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知道你會讓我找到你

    陳錦之在魔都租的那個房子，對於其他人都是保密的，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無論是狗仔還是工作人員，都想不到作爲風頭無兩的當紅明星，她會搬到這樣一個破敗古舊的小區裏。

    事情曝光和發酵得都很突然，陳錦之這時候想離開魔都的話，目標太大了。

    這個時間點，全世界的狗仔估計都蹲在機場等着她露面。

    她大約是在收到郵件之後就找藉口避開了所有鏡頭，回到無人知曉的出租房裏，這是非常理智的做法。

    互聯網時代，無良媒體是不會顧及他人感受的，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會用盡一切手段跟蹤、直播她的現狀。

    “少爺，你先去找到陳錦之再說。這個時候，安撫好她的情緒最重要。”

    兩人站在機場外的打車點，小鄭一臉凝重。

    “你和她說，問題不大。鄭哥都多少年混娛樂圈了，小場面！這點事情都搞不定的話我乾脆辭職算了。

    娛樂圈就是這樣的啊，輿論就是跟風，等後面處理好了就沒事了”

    他顯然是慌了，否則不會自我安慰似的碎碎念這些，蘇成意想。

    但他只是拍了拍小鄭的肩膀，並點點頭。

    “具體的處理方式我們剛剛已經討論過了，之後有什麼問題再說，保持聯繫。

    現在過去找101公司的話，他們第一時間肯定不會承認，你和璐璐也不用逼他們承認，就說是去找公司商量應對策略的就行。

    對話記得錄音，那幫草包會自己聊爆的。”

    蘇成意最後交代了一點，說完這樣一長串話他才意識到——好吧，他也緊張了。

    小鄭學着他的樣子，也拍拍他的肩膀。

    兩人像是接頭完畢的戰友一樣，各自上了一輛目的地不同的出租車。

    車輛啓動，蘇成意搖上車窗。

    這麼一會兒功夫，機場的出入口已經被扛着攝像機的人堵滿了，安保人員疏鬆了半天依然不見效果。

    路口自然也是塞滿了狗仔們的自駕車，出租車師傅罵罵咧咧了半天，才憑着老油條的車技繞了出來。

    “冊那娘呃老比！這幫小赤佬是瘋了的哇？腦子瓦特啦！”

    非常經典的滬語輸出。

    蹲守的狗仔們還在源源不斷地從路口魚貫而入，一輛綠色的出租車逆流而行，悄然駛出。

    蘇成意扣上了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壓低帽檐，默然看着他們亢奮的神情。

    此時的互聯網上是輿論的狂歡。

    StarBoat公司很聰明，知道只需拋出一根導火索就好，謠言是會自己發酵的。

    各種毫無依據的聊天記錄截圖與所謂“瓜主”的爆料齊飛，只是短短幾個小時，Iris在互聯網上的口碑就被毀得一乾二淨。

    有自稱同公司訓練生的，開頭先來一句“人在南韓，剛從練習室出來”。

    隨後用幾張聊天記錄截圖爆料說陳錦之在公司的時候就天天有豪車接送，還從來不吃公司食堂。

    還有“瓜主”拍着胸脯保證，說知道陳錦之背後大佬是誰，連幾月幾號在哪個高端會所搭上橋的都說得頭頭是道，最後卻還不忘補上一句“利益相關，匿了”。

    非常拙劣的謊言和話術，卻成功讓吃瓜羣衆們深信不疑，但凡有人提出質疑都會被打成“無腦粉絲”。

    因爲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份黑料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衆人非常態度一致地強調：

    “不僅是她在南韓時期一起訓練了幾年的隊友，連住在一個屋檐下的繼母都出來錘她了，這事情還能有假？

    粉絲不會以爲自己比現實親友還要瞭解她吧？別做青天白日夢了，清醒點吧！”

    說實話，如果蘇成意不是真的那麼瞭解她，只是一個路過的吃瓜羣衆，恐怕也會被這樣的風向帶偏。

    只不過他對此沒多大興趣，不會像網友一樣呼朋引伴拔劍衝鋒，像是要把她當衆處刑才罷休似的。

    除此之外，曾經那些人人交口稱讚的事情也變成了雙刃劍，吃瓜羣衆人均變臉大師。

    在101期間認真而努力的訓練被批判是野心太重。

    “她當時在101節目裏面就很拼啊，明明學一段舞要不了十分鐘，還天天練到凌晨，有點太恐怖了。”

    “是吧是吧？！終於有人懂我了，我當時就很奇怪啊！

    她跟鍾星月爭C，兩人都很在意吧，結果罵都被鍾星月挨了，她倒是清清白白一朵白蓮花。”

    “唉，現在回頭想想。她低調努力的人設真的圈了好多粉，出道夜我一個路人都快哭死了。”

    出道以後沒有任何黑料被批判是戴面具的假人。

    “有一說一，大夥兒真覺得世界上有完美的人嗎？只能說是演技太好。”

    “同意。之前簡悠悠那事，都當衆打人了，Iris還能原諒，感覺演過頭了就很假。”

    “錦天後走錯路線了，應該去演戲！在影壇成爲影后，指日可待。”

    甚至連沒有黑圖這件事都被說是偶像包袱太重。

    “出道這麼久一張黑圖都沒有，誰懂？這就是錦姐的實力。”

    “包袱真的太重了，請問她在鏡頭前除了禮貌微笑和認真聽講以外，還有什麼別的表情？”

    “不僅如此吧，上次衛視晚會直播有人記得嗎？

    我靠，全程四個多小時，有人爆料說她從頭到尾連口水都沒喝，坐姿標準得像隨時要上臺領獎似的。”

    “我的建議是有這毅力乾脆去參加鐵人三項好了，還能炒作一波最美運動員。”

    “樓上哈哈哈哈哈，運動員哪有當明星能撈錢啊！”

    諸如此類的言論席捲了幾乎所有的論壇，而在陳錦之自己的超話裏，情況也不算太好。

    粉絲們雖然儘量在保持理智，但氣氛還是十分低沉。

    因爲作爲粉絲的他們喜歡上的的確是陳錦之在大衆面前所展示的那一面，而現在卻被告知那一面很有可能是虛假的。

    那麼，到底還應不應該繼續喜歡她，繼續等待真相呢？

    大多數粉絲都是這樣迷茫的態度。

    只有後援會會長態度堅定，在控評組都士氣消沉、保持緘默的時候，她在自己的私人號上發文表明了立場。

    “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我是從101期間線下一天一天追過來的，我絕不相信Iris會是這種人。

    期待後續真相，如果事實真正如此，我會立即解散後援會，註銷官方賬號。

    但如果這是一場盛大的抹黑狂歡呢？

    各位，請保持冷靜，至少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

    蘇成意默默給這條微博點了個贊。

    雖然他的微博賬號只是一串亂碼，恐怕會被認定爲水軍。

    當然了，除了他這個贊以外，大多數路人對此都是嘲笑和批判的態度。

    “腦殘粉”和“粉如正主”等等辱罵席捲而來，儘管從客觀的角度來看，作爲後援會會長她的態度已經很中立且體面了。

    於是最後她還是被迫刪除了這條微博。

    至此，輿論方面正式變爲一邊倒的陣勢。

    蘇成意起初以爲到這裏就算極端了，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控制。

    吃瓜羣衆總是對獵奇的事情更具興趣，而在陳錦之的爆料裏，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她的童年經歷。

    從陳錦之的繼母口中大家知道了她的生母患精神病且自殺身亡的事情，也知道了生父因聚衆賭博等等罪行鋃鐺入獄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即使放在普通人身上，也足夠成爲左鄰右舍茶餘飯後的談資了，更何況是發生在這樣一個大明星身上。

    起初還只是文字上的討論，直到有媒體公佈了知情人士投稿的當事人照片。

    舒望的照片。

    沒想到第一次知道陳錦之媽媽長什麼樣，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看起來像是社區調解的時候被拍下的照片，繫着紅袖章的工作人員圍在她旁邊，她緊張地掐着自己的手腕，低着頭像是在向對面的人認錯。

    她的頭髮很是散亂，發繩已經滑到了髮尾的位置，彆扭地縮起肩膀，顯然已經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這是很嚴重的軀體化症狀，她顯然因爲當下的情況而已經處於應激狀態了。

    照片裏的其他人都穿着短袖，她卻緊緊裹着一件破破爛爛的大衣。

    看起來就像大家認知裏的瘋女人一樣。

    可她長了一張很漂亮的臉，看起來和陳錦之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儘管快門摁下的瞬間她慌亂失措，儘管她髒兮兮的狼狽不堪，也讓人無法否認，這是個地地道道的美人。

    蘇成意在這張照片的界面停留了很久，才往下翻到評論區。

    和他預料之中一樣，儘管所有人都在嘻嘻哈哈七嘴八舌地議論，但並沒有人關心這張照片背後是什麼情況。

    “我天啊，這和我們村那個瘋婆子一樣的造型！我小時候見到她能做一晚上噩夢。”

    “不過這照片好像完全不用鑑定，跟她女兒長得一模一樣啊。”

    “我去，這是不是側面證明了陳錦之沒整容？”

    “樓上的重點是不是錯了。”

    “陳錦之那時候才幾歲吧，想想是挺可憐的，跟精神病人住一起。”

    “同意，這精神狀態一看就很糟糕啊，真的沒有什麼福利機構介入麼？”

    “代入一下每天回家還得處理瘋子造的孽，就感覺血壓都升高了。”

    “難怪她一門心思想往上爬，擱誰誰不想爬啊？”

    “你們說，她媽媽的死會不會.”

    “吃瓜歸吃瓜，有點人性哈大家，這種話也說？就算她之後長歪了，也不用對一個幾歲的小孩陰謀論吧。”

    “嘖嘖，你天真了不是，現在的小孩懂的多了去了。”

    “事實證明，出生在這樣的環境，又長了一張漂亮臉蛋，根本就不是好事。”

    蘇成意退出了論壇，這一條條評論看得人胸口發悶。

    如果說之前的輿論發展還算勉強能夠猜到的話，那麼這些關於舒望的事情，原本是可以不被拉出來公開處刑的。

    陳錦之看到之後一定會很難過。

    於是在車子抵達目的地之後，蘇成意迅速拉開車門下車，將步伐邁得很快。

    這個小區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時間已經接近凌晨，所以周遭萬籟俱寂。

    蘇成意的腳步從樹葉的碎影之間踏過，驚起一陣蟬鳴蛙叫。

    單元樓下的鎖頭鬆垮垮地吊着，蘇成意回想着上次陳錦之開門的小心模樣，也將動作放輕，只留出一個身位的距離。

    也是顧及到這一點，縱使心情焦急，他上樓的時候也沒有發出太大的動靜。

    這裏住的恐怕都是些退休的老年人，這個點早就睡下了，畢竟早上五點要起牀去打太極拳的。

    蘇成意很快就抵達了三樓，他站在出租屋門口深吸了一口氣。

    明明從在京城上飛機之前就急切極了，現在人站在門口，擡起來的手卻叩不下去。

    蘇成意在黑暗裏靜默了半晌，門應聲而開。

    “吱呀——”

    不過開的是隔壁的門。

    “這麼晚了誰啊？！”

    艾姨和之前一樣，手持雞毛撣子，滿臉警惕地嚎了一嗓子。

    她成功把樓道的聲控燈給嚎亮了。

    這樣一來，艾姨很快認出了他。

    “是你啊，你來找錦之的？”

    “是的艾姨。”

    蘇成意被突如其來的強光晃得遮了遮眼睛，回答道。

    對了，艾姨是房東，說不定能問她要把鑰匙。

    陳錦之這個點說不定已經睡着了，現在這個時候，她能睡着肯定是好事。

    補足精神，明天再解決事情。

    但是，要怎麼開口問艾姨要呢？

    不會被當成變態之類的吧.以這位老太太的謹慎程度，說不定會扭頭就報警啊！

    蘇成意正在糾結，艾姨已經轉身進了屋。

    眼見她耐心耗盡，蘇成意只好上前兩步，開口道：

    “那個，艾姨，我想問問您能不能.”

    艾姨拉開門口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把鐵門的鑰匙，遞到他手裏。

    “喏。”

    “.”

    蘇成意有些不明所以。

    他失憶了？爲什麼還沒開口就拿到了鑰匙？

    “這把備用鑰匙是錦之從正式租房那一天開始就留在這裏的，她說如果你要的話麻煩我幫忙給伱一下。”

    艾姨瞧他一臉茫然，便開口解釋道。

    “最近錦之住在這裏的時間少了，是不是很忙啊？那孩子太瘦了，恐怕也不曉得怎麼照顧好自己。

    小蘇啊，你有空的時候多來陪陪她。每次她跟我提起你的時候，都可開心了”

    艾姨送完了鑰匙，又忍不住嘮叨幾句。

    蘇成意安靜地聽着，點點頭。

    “知道了，艾姨，您早點休息。”

    回到門前，蘇成意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插進鎖孔。

    “咔噠。”

    房間裏靜悄悄的，簡單的擺設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規規矩矩。

    目光所及之處整潔乾淨，一塵不染。

    分明看起來不像有人的樣子，蘇成意卻很篤定陳錦之此時此刻就在這裏。

    他反手輕輕關上門，走進屋裏。

    房間不大，所以能藏人的地方並不多。

    蘇成意走到那個檀木製作的大衣櫃前，腳步一頓。

    他深吸了一口氣，拉開衣櫃門。

    陳錦之縮在角落裏，眼睫如簾，睡顏很安靜。

    睡得很有些理直氣壯，好像這裏才是她的牀似的。

    方纔外面的動靜還挺大的，她居然睡得這麼安穩。

    蘇成意意識到不對勁，轉頭看了一眼牀頭櫃。

    玻璃杯的水還剩半杯，一盒艾司唑侖片擺在邊上。

    是治療失眠的藥物，只少了一片。

    她是故意讓自己看見的，以表示她沒有過量用藥。

    蘇成意心下瞭然，輕輕嘆了口氣。

    這個檀木衣櫃很大，符合此棟樓樓主艾姨的身份。

    陳錦之個子在女生中算是高了，但她太瘦，縮在角落裏幾乎不佔什麼位置。

    蘇成意想了想，打消了把她抱到牀上的想法，反而也俯身鑽了進去。

    檀木衣櫃的木質香混合着陳錦之身上的雨後新茶氣息，煞是好聞。

    陳錦之很是機智，她睡在羽絨服中間，像個終於找到巢的迷途雛鳥一樣安穩。

    外面的蘇成意可就慘了，只能靠着硬邦邦的木頭。

    竟然有一種奇妙的和諧感。

    世界上好像只剩了他們兩個躲在衣櫃的人。

    老舊的木質衣櫃，窗外不明亮的月亮，安靜的呼吸交錯，構成了這個夜晚。

    有那麼一瞬間，蘇成意都快忘了自己來這裏的原因了。

    沒有發生那麼多糟心的事情，好像緊趕慢趕地來到這裏，只是單純爲了和她靠在一起看月亮似的。

    蘇成意正望着窗外出神，角落的人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

    她只是稍微動了一下，蘇成意就馬上轉過頭來。

    陳錦之慢慢睜開眼睛，桃花眼裏帶着幾分朦朧的霧氣。

    她似乎一點都不對於蘇成意的到來感到意外，意識還未完全甦醒，嘴角就已經牽出了一絲笑意。

    “醒了？”

    蘇成意換了個姿勢，湊近了一點，端詳着她有沒有因爲吃藥而產生什麼不良反應。

    陳錦之“嗯”了一聲，靠在他肩膀上的時候，順勢輕輕抱住了他。

    這個角度蘇成意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感覺到她小貓似的親暱地蹭了蹭自己的下巴。

    似乎因爲藥物作用，還沒有完全清醒。

    “你找到我啦。我知道你能找到我。”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團飄飄忽忽的雲朵，落在耳畔。

    察覺到她迴避光線的動作，蘇成意順手把衣櫃的門關上了。

    黑暗的環境裏，他回答道：

    “我知道你會讓我找到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