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然後忽然看懂雲的形狀

    或許是蘇成意盯着水果糖的眼神過於露骨，葉橘歪頭看了他半晌，主動解釋道：

    “沒見過嗎？沒見過就對啦。”

    她的語氣裏甚至有幾分得意。

    “這可是我爺爺爲我定製的～你嚐嚐，原汁原味，可比超市賣的好吃多了。”

    蘇成意這才意識到這個水果糖是橘子味的，或許也是因爲葉橘的名字。

    而且還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糖果。

    那麼也就是說

    世界上還真有這麼巧合的事兒。

    眼前這位言笑晏晏的葉橘，逐漸跟前生那位瘋瘋癲癲的女諮詢師的臉重合到了一起。

    同樣的古靈精怪，同樣的天馬行空。

    蘇成意收緊掌心，把橘子糖揣進口袋裏。

    似是故人來。

    雖然只是一面之緣的故人。

    “喂喂喂，雖說是定製的，倒也不用珍藏起來吧？”

    葉橘瞪大眼睛，從衛衣口袋裏又隨手抓了一把出來。

    和市面上通常五彩繽紛、口味豐富的水果糖不同，這位揣了一兜，但都是橙色的橘子味的。

    蘇成意挑了挑眉毛，剝開一顆放進嘴裏。

    好酸。

    蘇成意皺起眉頭，忍受着口腔裏極度不適應的刺激感。

    他前生一定沒有吃葉橘給的糖，否則一定會留下深刻印象的。

    葉橘笑眯眯地看着他嚴肅的神情，像是早已料到。

    “哎呀，忍一忍忍一忍。百分百原漿果汁，有點橘子皮也是合理的嘛～”

    她笑得很是開懷，轉身就剝開一顆丟進自己嘴裏，很快“咯嘣咯嘣”嚼碎糖果的聲音就從她臉頰邊傳了出來。

    蘇成意見狀也學着她的樣子把糖嚼碎，果然酸味就漸漸轉變爲了甜味，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還可以吧？”

    葉橘笑吟吟的。

    蘇成意點點頭，不置可否。

    他對甜食一如既往的不感興趣，這一點不是什麼特製水果糖就能解決的。

    “我小時候愛吃糖嘛，爺爺總說零食吃多了不好，不許我吃。

    我就跟他鬧脾氣，絕食抗議。

    後來他實在沒辦法啦，就買了工具回來，說自己做的多少能放心一點。

    結果呢，我還是吃得長了蛀牙！還好長大之後換牙了，不然多難看。”

    葉橘碎碎念着，又呲牙露出一個怪里怪氣的笑容，把整齊白淨的牙齒衝蘇成意很是得意地展示出來。

    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提起家裏的事情，聽起來似乎是個很受寵愛的形象。

    不過也是。

    蘇成意想，不管什麼樣的家長都會喜歡這樣的女孩兒吧。

    總是元氣滿滿很有精神，又古靈精怪的，擅長逗人開心。

    雖說工作已經丟了，但在這待一會兒店長總歸不會趕人。

    葉橘兌現承諾，去隔壁便利店買了兩個抹茶香草雙炫甜筒。

    兩人坐在欄杆上晃着腿吹着風，抹茶味的冰淇淋吃起來有一種穿越到了夏天的感覺。

    被冰得舌頭發麻，蘇成意含糊不清地問道：

    “你家裏除了爺爺還有其他人嗎？”

    他問得直接，聽着有點奇怪。

    葉橘卻知道這傢伙只是習慣直來直去的，她吐了吐舌頭，回答道：

    “不然嘞？還有爸爸媽媽奶奶姥姥姥爺舅舅舅媽大姨二姑三舅公四嬸嬸五大爺六阿婆七祖公八姨婆.”

    一串唸咒似的停下來蘇成意感覺腦子都暈了，他擡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停。”

    “哎呀，反正我家很熱鬧啦！你好奇的話，可以來做客嘛。

    不過小店不提供點菜服務，因爲我不會做～”

    葉橘“吧唧吧唧”吃甜筒。

    蘇成意沉默了一下，把疑問憋了回去。

    如果是這樣的大家庭的話，經濟實力應該怎麼說都不會太弱吧？

    葉橘是個地地道道的京大高材生，這樣漂亮又成績好的女孩子在哪應該都是當塊寶捧在手心裏才對啊。

    可是她簡直就是個兼職大王，在學校兼職，寒假回家也兼職。

    甚至

    蘇成意回憶起來之前在商場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候已經是高三最後的衝刺階段了。

    大夏天的，她穿着悶熱厚重的玩偶熊衣服，跟過路的每一個人喊“游泳健身瞭解一下”。

    似乎有點不合理啊。

    蘇成意咬了一口冰淇淋的外層脆皮，努力想將疑問憋回去。

    不過葉橘早就察覺到了他的困惑，她似乎並不把這個當做什麼了不起的祕密，非常坦然地主動解釋道：

    “我知道你好奇什麼啦。”

    “我小的時候家裏條件還是不錯的，只不過呢，後來爺爺奶奶身體都不好，治病花了很多錢。

    爸爸媽媽都辭掉原來的工作，出去打工了。

    病來如山倒嘛，眼睜睜看着什麼都垮掉得很快，我當然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任性咯。”

    葉橘慢悠悠地說着，語氣還是很輕快，瞧不出來什麼消極的情緒。

    “哎呀，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好不好啦！！知道少爺您悲天憫人普度衆生，但小女子我還好啦。”

    她故意做出搞怪的表情，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被她這樣一提醒，蘇成意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是這樣的。

    他微微低頭，斂起神色。

    對於自立自強的人來說，他人過度的關心會像是一種不禮貌的羞辱。

    其實他並不是故意的，只不過最近他也發覺自己好像多少有點聖父情懷。

    也說不清是好事壞事了。

    “實不相瞞，我以前貪玩，學習很一般的。

    是爲了拿獎學金才玩命學.實在是不堪回首，想想我就要暈厥了。

    天殺的物理，天殺的立體幾何，天殺的.不好意思失態了。”

    回憶起這些痛苦的過往，葉橘咬牙切齒，拳頭捏得梆緊。

    “但是現在爺爺奶奶的身體狀況都漸漸穩定啦，這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考上了京大，他們都很開心。

    而且兼職雖然累，但也充實，還能學到不少東西。

    我現在會自己做茉莉奶綠，也會做蛋黃酥、雪媚娘，夜市擺個攤兒我直接大賺特賺好吧？

    我還會修自行車，以後騎單車再也不怕出岔子了！”

    葉橘滔滔不絕地說着，像是戰士在向其他人展示出自己傷痕累累卻又金光閃閃的勳章。

    蘇成意安靜地聽着。

    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風聲穿林打葉而過，長髮飄飄的美少女在繪聲繪色地給他講解如何炸出火候正好的脆脆薯條。

    “對了，蘇成意，猜猜我幹過最賺錢的兼職是什麼？”

    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神神祕祕地一挑眉。

    “是什麼？”

    蘇成意警惕地瞥了她一眼。

    不會是什麼違法亂紀之事吧，他們兩人可都是法學生。

    “.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青天白日的你真是大膽竟敢想這些大逆不道之事信不信本清湯大老爺一虎頭鍘給你鍘飛出去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辨忠奸～”

    葉橘瞪他一眼，連珠炮一樣噼裏啪啦數落一大堆。

    蘇成意捂住耳朵投降。

    她乾脆去表演脫口秀好了，一定能火。

    “最賺錢的兼職就是——”

    自以爲吊足了胃口，葉橘拉長語調揭曉答案：

    “去心理諮詢室當小助理，給人打雜。”

    “哈？”

    原本以爲是什麼不爲人知的賺錢小妙招，沒想到是這麼常見的活計。

    “雖說幹的都是端茶倒水調節暖氣這樣的丫鬟活兒吧，但是工資很高的呀，還不用風吹日曬，沒事還能聽聽八卦，堪稱完美！”

    “八卦？”

    “來做心理諮詢的，大家多少都有點不如意嘛，偶爾聽一聽，很有意思的！”

    葉橘雖然這樣說，但也很有職業道德地表示她是不會把聽到的故事往外說的。

    “我問過專業諮詢師了，大學期間是可以自學然後考諮詢師證的，不過也要大三才有資格。

    所以我借了不少資料回來，準備先學學再說，伱要是感興趣的話，我打印一份給你呀。”

    葉橘慷慨的樣子像是個江湖女俠。

    蘇成意此時思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原來葉橘是這樣變成前生的那個諮詢師的。

    不過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她前生也只是在兼職當諮詢師！

    靠北，該死的諮詢機構居然收了他的專家問診費，卻叫了兼職來給他做諮詢？

    投訴，必須投訴。

    可惜投訴無門。

    蘇成意只好收回維權意識。

    沒想到的是，在這條時間線裏，葉橘似乎並沒有受到自己的影響，而是按照自己的人生規劃一步一個腳印地走着。

    那麼問題來了。

    如果按照正確的時間線，他的心理問題需要在十年之後才會顯露出來，並且在那時候就會碰到已經是專業諮詢師的葉橘。

    而他現在重生了，帶着十年之後的、已經顯山露水的心理問題。

    而看出他有長久以來壓抑住的嚴重心理問題的、或許能提供療愈方案的諮詢師，現在還是個只負責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一枚呀。

    這樣看來，命運還真是奇妙。

    蘇成意迎着風，輕輕嘆了口氣。

    身邊絮絮叨叨的話癆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下來。

    車洗好了，冰淇淋吃完了，太陽也曬夠了。

    意料之外的，還認出了一位故人。

    蘇成意覺得今天的任務已經超額完成。

    他翻身跳下欄杆，準備走人。

    “蘇成意。”

    葉橘換了個方向朝裏，歪頭看他。

    “嗯？”

    蘇成意仰起頭，不明所以。

    “等我拿到了諮詢師證，你願意做第一位來訪者嗎？”

    葉橘的神情罕見的很認真，漂亮的眼睛裏映着陽光的溫度。

    蘇成意微微一愣，他暫緩了離開的腳步，轉而靠在了鐵質的欄杆上。

    “我爲什麼要去做心理諮詢？”

    葉橘像是覺得這個問題好玩，她笑了一聲，在風中像是銀鈴脆響。

    蘇成意總覺得從中嗅到了一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你好像不知道你自己很出名欸，蘇成意同學。”

    葉橘搖頭晃腦，娓娓道來。

    “作爲棠安市且和你一屆畢業的學生，你的大名可真是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然啦，這不是我關注你的原因。

    誰會去關注一個又厭世又陰鬱，人家多跟他說兩句話他就被折磨得像要吐魂了一樣的傢伙呢？”

    “.”

    明明說的都是實話，但是怎麼感覺被罵了一頓。

    蘇成意揣着胳膊，等待下文。

    “再強調一下，我可沒有什麼好勝心想跟你競爭分數什麼的哈，我學習的初衷就是俗氣的爲了獎學金，可不是爲了什麼黃金時代啦，什麼炬火什麼唯一的光啦～”

    葉橘語調抑揚頓挫，很是欠揍。

    “.拜託說重點。”

    蘇成意被她念得尷尬症都要犯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好吧好吧。我真正對你產生興趣，其實是你們一中那次跳樓事件啦。”

    葉橘笑着攤了攤手。

    “雖說你們學校和我們學校一樣，對這樣的事件秉承着封鎖一切消息的原則。

    但奈何科技在進步，還是有不少事發現場的照片和視頻泄露了出來。

    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們學校論壇裏你可是個大紅人，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是大片刷屏的帖子。”

    這對於蘇成意來說可真是個壞消息。

    他原本以爲只是在一中有這樣“ukw”的待遇，沒想到在別的學校論壇也是這樣。

    還真是.倒黴透了。

    “然後呢，在那羣忙忙碌碌、着急忙慌的人羣中，你這個當事人的狀態倒是格格不入的。

    這就很有意思。

    其他人要麼緊張，要麼害怕，要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你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

    說你冷漠吧，你可是救人的那一位欸；說你熱心吧，你看起來又一點不像是救了人。

    你更像是個路過的無辜羣衆，手裏推着賣烤紅薯的小車車。”

    葉橘的比喻總是用得很恰當。

    連蘇成意自己都找不到什麼反駁的理由。

    “你可是差一點就被帶下去摔死了欸，你對此就沒有什麼實感麼？一點都不爲此感到害怕麼？”

    葉橘的眼睛裏流露出幾分好奇，像是生物課上觀察昆蟲結構的學生。

    蘇成意沉默了半晌，搖搖頭。

    “事實上，我很少會有害怕的感覺。”

    這似乎不是單純的膽子大就能解釋的問題。

    雖說事後，在各位親朋好友的輪番教育之下，他承認了做法不妥。

    尤其是楚傾眠和陳錦之，實在一個比一個難哄。

    可是如果要再度問心而論的話，蘇成意在這件事上的想法和做法，都不會改變。

    “這就對啦。”

    葉橘得逞般笑了笑，右手打了個響指。

    “所以我說，請你做我的第一個來訪者。”

    “你就這麼確信你能治好我？”

    蘇成意側頭看她。

    葉橘笑得一臉人畜無害。

    “那倒沒有，我只是單純對你很感興趣。”

    “.庸醫誤人。”

    “喂喂喂，還沒治呢你怎麼知道我是庸醫？！”

    “瞧着就不太靠譜。”

    “不要以貌取人啊喂！”

    葉橘揮舞着手臂抗議。

    過了一會兒，她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正色道：

    “對了，我說對你感興趣，可不是那方面的感興趣，你不要誤會了。”

    “哪方面？”

    蘇成意反問，他的眼神澄靜，倒是讓葉橘短暫地一愣。

    “.就是什麼情什麼愛，男男女女的，不健康。”

    “哦。”

    蘇成意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其實壓根沒往這方面想過。

    見一個女人，就覺得那個女人對自己有意思，這個在科學上被定義爲鍾情妄想症。

    而性格使然，他其實很難去相信和接受別人的真心喜歡。

    樑妮娜的喜歡已經夠直白大膽了，可他還是認爲那只是一個誤會之後所產生的連鎖效應。

    唯二的例外是楚傾眠和陳錦之，她們兩人都是歷經千辛萬苦，才將一顆玲瓏真心明明白白地捧到了他眼前。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蘇成意才會嘗試着相信，並試圖予以迴應。

    或許也正因爲如此難得，他才會落到如今這個兩難的局面。

    “我在淋過一場大雨之後的晴朗～那是春雨裏洗過的太陽～”

    不知道哪裏又觸動到了葉橘的音樂細胞，她忽然就唱起了歌來。

    這傢伙唱歌還不是常見的那種小聲哼哼，而是引吭高歌。

    就跟藝術家蒞臨演出似的，帶着摸爬滾打多年的實力老江湖般無比的自信。

    蘇成意被她這莫名其妙的歌聲嚇了一跳。

    “每個冬季帶來失落，傷得多深～然後忽然看懂雲的形狀～”

    她唱到這一句，蘇成意才想起來這歌他是聽過的。

    只不過這調子跑到沒邊兒了。

    蘇成意聽着聽着，忽然有點想笑。

    他和葉橘待在一起的感覺就像是嚴肅的講座裏忽然猛竄出來了一個神經病揮舞着扇子說要給大夥兒表演一段扭秧歌。

    蘇成意趴在欄杆上，爲自己莫名其妙浪費掉的這一個上午的時光默哀。

    沒有什麼其他發現，只是遠處的雲朵有點像是個貓貓頭。

    然後忽然看懂雲的形狀。

    葉橘說不定真有點當心理諮詢師的本領，蘇成意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