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修羅場中心的自我修養

    紅橋機場。

    貴賓休息室的落地玻璃窗外人來人往，蘇成意撐着下巴，看向窗外的目光漫不經心。

    小鄭打量了他半天，心裏忍不住吐槽這少爺一大早的凹啥造型呢，難不成是有隱藏攝像機在拍雜誌封面麼？

    他是有槽忍不到明天吐的類型，終究還是開口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

    “蘇少爺。”

    “說。”

    蘇成意保持着雕塑一樣的造型，連根寒毛都沒動彈一下。

    小鄭都有點懷疑他是用腹語在說話了。

    “你爲什麼老撐着下巴？都這樣一個多鐘頭了，您不累我看着都累了。”

    小鄭一臉無語地看着他。

    “.你可以不看。”

    被他這樣一說，蘇成意才感覺到胳膊肘似乎撐得有點發麻。

    他稍微活動了一下，但還是捂着下巴。

    昨晚陳錦之那一下可沒留情，留下咬痕的同時也破了皮，好在沒有留下完整的一圈牙印。

    事後還笑眯眯地說：“這是給你蓋了個章~”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千萬不要招惹女人。

    尤其是像陳錦之這樣的女人。

    她就是倚天屠龍記裏張無忌他娘殷素素死前告誡他千萬要遠離的那種女人。

    當然了，蘇成意和張教主一樣，那是半點都沒聽進去。

    張教主身邊沒有一個是不漂亮的，蘇某人這邊好像也是。

    想到這裏，他試着用掌心摩挲了一下傷口。

    嘶，還是疼。

    下次還是不要惹陳錦之生氣了。

    不過好在她最後還是重新接受了Iris這個名字。

    即使是在現在的世界裏，這個名字也已經有一些知名度了，甚至比陳錦之三個字要更知名一些，如果現在要改的話，影響還是蠻大的。

    陳錦之反復強調了幾遍，她不是前生那個Iris。

    蘇成意當然知道這一點，但不知道她會因爲這一點而生氣。

    畢竟前生那個Iris不是什麼失敗者，反而是功成名就已然站在人生頂點的人。

    如果換做陳錦之來跟他說，她做了個夢，夢裏她是大明星，並不認識他這個路人甲。

    那似乎很合理，沒什麼好生氣的，蘇成意想。

    所以說女人心海底針，實在很難搞懂。

    不過，搞不懂歸搞不懂。

    但陳錦之很在意這件事情，她覺得這個承載大運的名字不吉利，甚至會爲之而感到生氣。

    要知道，她是個從來都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在任何境況之下都可以保持一種高深莫測、叫人看不出來情緒的笑容。

    那她會生氣這件事，本身就值得重視。

    所以蘇成意很知趣，並沒有再跟她輸出一些所謂的理性思維，只是親了親她，並說道：

    “那只是一個夢而已。”

    是的，只是一個夢。

    現在回想起前生的事情，還真的像是一場大夢，遙遠而又模糊。

    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值得在意的，蘇成意想，畢竟有人願意用所有的運氣來換遇見他欸。

    不過這麼說來，好像還真是。

    蘇成意想到一個他迄今爲止還沒有細想過的問題。

    那就是前生他並不認識陳錦之，兩人是各種意義上的相隔千里。

    從物理上的距離來說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社會身份和交際圈更是毫無交集。

    不僅從來沒認識過，展望之後的人生，也沒有任何會認識的可能性。

    而在現在這個世界裏，陳錦之毫無預兆地就從天而降出現在了他眼前。

    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其他人的人生雖說也都因爲蘇成意的重生而多多少少有了些改變，但那是因爲重生後的蘇成意做出了一些和從前不同的選擇。

    比如在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上幫楚傾眠演講，比如答應幫徐洋補物理，比如從侯小宏的欺負裏救下林桐。

    只有陳錦之不一樣。

    蘇成意一直認爲時間線是因爲他而折轉的，所以周圍人的一切都跟他有關，他會產生一些奇怪的責任心也是源自於這一點。

    但陳錦之是一個在原定時間線裏和他毫無交集的人，她的出現實在是很沒有道理。

    這不會是因爲她曾經許過什麼願望吧？

    請上天賜予我一個社恐厭世像是全世界都欠他錢的男朋友吧.之類的。

    好像有點離譜。

    除非前生的陳錦之嫌她的事業太順風順水了想給人生上點難度，或者壓力太大精神失常了，否則都不會許這種奇葩願望。

    總而言之，在她的時間線裏，她是獨立於蘇成意的世界以外的。

    而她不會被動地接受改變，所以她掌握了主動權。

    像是強行把兩條平行線扳到重合一樣，陳錦之偏要勉強，從而打破了這個世界原本的平衡。

    不屬於他的一隻蝴蝶悄然振翅，帶來的會是什麼呢。

    “叮咚。”

    蘇成意看向亮起的手機屏幕，是陳錦之剛剛發來的信息：

    “戰損蘇蘇，登機了記得跟我講。”

    這又是什麼奇怪的稱呼，蘇成意輕輕嘆了口氣。

    算了，想這些幹嘛呢。

    她現在在這裏就夠了。

    蘇成意想，前塵如夢，不堪回首月明中。

    而現實世界裏，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多花點心思，珍惜眼前人。

    “嘖嘖嘖，我說爲什麼老擋着呢。”

    趁着他拿手機的間隙，小鄭終於看到此人下巴上非常明顯的傷口，登時一陣裝模作樣的搖頭嘆氣。

    “年輕人，要節制！”

    這傷口和那種打架碰出來的傷口可不一樣，很淺，又在一個曖昧的位置，任誰一看都知道是小情侶之間的情趣。

    蘇成意沒回話，打開手機攝像頭確認了一下傷口的情況。

    怎麼說呢，雖然過了一晚上，還是很明顯。

    別人一看，肯定就能猜到端倪。

    蘇成意關掉攝像頭，從口袋裏掏了個口罩戴上。

    方纔一直沒戴，是因爲貴賓休息室的空調開得很悶。

    明明已經是三月份了，只是因爲夜間落雨，今天就又降了溫。

    “對了，對了。你小子不是說今天跟我講的嗎？差點就被你整忘了！”

    小鄭一拍大腿，想起來這件重要的事。

    明明昨天晚上就是因爲好奇心太重，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來着。

    沒想到今天見到了正主，反而還忘了。

    蘇成意閉上眼睛，一副要睡一會兒的樣子。

    “喂喂喂，醒醒！蘇少爺，不帶這樣式兒的啊！”

    小鄭換了個位置，坐到他旁邊來，晃了晃他的胳膊。

    蘇成意還是閉着眼睛，慢悠悠地說：

    “您想聽哪出。”

    “慢着，等一下！”

    小鄭迅速就將兩人面前的紙杯拿過來，倒了杯熱茶，又從兜裏掏出一把瓜子。

    做好一切吃瓜羣衆的專業準備之後，他才示意蘇成意可以繼續說了。

    “.”

    蘇成意嘆了口氣，端起紙杯喝了一口。

    是普通的鐵觀音茶，泡得有些偏濃了，一口下去，微微發苦。

    迎上小鄭期待八卦的目光，蘇成意開口道：

    “以我對你的瞭解，在你問我之前，應該已經把能挖的料都挖掘得差不多了吧。”

    小鄭聽他這麼說，登時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又擺着手道：

    “哎呀，沒有沒有，也沒有那麼厲害啦！”

    “.我不是在誇你。”

    蘇成意想把茶葉渣滓潑他臉上。

    事情的確和他猜想的一樣，小鄭失眠的昨天晚上，可沒閒着。

    作爲一個在圈裏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他很快就利用各種手段扒完了三位事件主人公的人生履歷。

    事件男主，也就是面前這位少爺，沒什麼好說的。

    從小到大的第一名，實打實的學神，各類獎項拿到手軟。

    小鄭也是重點中學混出來的，身邊不乏傳統認知裏的學霸，可是像這種程度的傢伙，也是生平第一次見。

    這貨簡直就是個Bug。

    除了這些獎項以外，在高三下學期之前，他幾乎沒有在社交媒體上留下過什麼其他的信息。

    但是從下學期開始，他就像是轉了性似的，參與了好幾次學校活動，在同學之間的討論度也節節攀升。

    姑且當做是開了竅吧。

    接下來就是重點了，兩位女主人公。

    楚傾眠小學是在外國語學校念的，到初中轉到了公立學校一中。

    這放在尋常人身上或許並不奇怪，但那可是楚家大小姐。

    小鄭想了想，這種級別的家庭裏的孩子，基本上從出生開始，路就已經被鋪好了。

    而這條路有很多種可能性，偏偏最不可能的就是——去公立學校卷應試教育。

    這和他們的精英教育完全背道而馳，換句話說，就是浪費時間。

    因爲他們和普通人不一樣，不需要通過考試來改變人生。

    出生地就在羅馬的人，怎麼會削尖了腦袋去跟普通人搶出頭的機會呢？

    所以楚大小姐這行徑極爲可疑，小鄭大膽猜測，這肯定和蘇成意有關。

    兩人肯定是青梅竹馬的關係。

    而蘇成意在高三下學期所產生的這些改變，第一個時間節點，就是在一中的誓師大會上幫助楚傾眠完成演講。

    說到這裏，時間線已經串聯起來了，而重點之中的重點來了。

    陳錦之同樣也是在高三下學期轉學來的，她和蘇成意前生似乎並無交集，應該是在這之後才認識的。

    瞧瞧，這不就是典型的天降VS青梅嗎？！

    沒想到現實世界裏也會出現這種充滿影視劇氣息的橋段！

    小鄭非常亢奮地把自己的推理闡述了一遍。

    蘇成意聽得有些沉默。

    沒想到一個跟這些事情毫無關系的人，只要通過一晚上的信息檢索，就可以把修羅場的背景故事挖掘得乾乾淨淨。

    這實在是太沒有隱私了。

    “大部分信息，伱是通過一中論壇瞭解到的吧。”

    “沒錯！想瞭解一個學生以前的事情，最簡單的事情就是去論壇搜他的名字了！”

    小鄭笑得很有幾分奸詐。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一中論壇是屏蔽了我的名字的。”

    出現他大名的帖子都會被刪除，蘇成意曾經還利用這一點刪掉了造謠陳錦之的千層高樓來着。

    “確實，我一開始搜索蘇成意，出來0個帖子，本來還奇怪呢。

    不過，我在精品帖裏看到一個標題叫做——《如果你是UKW》，點進去看了兩條，我就猜到這個UKW肯定是你了。”

    小鄭語氣頗爲得意。

    這該死的帖子不僅沒被刪除，還被加精了？

    蘇成意有些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你是UKW，當別人跟你表白的時候你會說？”

    小鄭握拳假裝成話筒，以主持人的語氣說道。

    隨後他又一扭身體換了個角度，故作深沉地說：

    “抱歉，我對智商200以下的人不感興趣。”

    “當別人想請你喝奶茶的時候你會說？”

    “這樣的工業糖精，請拿遠一點。”

    “當別人想跟你一起聽歌時？”

    “你吵到我的耳朵了！”

    小鄭自己跟自己一唱一和，演得很是起勁。

    “夠了。”

    蘇成意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

    小鄭嘻嘻哈哈地扶好滑落的眼鏡，又正色道：

    “所以事情和我瞭解到的差不多？”

    “嗯。”

    蘇成意沒有反駁，而且的確也找不到什麼反駁的點。

    他雖然瞭解得比較表面，但時間線上是沒出什麼錯的。

    “因爲選不出來，所以選擇都要？”

    小鄭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

    蘇成意再次“嗯”了一聲，他想了想，也只能這樣說了。

    因爲重生過一次，所以更加偏執地想要圓滿這一點，他是沒有辦法和任何人說的。

    對於每個知道內情的人，他的說法都是選不出來。

    到目前爲止，他們的態度都是“不理解，但只能支持。”

    對於這樣的行爲難以理解和接受，但是因爲是朋友，所以只能支持。

    “我了個去，你還真是個.奇才。”

    小鄭的反應和他們都不一樣，他仰頭喝完了手裏這杯茶，最後憋出來這樣一句話。

    “你真是思路清奇，膽大包天！”

    這話說得怎麼又像是在夸人又像是在罵人的。

    蘇成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小鄭又放下茶杯，騰出手來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在尋常人身上也就算了，你挑的這兩位，可不是一般人敢肖想的。

    你可倒好，一想還想兩個。想了兩個，還想都要。”

    小鄭搖了搖頭，重重嘆了口氣。

    “蘇少爺，我知道你不是尋常人，但是這條路是真的很難走通。

    現在回頭或許還有生路，再走下去，就說不準了。”

    他話說得剋制，點到爲止。

    但其中的意思卻很明白。

    小鄭是個聰明人，對於世事一向看得很透，所以他才會這樣說。

    起初他認爲蘇成意只是在兩者之間糾結徘徊，做不下來決定，沒想到他並不動搖，並且早就做了決定。

    蘇成意神色微斂，他搖了搖頭。

    “不，走下去或許還有生路，現在回頭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條。”

    小鄭喉頭一滯，知道勸已經沒用了，只好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

    能怎麼辦呢，他的立場是肯定只能站在蘇成意這一邊的。

    這也是蘇成意會毫無顧忌地和他談起這個祕密的原因，換個角度想，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極度信任。

    少爺不肯回頭，縱使前方龍潭虎穴，他自然也只能跟着闖了。

    只是

    小鄭又嘆了口氣。

    看過太多世情冷暖，他其實很有些樂子人的心理，很少有這種真情實感地感到苦惱煩悶的時候。

    他媽的，早知道就不好奇了！

    要說起來，也是他自己非得問問問，這下好了，硬生生把自己也拉進了坑裏！

    天殺的！！！

    小鄭這邊在後悔，蘇成意這邊卻頗爲平靜。

    告訴小鄭修羅場的事情是遲早的事，僚機越多越好，而且還是小鄭這種一看就很靠譜的僚機。

    “叮叮噹噹。”

    蘇成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屏幕，並不避諱地接起來。

    他不避諱，小鄭倒是有點想避諱！

    兩人坐得很近，一個清甜嬌俏的聲音從聽筒裏隱隱約約地傳了出來。

    “喂？蘇成意，你在哪呀，我到京城啦。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蘇成意擡頭看了一眼登機時間，回答道：

    “好，可以。”

    “好耶！你想吃什麼呀？我先訂好位子。”

    聽筒那邊的聲音因爲他的允諾而顯而易見地開心起來，笑意盈盈。

    不用問就知道是修羅場的另一位主人公，某位楚姓大小姐。

    “隨便，看你想吃什麼。”

    “嗯那好吧，那你一會兒好了跟我打電話哦，我過去接你。”

    “好。”

    “掰掰啦~”

    聽完楚大小姐怪聲怪氣的再見，蘇成意氣定神閒地掛斷了電話。

    小鄭聽得歎爲觀止，如果不是因爲在嗑瓜子，都有點想鼓掌了。

    看起來他已經在這樣的漩渦裏穩定堅守了一段時間，否則不會表現得如此遊刃有餘。

    “蘇少爺，在赴約之前，有沒有想過這兒怎麼辦？”

    小鄭擡手指了指下巴上的某個位置。

    他覺得蘇成意大概是忘記了這個問題來着，所以專門提醒了一句。

    畢竟馬上就要跟大小姐見面了，總不能把口罩焊死在臉上吧？

    可是如果不這樣，該怎麼解釋這一看就很曖昧的傷口？

    這已經是道橫在眼前的難題了。

    沒想到蘇成意神情很是淡然，他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物件。

    巴掌大小，包裝上還有某家連鎖酒店的標誌。

    “？”

    小鄭一時間有點迷惑。

    蘇成意顯然是早有準備，他慢條斯理地拆開紙質包裝，從裏面將東西拿出來。

    這是酒店常常會提供的一次性剃鬚刀。

    這下小鄭更奇怪了，這是怎麼事兒？

    臨了臨了，要見面了，先刮個鬍子整理儀容儀表？

    蘇成意沒急着解釋，他打開手機的攝像頭，調成前置，對準自己。

    “幫我拿一下。”

    他保持着這個角度，將手機遞給小鄭。

    小鄭接過來，一時間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而蘇成意稍微湊近鏡頭，再次觀察了一遍下巴上的傷口。

    下一秒，他手起刀落，鋒利的剃鬚刀片精準地劃過臉頰，瞬間就有血液滲出。

    “臥槽！！！”

    小鄭一下就瞪大了眼睛，緊跟着驚呼了一聲，馬上丟下手機，轉身去拿紙巾。

    蘇成意倒是很冷靜，接過紙巾，按住傷口止血。

    劃的明明是他自己的臉，他表現得卻像是與他無關一樣。

    這時候小鄭終於明白過來他的用意，一時間如鯁在喉，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離得近，看得很清楚。

    此人握住剃鬚刀的手穩得很，連半點猶豫和顫抖都沒有，下刀果斷，刀口精準。

    原本的舊傷經過新傷這樣一破壞，已經不再容易分清來源。

    這便是他的目的。

    小鄭會指出來下巴上的傷口這個問題，其實也有幾分想警醒他的意思。

    修羅場瞬息萬變，隨時都有翻車的風險。

    同志，回頭是岸啊！

    但此番之後，原本還抱着勸降心態的小鄭是真的有點偃旗息鼓了。

    這傢伙是個對自己都可以面無表情下手的狠人。

    你以爲他對着屏幕端詳是在猶豫，其實他是在挑選一個最完美最沒有破綻的下刀角度。

    這就是修羅場中心的自我修養嗎？

    看着正在淡定地更換第三張滲血紙巾的蘇成意，小鄭只好嘆了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