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愛我就請殺了我”——《愛》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顧屈屈字數:4901更新時間:24/07/01 02:58:51
“我們理想中的愛情是什麼樣子的?”
電影宮內,吳淵拿着話筒,站在了銀幕面前。
他面對着一千多位來觀影的和影評人,侃侃而談道。
“用我們華夏人的古語來說,完美的愛情應該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就是要幸福的相伴到老。“
“這聽起來很美好,不是麼?”
“然而,這些歌頌愛情的詩歌,只是告訴了我們白頭偕老的美好,卻沒有告訴我們,愛情老了之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相信我,現實絕對沒有詩歌那麼美好。”
“這部《愛》,講述的便是一個當愛情老去之後的故事。”
簡單的介紹了一番電影後,吳淵並沒有說太多其他無關的話題,向着所有來賓鞠了一躬後,就走回了第一排的座位上安坐。
電影宮內的燈光落下,銀幕亮起。
依舊是熟悉的龍標加上光影時代的Logo先後浮現,電影便直接開始了。
銀幕暗下後再次亮起,出現的是一扇公寓大門。
“duang”的一聲,公寓的門突然被外面撞開。
一羣警察和消防人員從門外走了進來。
一股刺鼻難聞的味道,使得他們皺起眉頭,忍不住捂住鼻子。
領頭的便衣刑警,衝入了公寓的臥室內,卻看到了一位穿着一身得體裙裝,雙手放在腹前,安靜躺在雙人牀上的老人。
很明顯,這位老人已經去世了。
她的皮膚早已乾癟失去光澤,她四周放滿的鮮花也全都乾癟枯萎了。
就在觀衆們疑惑故事發展的時候,銀幕中的畫面一轉,故事回到了一年前。
剛纔還躺在牀上是一具屍體的老人,正在劇院門口迎接她的丈夫。
老人名叫彩花,一個蠻有年代感的名字。
而她的丈夫沒有全名,只知道在旁人嘴裏,都叫他老張。
彩花接到老張後,兩人在街邊散步,坐上公交車。
在她們平淡的交談中,觀衆得知了,原來彩花和老張是一對音樂教師,他們剛聽完學生在京城辦的音樂會,意猶未盡的在公交車上討論剛纔的演出。
年過八旬的他們志趣相投,生活小康,相濡以沫的度過了還算漫長的一生。
雖然年邁的他們已經不再像年輕時對愛情那麼有激情了,但他們平淡的晚年也還算精彩。
老張也依舊會在回家的時候,讚美妻子還是像年輕時那麼漂亮。
彩花也會爲老張準備他吃了一輩子依舊吃不膩的炒河蜆。
還算溫馨的,相伴到老的愛情故事,讓不少現場觀衆都露出了姨母笑,憧憬着自己和另一半,老去後也能像彩花和老張這樣,平淡卻幸福。
然而幸福絕對不是這部電影的主基調。
看似幸福的一天過去後,到了第二天時,一切都開始不對勁了。
吃早餐時,上一秒彩花還在正常和老張聊天,下一秒卻目光呆滯,完全愣住不動,任憑老張怎麼呼喊,用溼毛巾擦拭她的面孔,都沒有反應。
被嚇壞了的老張立馬去找手機打電話給醫院。
但是當他換上衣服,回到廚房想要帶上彩花去看醫生時,彩花卻又恢復了正常,好似剛纔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老張很生氣,還以爲彩花在拿他尋開心呢,可是在老張的質問時,彩花卻一臉茫然,她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的領口被茶水浸溼了。
老張不敢大意,他知道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死亡隨時會帶走他們。
在老張執意之下,彩花還是跟着他去了醫院。
影片放映到這裏,突然戛然而止。
吳淵並沒有像大部分電影那樣,繼續將視角放到就醫、確診、抱頭痛哭、進手術室、各種直白的煽情套路上。
不過是一個鏡頭切換而已,幾個工人進入了老張和彩花的家,爲他們換了一張可以上下摺疊的牀。
老張用輪椅,推着彩花回到了家中。
他們同樣在從事音樂教育工作的女兒,也趕回了家中。
在父親和女兒面對面坐在客廳的聊天交談中,觀衆們知道了這短短一個鏡頭的切換之間,發生了什麼。
彩花確診了頸動脈栓塞,做手術有95%成功的機率,她卻偏偏撞上了那5%的失敗,落得了個半身不遂。
體面生活了一輩子的彩花,實在是有些沒辦法接受現在這半身不遂的自己。
老張也有些尷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向來高傲,現在卻連喝水都需要人投喂的彩花。
“我不想再去醫院了,那不是什麼好地方。”彩花語氣低沉,卻無比的堅定。
本想反駁的老張,話到嘴邊卻只剩下了一聲嘆氣。
至此,老張成爲了彩花的專屬護工。
他不辭辛苦的幫彩花在輪椅和牀上切換,幫她用毛巾擦拭身體,幫她洗頭、如廁、換貼身衣物、讀睡前讀物。
爲了能寸步不離的照顧彩花,老張也只能將家中日常採購交付給住在隔壁的朋友。
只是,這也讓老張不知不覺中,跟着彩花一起,被困在了這個不大的公寓裏。
他們生活中的那點小幸福和快樂,也在生活的病痛和折磨中被拉扯消磨到一乾二淨。
彩花從那個優雅大方的小老太,漸漸變成了一個易怒、易衝動、情緒非常不穩定的病人。
彩花一直很介意被別人當成病人,也極力想要自己忘記這點。
但外界的無數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就是個病人,是個喪失了大部分行動能力的可憐人。
一天,參加完朋友葬禮的老張回到家中,卻發現妻子正跌坐在打開的窗臺前,神情透露着慌亂和委屈。
老張一眼就看出發生了什麼,他卻並沒有說啥,只是將妻子攙扶回了輪椅上。
他和彩花述說着在葬禮上發生的一些趣事,希望她能開心點。
但彩花卻雙眼無神的不斷呢喃着,“讓我去死吧”
“已經沒有什麼理由再活下去了。”
“我的身體情況只會變得更壞。”
“趁着現在還算好,體面的結束這一切吧。”
但老張卻不這麼認爲,他激動的反駁着,他不覺得受到了折磨,他對照顧彩花沒有任何意見,反而覺得這是幸福的一件事。
如果是他生病了,彩花不也會這樣含辛茹苦的照顧他嗎?
可在彩花眼裏,她想去死並不是爲了減輕老張的負擔,是想要自己得到解脫。
一向優雅體面的彩花,真的沒辦法接受現在這個幾乎失去行動能力的自己。
這樣屈辱的活下去,比死亡更讓她感到折磨。
只是看到老張那雙充滿愛意的眼神,她明白了老張的想法,爲了老張,她在心裏想着,“那就努力好好活下去吧。”
她硬撐着練習走路,硬撐着接見來看望她的學生,硬撐着面對生活的瑣事。
期間女兒和孫女也都來看望過她,甚至女兒因爲她的病情,與老張多次發生過爭吵。
但她的女兒除了像個旁觀者在一旁不斷指手畫腳外,卻也沒有真正的幫過這對年老的夫婦什麼。
甚至還不如十幾歲的孫女,至少孫女來看望彩花的時候,還會給她帶一些她最好吃的糕點。
對於老張來說,他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他不但需要時刻注意彩花的行爲,時刻做好照顧行動不便的彩花的準備,在這一日復一日的重複中,他對彩花的態度也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愛意在生老病死的煎熬中漸漸被消磨。
悲傷和絕望猶如潮水般向老張涌來,彩花反覆無常的情緒,和這一眼就看得到頭的絕望未來,讓老張感到窒息。
他就像是被鎖在了這個小公寓裏一般,壓抑的生活讓他喘不過氣。
放映廳內,隨着故事放映到這裏,一千多位觀衆都沉默了下來。
當愛情美好的外衣被剝下之後,留下的總是一片狼藉的殘酷現實。
大部分講述愛情的電影,述說的都是愛情美好的一面,是浪漫的,是唯美的,是羅曼蒂克式的。
但真實的愛情是什麼樣的?
當婚姻走到盡頭,並不是共同生活、彼此扶持,還需要面對肉身腐朽後的相知相惜,以及陪伴對方走向死亡的勇氣。
久病牀頭無孝子。
死亡不可怕,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真正折磨人的恰恰是彩花這種生活不能自理的恐怖,生活的折磨會在她的身體內,日復一日的折磨着她,折磨着愛她的人,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很多嘉賓都已經猜到了這部電影的結局是什麼樣的。
也正如他們猜測的那樣。
彩花的病情還是越來越惡化了,一度已經神志不清,一天只有那麼幾分鐘到一兩個小時的清醒期。
經歷過這一切的彩花已經心如死水,再不想要如此苟活在世了。
可是失去了行動能力的她,連死亡都沒辦法自己做主。
她用緊閉雙脣,拒絕吃東西,甚至將老張喂下去的水吐出來的方式告訴老張,她想要什麼。
但老張不想要伴隨自己大半輩子的妻子就這麼死了,憤怒的他,在彩花又一次拒絕了投喂時,憤怒的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在彩花的臉上,卻也打在了老張的心口。
這樣苟延殘喘的活下去,對妻子來說,是愛嗎?
他渾身無力的癱倒在彩花的窗前,抱頭痛哭。
“我知道,總有一天這一切都會結束。”
“可在這之前,我既沒辦法分擔你的痛苦,也沒辦法結束你的痛苦。”
“只能日復一日的給你餵飯喝水,換洗尿布。”
“可是這樣讓伱生不如死的活着,這就是愛嗎?”
放映廳內所有的觀衆都沉默了。
不只是愛情,在親情中,很多人也曾經面臨過這樣的抉擇。
到底是讓親人渾身插滿管子,生不如死的活着,哪怕這樣只能多活幾天,還是坦然的面對死亡?
選擇前者的,難道就真的是出自於“愛”嗎?
這份愛,真的是躺在病牀上奄奄一息,生不如死的那個人想要的嗎?
沒人知道答案。
大熒幕上,在一個明朗的清晨,老張在給彩花講了一個小時候的故事,安撫住她躁動的情緒後,他伸手拿起了旁邊的枕頭,蒙在了她的臉上。
彩花在驚詫中發出一聲悶哼,身體下意識的掙扎了起來,但她卻強忍着沒有叫喊出來,將悶哼聲咽了回去。
老張整個上半身都壓在了枕頭上,痛哭流涕。
與其讓愛人如此痛苦折磨的活在世上,不如遵從她的意願,讓她乾脆的去到另一個世界。
與彩花相濡以沫了一輩子的老張,做出了這個痛苦的決定。
當一切掙扎平息之後,他如同往常一樣,穿着整潔衣服,出門爲愛人買了一束鮮花回來。
優雅的女人,哪怕死去了也要優雅。
老張爲她換上了她最喜歡的紫色連衣裙,將漂亮的鮮花整齊的鋪在了彩花的身旁。
做完這一切的他,微笑着走進了書房,認真的寫下了一封遺書,便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藥,面帶微笑的躺在了書房的折疊牀上。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他聽到了外面傳來了洗碗的聲音,從小牀上站起來,步履蹣跚的走了出去。
彩花正如往常一樣在廚房裏忙碌洗碗,她回頭對老張微微一笑:“快換上鞋,我們該出門了。”
老張像往常一樣,乖乖的走到玄關處換上了鞋子,幫彩花穿上大衣,又給自己穿上大衣,幸福的跟在彩花身後,一起出門了。
隱約間,可以聽到老張樂呵呵的笑聲:“你先走,我隨後就跟上。”
是的,不管去哪裏,老張每一次都能夠跟上彩花的腳步。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電影就此落下帷幕。
電影宮內的燈光亮起,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掌聲,以及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我喜歡這個故事,這太真實了。”
“它太真實,太沉重,就像那些我們一直不敢面對的事,但又不得不面對。”
“依舊是Daniel最擅長的,極簡的敘事、平視的視角,僞紀錄片的風格,卻又讓人感覺真實而又無力。”
“老去、死亡、病痛、孤獨,那些人生中我們最不想經歷的事情,那些我們心知肚明卻噤口不提的隱痛,被Daniel wu搬上了銀幕,殘忍得變本加厲。”
“誰也逃不開衰老和死亡,我們都將直面這一切,生活難道不比電影殘酷嗎?”
影評人們唰唰唰的在隨聲攜帶的筆記本上迅速記下了看完電影後的第一想法。
毫無疑問,這又是一部很“吳淵風格”的,極簡、真實又殘酷的電影。
但這絕對是一部好電影,不是麼?
“一部非常棒的電影。”吉爾斯·雅各布走上前來,用力抱住了吳淵,“特別是對我們這些老人家來說,揭開了我們最沒有勇氣面對的一件事。”
“死亡。”
“拍攝手法如同紀錄片般,樸素平實、沉穩有力的風格簡直不像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拍出來的。”
“不過這就是你獨特的電影美學吧。”
與吉爾斯·雅各布的讚不絕口相比,其他評審團的成員們,可謂是言簡意賅,有幾位甚至只是和吳淵點頭打了個招呼後,就客氣的離場了。
電影節有規定,在所有獎項公佈之前,評審不能公開討論任何一部入圍主競賽單元的電影。
不過現場的場刊,以及聚集在戛納的,來自全球的影評人卻可以暢所欲言。
《愛》戛納首映後的當晚,就獲得了媒體不錯的評論。
第二天,場刊更新,《愛》以3.25的綜合評分,暫時位列目前所有已經打分了的主競賽單元第一名。
這會,輪到吳淵焦慮了。
場刊給打這麼高的分,這評審不會真要和場刊對着幹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