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鷓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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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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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老豆字數:4037更新時間:24/07/16 05:25:37
鷓鴣天,詞牌名,取自唐人的詩“春遊雞鹿塞,家在鷓鴣天”,又名思佳客和思越人等,此調五十五字,比七言律詩少一個字,其定格作品爲北宋詞人晏幾道的《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通過對比可知,就是就七言律詩的第五句拆分爲兩個三字小段。詞人晏幾道以《鷓鴣天》留有多首經典作品,其中該詞牌名定格作品,是他抒發你儂我儂情感的代表作,這首作品尤其是“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曾經在愛情裏滋潤過的飲食男女,或者有過愛的死去活來經驗的朋友,想必會喜歡這樣的詞。該詞牌名下,賀鑄的《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和辛棄疾的《鷓鴣天·送人》,倒是值得細細品味一番,當然一些稍有名氣的大詞人蘇軾、李清照等人也以該詞牌名創有佳作。
賀鑄,北宋詞人,貴族出身,宋太祖趙匡胤的賀皇后娘家族孫,是唐代著名詩人賀知章的後代,宋史記載他身高七尺,面色鐵青,眉目聳拔,其貌不揚,總是長相不盡如人意,可能比電視劇中的包黑炭還黑,故被稱爲賀鬼頭。出身貴族又迎娶了皇室宗親的女兒,這種身份非但沒有裨益他的仕途,有可能甚至是仕途的絆腳石,因爲東漢以後歷代王朝規避外戚干政的弊端,多對外戚的政治待遇素有壓制的規定要求,多給優厚的虛職待遇而不賦予實權,從而使得賀鑄只能擔任一些低級官職。《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是賀鑄悼念亡妻趙氏的作品,悼念詩詞中,元稹的《離思》以及被納入教材中的蘇軾作品《江城子》,是相對流傳甚廣的代表作,而賀鑄的這首悼亡詞最大的不同是,通過描寫生活場景的無法恢復來詮釋他對亡妻的思念。
《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
(宋)賀鑄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
空牀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年過半百的賀鑄,還是輾轉各地擔任低級官職,抑鬱不得志,閒居蘇州期間,相濡以沫的妻子亡故,重遊故地,追憶起甘苦與共的亡妻,甚感物是人非,遂作一詞寄託哀思,殊不知這首詞成爲宋詞中不可多得的悼亡詩歌名篇。詞意是,再次來到蘇州閶門,感覺到萬事皆非,曾與我同來的妻子卻沒有與我同時歸來,我像遭到霜雪打的梧桐半死不活,又似白頭的鴛鴦獨自倦飛,流連在曾經同住的舊居,又徘徊於新墳,躺在空蕩蕩的牀上,聽着窗外的悽風苦雨,愁緒萬千,今後還能有誰爲我深夜挑燈縫補衣服。從大意來看,賀鑄與夫人趙氏應該感情很深的典範夫妻,賀鑄曾將他們的幸福婚姻訴諸筆端,也留有讚揚妻子賢惠勤勞的詞作。作爲貴族階層,按理說應該無需自己親自動手縫補衣物,而賢惠勤勞的趙氏在跟隨在京城外地任職的賀鑄時,提前爲賀鑄縫補冬日的衣物,這一生活情景使得賀鑄大爲感動並深刻的烙印在心裏,這樣的經歷也是賀鑄能在詞作中道出名句的切身體驗之辭。
出身名門的他和出生皇室宗親的妻子,生活中相濡以沫,很少像普通家庭爲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不休,賀鑄在外任職,作爲賢內助的妻子夫唱婦和,關鍵時候對丈夫非常貼心,提前縫補過冬的衣服。縫補衣物,可能現代人很少經歷這樣的場景,在古代卻是最基本的女人活,唐代詩人孟郊的名作《遊子吟》中的“臨行密密縫”也反應出古人針線活較爲常見,但是也就他們把這等針線活描寫的深刻雋永,是細節見真情的代表之作,亦是作者真情的自然流露。全詞寫的沉痛感人,作者將自己描述的像半死的梧桐和失伴飛的鴛鴦,在舊居流連不已,在妻子墳前徘徊,獨自躺着牀上聽着煩人的雨聲,不禁悲痛的追憶妻子昔日爲他縫補衣服的點點滴滴。針線活對於新生代而言已成爲傳說,古人們常見的事物現在只能在歷史文物類博物館可見,對古人及老一輩的俗語“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能理解的話,想必能深刻理解賀鑄這首詞的藝術感染力。
唐代詩人元稹留有悼亡名作《離思其四》,意象用字,寫的朦朧迷離,讓一般讀者覺得不知其所謂,而賀鑄這首詞淺顯易懂,貼近生活氣息,在生活裏表現真情。蘇軾悼亡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描寫的感人至深,用不思量自難忘,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等一些列悲傷詞語堆砌,似乎是有發揮他的文藝才華而強迫追憶亡妻的意味,簡單而言便是觸景傷情突然想到了曾經甘甜與共的妻子,需作詞以寄哀思一番。妻子逝去十年後會有追憶思念,人之常情,但是對於渣男代表的詞人蘇軾,不乏新妻和衆多歌姬的陪伴,卻能堆砌出感人肺腑的詞句,可見當時他甚是想念亡妻,不過與賀鑄的悼亡妻子的詞相比擬,自認爲是賀鑄的《鷓鴣天》情感流露更爲實在,優美辭藻的堆砌,固然很好,但仔細想想,能將生活氣息的語句嵌入文學作品中,才見得真實。真正能夠感動世人的,也往往是生活場景的娓娓道來,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而非堆砌用詞說自己悲傷難過,說始終難忘亡妻的點點滴滴時,卻不見作品裏面出現讓作者銘記於心的生活畫面。
北宋詞人大多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失意時多作豔情瑰麗之詞,而賀鑄英雄豪氣和兒女柔情並存,早年致力於仕途進步,復刻祖輩建功立業的宏偉目標,無奈自是面貌不揚的身體屬性和剛正補阿的性情,他的前途一直不太理想。南宋時期尚有一位英雄氣概的詞人辛棄疾,同樣因爲各種原因,鬱郁不得志,乃至在中青年時期,備受朝廷當政者的排擠而閒居上饒帶湖,不過好處便是,閒居這段時間是他文學創作的高峯期,猶如蘇軾被貶謫至黃州團練副使時,是典型的“文章憎命達”的良好詮釋。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力主恢復故土及反對議和的辛棄疾所交好的友人多有此種傾向,其中有位名叫陳亮的思想家便是其一,陳亮曾前往辛棄疾閒居的帶湖看望,爲此辛棄疾使用《破陣子》詞牌創作出名句“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贈予他。同是閒居時期送別看望自己的友人時,辛棄疾使用了鷓鴣天詞牌,成爲宋詞送別之作的優秀代表,詞作不像他人多有纏綿悱惻之情和哀怨悽婉之音,而辛棄疾卻在詞作向友人感慨世路艱難。
南宋時期的鐵血男兒辛棄疾,是豪邁奔放的詞人代表,文武雙全的辛棄疾出生今天的山東,自有山東大漢的風範,在他所處的時代,他在南宋朝廷的境遇相對比較尷尬,辛棄疾成長時的家鄉山東是“金國”的版圖,也即是說依照現代國家概念來看,辛棄疾並不是南宋的國民,從“國家”認同上,辛棄疾是無可爭議的“宋人”,所以才有了他抵禦金國的軍旅生涯。爺爺辛贊是當時金國政府的一位地方官員,辛棄疾也去到金國京城盛京(也即現在的瀋陽)參加科舉,他的這些履歷,在南宋的地位則顯得尷尬了,朝廷賦予他“南歸人”身份,表明南宋朝廷對辛棄疾天生帶有一些不信任感,這個身份嚴重阻礙了辛棄疾在仕途上的發展,終其一生,辛棄疾在南宋朝廷的仕途發展止步於地方行政長官級別。相比現代的行政等級,大致相當於副省級軍政要員,仕途並不順暢的他才有“功名餘事且加餐”的感慨,當然對於側重於軍旅生涯的他,更多的憤憤不平是無法領兵收復故土,以及收復自己的家鄉重歸趙宋王朝。
《鷓鴣天·送人》
(宋)辛棄疾
唱徹陽關淚未幹,功名餘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這首詞大意是,唱完了《陽關》這首曲,眼淚還未幹,不將功名視爲主要任務,只勸朋友加餐吃好,水天相連,像是將樹木送去無窮的遠方,烏雲攜帶着雨水將高山遮住了一半,自古而有的恨事,有千般種類,難道只有離別才讓人感覺悲傷,相聚讓人覺得歡樂,江頭風高浪急,前路還不是最險惡的,而人間的路是更爲艱難的。這首詞讓人眼前一亮的是其尾句“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歷經生活多年的艱辛苦楚之後,想必會對辛棄疾這詞句深有感觸,早在辛棄疾之情,也曾有文人墨客如此描寫人生,也即這首詞化用前人的語句。如功名餘事且加餐,有可能是引用了《古詩十九首》中的努力加餐飯,今日物資豐盛的我們不再有努力加餐飯的憂慮,但是加餐向來表示積極之意,因爲垂頭喪氣時是沒動力加餐飯的。江頭未是風波惡,或是引用了杜甫作品《夢李白》中的“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詞作的風波惡,或是指朝廷有政敵彈劾他,使得他被罷官閒居。早在唐代就有劉禹錫說人言道路古來難,等閒平地起波瀾,白居易說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間,詞作以“別有人間行路難”有可能是借用劉白的詩句,從而詮釋出世情艱難,人情悲憤的現實,透過他們的詩詞結合自身社會體驗,只得說是人情艱世故難。
這首詞定是作者歷經挫折後所作,憑藉作者“老子當年,飽經慣,花期酒約”和“夜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豪邁風格,若非是遭遇挫折陷入低迷的境遇,豪情萬丈的辛棄疾可不會萎靡的唱陽關曲,更難以發出“別有人間行路難”的感慨。辛棄疾和陸游一樣,都有強烈的從戎報國的志願,不過南宋朝廷偏安一隅的保守政策,不管是辛棄疾還是陸游,都遭到主和派不同程度的壓制,更可恨的是,辛棄疾矢志收復故土的主張不僅得不到當朝統治者的欣賞,壯志難酬也就算了,還得被迫隱退至上饒帶湖一帶。從職場的經驗來看,辛棄疾被彈劾罷官倒不完全是主和派或反對派的錯,首先南宋朝廷對收復故土的信心不足,後來韓侂胄主政時,起用主戰派,大舉北伐,卻遭遇慘敗,證明南宋難以收復故土。面對北方的強鄰金國,常年採用“納貢”形式維持穩定,軍事行動不是簡單的殺伐征戰,還要面臨財政緊張和朝廷權利的爭鬥,再者是無法進入南宋朝廷權力中樞的辛棄疾,儘管頗有政績,治軍成績斐然,但是行事方式卻多有越過紅線,如籌款練兵、組建“飛虎軍”等,從辛棄疾角度出發是恢復國家的故土事業,但從政敵或者南宋朝廷來看,再加上尷尬的南歸人身份,容易被當政者視爲有不屬規矩之嫌。
我們或許理解辛棄疾的初衷好意,但是身在職場,不僅僅是初衷值得皇帝認可或出發點好,就可以越過紅線或超過規矩,更不可取的是我行我素,這樣很容易遭到敵對勢力的中傷,正如唐代詩人劉禹錫所言:長恨人心不如水,若是中規中矩,辛棄疾的壯志豪情會被歲月無情的拋棄,從而造就了辛棄疾“別有人間行路難”的感嘆。辛棄疾的這首《鷓鴣天.送人》看似寫送別友人,其實也是向朋友道出自己的境遇,抒發“別有人間行路難”的感慨,在詩詞中,七字一句的描寫人生艱難的,唯獨喜愛辛棄疾的這句,簡短精煉的描繪人世間的“難”,作爲響噹噹的宋代豪放派詞人,還有躋身李唐朝廷中上層官員的劉白等人,都不得不感嘆人間行路難,那豈有幾人不覺得人間難。
辛棄疾曾另有一首《鷓鴣天》作品,寫到“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同樣以離別之緒抒發自己的憤慨之情,同樣也是該詞牌下可讀的作品,其中尚有一些其他作者的優秀之作,如著名女詞人李清照使用該詞牌歌詠桂花,高度稱頌桂花“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鷓鴣天,這個詞牌名相比常見的蝶戀花和虞美人,其名不甚動聽,以上分享的兩首詞作,在造就深入人心的語句方面卻絲毫不遜色,賀鑄的“誰復挑燈夜補衣”是對生活體驗的提煉,辛棄疾的“別有人間行路難”是對人生經歷的凝練,皆是詞人們寫實的世情,想必也是易引發讀者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