見姑姑表揚表哥成績拿了一等獎，他也拿着他的獎狀去找溫梨，希望能得到同樣的誇獎。

    姑姑給表哥過生日，他生日那天也去找溫梨……

    可後來溫梨的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到一個窮小子那邊，想到最後這點溫暖都要被剝奪，季廷陽害怕了。

    他把溫梨關在別墅裏，彷彿這樣就能抓住最後這點溫暖。可到最後，溫梨卻越來越害怕他，僅剩的那點暖意也消然殆盡。

    他越是想挽留什麼，什麼就會離他而去。

    溫梨如此，弟弟妹妹也如此……

    神情恍惚間，季廷陽攏了攏身上的毯子，身體的疲憊得到舒緩，他鼻尖抵在毯子上嗅了嗅，只覺得好溫暖。

    “還有一點文件沒看完，看完就回房睡。”他嗓音帶着剛睡醒的慵懶。

    今天陪林絮鬧了一天，工作還沒完成呢。

    “好。”林絮也不強求，只是讓他注意身體，就回去休息了。

    季廷陽捻了捻身上的毯子，心中一動，下意識開口喊住她，“媽……”

    林絮回頭：“嗯？”

    季廷陽喉嚨滾了滾：“我想吃麪……”

    以前姑姑心疼表哥作業寫得太晚，都會給表哥煮一碗麪條。

    他還沒有吃過。

    開口叫住林絮後，他心裏也是有些忐忑的，這種事明明喊一聲張嫂就可以，根本用不着她。

    萬一林絮生氣，嫌他麻煩怎麼辦？

    林絮詫異，卻是覺得新奇。

    小季廷陽撒嬌她倒是見過很多次，但霸總季廷陽撒嬌還是第一次。

    林絮莞爾一笑：“好，我這就去煮。”

    說完就離開書房。

    季廷陽看起桌上的文件，準備吃麪之前把這幾份文件看完，可途中他時不時就要擡頭看一眼門口，心思顯然早已經不在這上面了。

    看了十幾分鍾，第一行字還沒有看完。

    半小時不到的時間，季廷陽第一次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在他左盼右盼之下，林絮終於端着一碗蔥花麪條進來了。

    碗口太燙，她進來就急忙往桌上一放，那份還沒看完的文件就這樣成爲了墊紙。

    林絮是沒看到，而季廷陽則是注意到了也無所謂。

    “快嚐嚐味道怎麼樣？”林絮激動道。

    林絮很少進廚房，家裏是富養女兒的類型，所以都不需要她下廚。後來結婚了，她倒是試過一兩次給老公炒了一碟糖醋排骨。

    那碟排骨的賣相不好，吃起來味道更差。

    她的信心遭受打擊，之後就再也沒進過廚房了。

    今天這碗麪條，林絮可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還特地搜了名廚的菜譜跟着做，因此多花了一倍的時間。

    在林絮的期待下，季廷陽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毫不猶豫，“好吃。”

    林絮狐疑：“真的？”

    季廷陽笑：“真的。”

    只是一碗普通的蔥花面，做得再差也不會難吃到哪裏去，更何況是季廷陽期待已久的。

    彷彿是爲了證明自己的話，季廷陽三兩下就把麪條吃完了，就連麪湯也不放過。

    “你要是喜歡，我下次再給你煮！”林絮開心。

    季廷陽當然願意：“好！”

    這久違的溫暖，好像回來了。

    ——

    林絮回來也有一週多了，安穩下來後，她便生出了想去見見她父母的想法。

    季廷陽遲疑片刻，告訴她外公外婆早已經去世了。

    林絮家裏只有她這麼一個獨生女，她車禍去世不久，她的父母因爲傷心過度，不到一年就先後去世了。

    季廷陽邊說邊關注着她的神色，擔心她會哭出來。

    林絮雖然難過，但心裏也早隱約有了猜測。

    如果她父母還在的話，又怎麼會讓她的孩子寄住在別人家裏。

    “外公外婆葬在南山墓地，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季廷陽小心翼翼道。

    “好。”

    南山墓地在郊外，佔據了很大一塊面積，裝修得風景宜人。

    路過大門的花店時，林絮讓他停一下，進去買了兩束白菊出來。

    隨後和季廷陽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父母的墓碑是相鄰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林絮眼眶泛紅，壓抑的心情終於忍不住惆悵起來。

    對她而言，時間只是過了短短的一週，轉眼他們就躺在了墓地裏。

    半個月她給出去旅遊的父母打電話，說她想吃母親做的南瓜餅了。她出車禍前一天，父母剛好旅遊回來，跟她說南瓜買好了，等她回來就現做南瓜餅吃。

    她笑着說第二天就帶着一家五口過去，然而她最後還是沒能吃上這口南瓜餅，就陰陽兩隔了。

    二十年前是他們來墓地看望她，二十年後是她來看望他們。

    微風從她臉頰撫過，將她眼眶中積攢的淚水吹下，滑落在地。

    因爲林絮有些話想跟父母單獨說，所以季廷陽便站在路口那邊等她。

    他擔心地朝林絮那邊張望，摸了摸空蕩蕩的衣兜，他拿出手機，捉摸着要不要叫司機拿一包紙巾過來。

    屏幕忽然跳出一條信息，是溫梨發來的。就在前幾天，季廷陽還提黑名單的事，她就先把他放出來了。

    “我今天有事，趕不上門禁，可以晚點嗎？”

    季廷陽蹙眉，恰好她的朋友圈有更新，點進去。

    裏面有張圖片拍到了男人的半個身子，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蕭煜。

    季廷陽第一反應便是不行，想困住那點屬於他的溫暖。忽然間，餘光看見朝他走來的林絮。

    不知怎的，那點陰暗的情緒褪去。他隨意回了一個“嗯”字，然後把手機塞回口袋，向林絮迎了上去。

    “回去嗎？”

    林絮搖頭：“帶我去看看，我和你爸的墓碑吧。”

    她記得季廷陽說過，她和她丈夫的墓碑也一併葬在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