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界上只有我能找得到她

    飛機上的這兩個小時，大約是蘇成意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個小時。

    小鄭和他說，憂心無用，不如先睡一會兒，接下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說不定落地之後就要熬很久。

    蘇成意聽話地戴上了眼罩，但實際上毫無睡意。

    在信息閉塞的高空上，兩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又發酵到了什麼地步。

    這樣有心無力的等待實在是焦灼。

    小鄭雖說勸蘇成意的時候頭頭是道，實際上每隔幾分鐘就要突然摘掉眼罩，在手機備忘錄上敲敲打打。

    大都是一些應急策劃方案ABCD，這一次連水軍文案都是他親自寫的。

    蘇成意不想讓他分出心思來操心自己，索性轉過臉去裝睡。

    飛機引擎運作的聲音隆隆作響，夜空繁星密佈。

    很奇怪，方纔在X1工作室的時候他還能保持冷靜，有條不紊地安排事務。

    此刻坐在飛機上，明明和陳錦之的距離在不斷拉近，他卻覺得越來越緊張。

    蘇成意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無論如何，他都要帶陳錦之走出從前那些所有的泥沼。

    這是他很久以前就決定好的事情。

    “尊敬的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已到達紅橋機場，飛機已進入滑行階段。”

    飛機落地，廣播聲響起，蘇成意和小鄭不約而同地迅速解除了飛行模式。

    兩人的心情都很忐忑，將心理預期拉到最低。

    恢復信號和網絡之後，電話和信息紛飛接踵而來。

    蘇成意和小鄭還在做思想準備，旁邊位置的人“嗷”的一嗓子，倒是替兩人下了這個決心。

    “臥槽！快看熱搜，Iris塌房了！”

    “.”

    懸着的心終於死了。

    蘇成意輕輕嘆了口氣。

    “啊？？真的是我想的那個Iris嗎？不會吧！我還以爲誰塌房她都不會塌的，內娛藥丸啊。”

    “好傢伙，我真的不敢相信”

    “這個世界上還有能追的明星嗎，我請問呢？”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相信任何鏡頭前的表現，都是假象！”

    從第一個發現新聞的人開始，四周很快就針對這件事討論紛紛。

    只有蘇成意和小鄭面沉如水，冷靜地檢閱着已經完全被霸佔的熱搜榜。

    掛在第一名的標題是#Iris違約#，熱度已經達到了千萬。

    這一點是蘇成意早就想到過的，所以並不意外。

    點進去之後，是一個有着官方認證的微博號“StarBoat娛樂公司”發佈的一則公告。

    在陳錦之和蘇成意提起之前，他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娛樂公司，想來跟韓娛裏正經的“三大公司”有着一定的差距。

    內容寥寥幾句，主要是翻舊賬，話裏行間都在指責陳錦之違背公司合約，是沒有信用和責任心的劣跡藝人。

    除此之外，公司還在末尾強調了陳錦之歸國參加101節目出道這件事，有意在把輿論往“她是故意違約好回國參加選秀節目撈金的”這個方向引。

    蘇成意有點難以理解這公司是有多厚顏無恥才能發佈這種公告，小鄭顯然也難以理解，他的臉色難看得都有些發綠了。

    如果不是考慮到還在飛機上，他簡直要破口大罵。

    StarBoat公司的官方微博都主動出來開團了，他們所僱傭的營銷號和水軍自然也是一擁而上。

    因爲基本都是個人盈利賬號，所以文案比公司笑裏藏刀的方式要直白露骨得多。

    “集美們誰懂啊，Iris也塌了！前公司親自出來發布公告錘她了！

    據說是在出道前夕忽然要求解約，組合其他人都對此一臉懵逼，這行爲直接導致訓練幾年的準備泡湯！

    再聯繫一下時間線，回國之後只過了幾個月就立馬參加了101選秀節目，這不明擺着覺得內娛的錢更好掙嗎？這下給她花錢的粉絲都成大冤種咯！”

    “StarBoat就差把白眼狼三個字給掛在標題上了。

    我勸粉絲也別陰謀論了哈，誰不知道星舟這個小破公司沒錢？哪有資格搞你們錦天後啊。”

    “想當初Iris在選秀節目裏還營銷什麼#給內娛一點小小的正統偶像震撼#，確實被震撼到了。

    背棄低谷期收留培養她的公司，連累一起訓練好幾年的無辜隊友。

    堂而皇之地違約之後居然還是靠着在南韓訓練的底子來重新出道，太震撼了！”

    在這樣的微博之下的評論亂成了一鍋粥，不同立場的人們各說各話。

    “槍打出頭鳥。短時間內竄到頂流的人遲早都要摔下來的，以不同的方式。”

    “天啊，打工人真心心疼被她連累的隊友，要是我訓練了幾年被這樣坑回原點，我下地獄也要拖着她一起。”

    “注意營銷號和公司發公告的時間，就差了幾秒鐘，感覺不太對勁，像是組合拳。”

    “樓上粉絲別嘴硬了，別人公司白紙黑字的公告。”

    “眼瞎看誰都是粉絲？不會吧不會吧，這年頭還真有人跟資本家共情啊？”

    因爲提前跟粉絲後援會會長交過底，所以粉絲並沒有急着去評論區衝鋒陷陣，而是將一些中立的言論點贊上前排，儘量使熱門評論不那麼難看。

    蘇成意屈起指節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單論違約這一條，其實處理起來並不難辦，難辦的是因爲違約這件事而引申出來的其他謠言。

    比如掛在熱搜榜第三位的#Iris家庭#，以及第七位的#Iris前隊友發聲#。

    前者裏面的營銷號用詞一個比一個惡毒，蘇成意一時間都有些懷疑論壇的審覈機制是不是有問題，平時經常屏蔽一些奇奇怪怪的詞彙，這些正兒八經該屏蔽的，反而又不屏蔽了。

    “粉絲給Iris立的魔都大小姐人設也翻車了！據知情人爆料，她是單親家庭，條件並不好。

    衆所周知，在南韓當練習生需要的開銷可不少，她這錢是哪裏來的，懂的都懂。”

    “大家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從當練習生再到違約回國這一系列的事情，背後的原因很簡單！

    就是——換了個新的金主。畢竟良禽擇木而棲嘛，不惜背上背信棄義的黑鍋也要奔赴回國，誰看了不說一句是真愛？”

    “讓我們直接快進到下一個話題，金主到底是誰？很多人都猜說是製作人知衿塵。

    那麼現在這一出爆料，難道是跟知衿塵也鬧掰了？又有新的目標了？”

    好小子，撞到他臉上來了。

    蘇成意“咔嚓”一聲截了個圖，面無表情地轉手發給了璐璐。

    “開這個人的盒。

    先禁言賬號，要求刪除微博，然後以知衿塵工作室的名義發律師函過去。

    明天之內，我要看到他手寫的道歉信。”

    “收到。”

    璐璐回覆得很快，她沒有斷網，所以對於這些信息的接收要比飛機上的兩人更早一些。

    這個時候，恐怕已經從憤怒的階段抽離出來了。

    因爲考慮到這種謠言對藝人本人的傷害，因此小鄭在上飛機之前所做的準備，絕大一部分放在了這一塊上面，所以評論區意料之外地很乾淨。

    粉絲組織和搶佔前排的我方水軍配合着，加上緊盯着違規詞的舉報大軍，使得蘇成意一路刷下來，竟然沒有逮到什麼猖狂的黑子。

    否則就能送過去跟剛剛那一位一塊開盒了，法庭上還有個伴兒。

    如果說事情到這裏還算可控的話，讓蘇成意覺得最出乎意料的是#Iris前隊友發聲#。

    在點進去之前，蘇成意甚至以爲這會是一條對己方有利的話題。

    因爲和陳錦之一樣，她的隊友也是公司作惡的受害者。

    這時候站出來發聲，難道不是爲了當時的遭遇而正義執言麼？難道不是要譴責公司顛倒黑白的行徑麼？

    然而，這條話題下的內容卻是：

    “前隊友匿名發聲：對於陳錦之離隊的行爲，時至今日也無法理解。”

    “她傷害了所有人，因爲她而失去了出道的唯一機會，到現在還在公司磋磨。衆所周知，藝人的年齡比黃金還貴。”

    “在油管上刷到她站在聚光燈下意氣風發的模樣，感覺被背叛了。我們一起訓練的時間算什麼呢。”

    “瞭解到了許多關於她的評價，覺得大家都是被她的表面欺騙了。因爲隊友曾經也相信她是很好的人，結局卻是拋下隊友而獨自高飛。”

    蘇成意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上青筋都突突直跳。

    很難理解。

    人可以爲了自己的利益而做到什麼程度。

    拋棄自尊，出賣靈魂，背刺曾經同吃同睡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隊友”。

    不知道陳錦之本人看到這些會是什麼反應，她會覺得被背叛了嗎，還是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

    蘇成意想，大約是後者吧。

    但真正被曾經這樣親近過的人背刺，一定更不好受。

    然而更不好受的還在後頭。

    因爲蘇成意在熱搜榜單旁邊的“飆升榜”上見到了一位熟人。

    陳錦之的阿姨。

    親手把她往StarBoat公司這個火坑推的人，她居然恬不知恥地以知情人士的身份出來發聲了。

    媒體給她的稱呼是“Iris繼母”，但蘇成意不太想這樣稱呼她，她也配？

    她全程背對着鏡頭，聲音也做了變聲處理。

    “我跟陳錦之的親生父親是通過親故介紹認識的，感情起初一直不錯。

    後來那孩子的生母去世了，沒有其他親人，他就把女兒接到了南韓撫養。

    那時候她已經十歲了，我一開始是有些不願意的，但瞭解她的情況之後，心裏覺得很可憐。”

    “那孩子的生母是個精神病人，是情況很惡劣的那一類，最後也是精神病發作才自殺的。

    和精神病人相處過的應該都能理解吧？經常沒由來地打人罵人，無論精神還是肉體上都是一種折磨。

    那孩子剛被接到我家裏來的時候，還穿着去年的校服，我捲起她的袖子一看，全是棍子抽打出來的淤青。

    任誰見了那情況也會心碎的，當時我就哭出來了。所以決定要把她當親生孩子來看待。”

    “在那以後，我任勞任怨地供養她上學，原本想讓她平平安安考個大學就好。

    但是她對於愛豆這個職業很感興趣，覺得光鮮亮麗。

    我對此當然是支持的，所以又找了許多門路，把她送去當練習生。

    我完全沒有想到她最後會撕毀合約，這件事對我也是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幾年來我辛苦打工供她開銷，連一條最便宜的裙子也捨不得買”

    這時候，視頻上打出一行字幕。

    （說到這裏，Iris的繼母哽咽了。）

    “但是有時候想想也能理解，一切都是原生家庭的錯誤。

    那孩子從小跟精神病人相處，沒有人教她做人的道理，所以才養成了虛榮的性格，走上了歧途。

    在我跟她相處的日子裏，能感覺到她常常流露出性格陰暗的痕跡。

    看到她作爲Iris在熒幕上出現的時候，我一方面爲她達成了夢想感到高興，一方面又很憂心。

    因爲這樣的夢想成真是建立在謊言上的，她欺騙了所有的粉絲和觀衆。

    所以在公司聯繫到我的時候，儘管心痛如絞，我還是要出來將真相揭露出來。”

    （Iris的繼母捂着心口咳嗽了好幾聲。）

    “最後，我想跟她說一句話。

    錦之啊，好好道歉吧，儘管那不是你的錯。

    錯的是沒有將你教育好的生母，錯的是你不負責任的父親，錯的是對你太過縱容的我。”

    （可憐天下父母心，記者很想給她遞上一張紙巾，但她只是擺了擺手，就起身離開了鏡頭拍攝範圍。

    短短幾分鐘的採訪過程，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母親像是蒼老了好幾歲。）

    走出機場的時候，已經紅溫的小鄭在洗手間狠狠洗了幾把臉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而蘇成意的神情和平日裏並無什麼差別。

    小鄭卻覺得此獠從來沒有這麼殺氣騰騰過，只是走在他旁邊，都感覺到一股涼颼颼的冷意。

    “那個，少爺”

    小鄭鼓足了勇氣，嘗試着和他商討一下接下來的對策。

    開玩笑，和這樣一個滿懷殺意的傢伙搭話心理壓力真的很大啊。

    總覺得一句話不對他就要從袖子裏抽出武士刀來了。

    蘇成意卻沒回答，只是晃了晃手機示意有電話。

    他按了接聽，卻沒開口說話。

    “.”

    “是，是蘇成意嗎？”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嬌俏的音色裏滿是急切。

    “說。”

    蘇成意回答簡短。

    小鄭當即便猜到了對方肯定是跟陳錦之有關係的人，否則這少爺不會接這個電話。

    “那個，你都看到了嗎？”

    “嗯。”

    “你要聯繫錦之歐尼，我不知道她在哪裏。爸爸不準我解釋，我沒有辦法我害怕她出事情嗎，找不到她在哪裏。”

    全恩妍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哭過一場了，現在還是沙啞的。

    “你能找到她嗎？很多地方都沒有，只有拜託伱。”

    她的普通話有些進步，但因爲太着急了，所以說得磕磕絆絆的。

    其實蘇成意能猜到全恩妍作爲前隊友卻被勒令不準插手、被禁言的原因，畢竟她背後是NS公司。

    同爲韓娛公司，肯定是不願意蹚這趟渾水的，而全恩妍的一言一行又正是代表了NS公司的態度。

    她雖然是大小姐，但是跟楚家大小姐不同，她作爲家族裏的小女兒，並沒有話語權。

    所以她違背不了父親的命令，只能看着自己最喜歡最親近的歐尼被謠言中傷，卻毫無辦法。

    在這種時候，只能寄希望於蘇成意，撥出來這樣一個電話。

    蘇成意能理解，所以並不會遷怒於她。

    至少她的心是好的。

    在這種時候，只要不落井下石，都可以算作是支持。

    更何況雖然她作爲NS公司的千金不能公開發聲，但作爲StarBoat公司的前隊友，她一定有能提供的幫助。

    “沒關係，我能找得到她。”

    蘇成意低頭看了一眼腕錶上的時間，淡淡地說道。

    “世界上也只有我能找得到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