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她的心事蒸發成雲

    三人行，一個癡心一片，一個心不在焉。

    最後一個當然是用不太聰明的大腦盤算着小九九。

    朱古力很確定，這位很兇的姐姐肯定是對小意哥哥有意思。

    雖然以他現在的認知，實際上還不太清楚“有意思”的定義。

    蘇小雪天天追着他跑，同學們就都說她對他有意思。

    因此，或許有意思就是指想跟那個人待在一起，想一直和他玩。

    然後呢，還不讓別人和他玩。

    每次有別的女同學找他說話的時候，蘇小雪就會衝過來制止。

    朱古力對此很是苦惱，因爲他喜歡的類型完全不是蘇小雪那種。

    脾氣又暴躁又不可愛，世界上哪有人會喜歡這種女生？！

    但是蘇小雪又對他還挺好的，零食、玩具總想着分他一半。

    而且，如果他不跟蘇小雪玩的話，她在班上就一個朋友都沒有了。

    那多可憐。

    想到此處，朱古力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還是個小學生，就要承擔這種情感糾葛了，真是令人悲傷！

    正因如此，他又對蘇成意現在的處境感同身受。

    這個很兇的姐姐雖然脾氣看起來比蘇小雪還惡劣，但是長得確實很漂亮。

    但是反正也沒有小楚姐姐漂亮。

    希望小意哥哥能堅持住啊！

    朱古力在心中吶喊，他是站在小楚姐姐那一邊的！

    蘇成意當然不知道旁邊這位八戒在想什麼，他只是有點困擾。

    樑妮娜好端端的不回家，跟着他們走做什麼？

    這位大小姐家裏也很有錢，顯然是不會住清河這種老破小舊城區的。

    眼看再拐個角就要到家門口的巷子了，蘇成意腳步一頓，停在一家奶茶店前。

    “喝點東西嗎？”

    喝完就在這兒解散最好。

    不然這個晚飯節點正是小巷子最熱鬧的時候，帶個漂亮女高中生回家，八卦的鄰居看見了不知又該討論些什麼了。

    ——雖然那可能正是樑妮娜想要的效果。

    “我想喝一杯布蕾脆脆奶芙去冰加雙份奶蓋。”

    樑妮娜還沒說話，朱古力就搶先回答道。

    前者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瞬間換上乖巧的笑容：

    “學長想喝什麼？”

    “茉莉奶綠無糖。”

    蘇成意看了一眼菜單，回答道。

    他對奶茶這種甜食沒什麼慾望，乾脆地選擇了最不會出錯的一種品類。

    “那我跟學長喝一樣的。”

    樑妮娜笑眯眯地點了單。

    這傢伙裝出一副正常模樣的時候，看起來真就是一位乖巧甜美的女高中生。

    搖奶茶的阿姨看起來都快被她的笑容搞得母愛氾濫了的時候，樑妮娜忽然毫無預兆地就變了臉色。

    “喂，你，小胖子。”

    她語氣帶着不容商榷的霸道。

    朱古力正專心致志等着自己的奶蓋，一臉錯愕地擡起頭來“啊？”了一聲。

    “這裏的小胖子除了你還能有誰？”

    樑妮娜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指了指角落的單人桌。

    “你等下去那邊喝，我要跟學長聊天。”

    “你們要說悄悄話？”

    朱古力皺起眉頭，作爲堅定的楚黨，危機感隱隱作祟。

    “對，你給我上一邊去，不然揍你。”

    樑妮娜冷冰冰的表情像是要吃人，渾身散發着暗黑色的怨氣。

    這是今天最後的單獨相處機會了，再攪局她真的要想辦法做掉這小子了。

    朱古力咽了咽口水，本來就不大的膽子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迅速癟了下去。

    於是只好真的抱着布蕾脆脆奶芙去了邊上的角落。

    不過好在有吃的，也不無聊，他專心地吃着杯子裏的雙份奶蓋。

    蘇成意端着自己的茉莉奶綠，坐到了靠窗的長桌邊上。

    或許是雨天的緣故，這家奶茶店人並不多，又正值下班高峯期，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都趕着回家。

    樑妮娜其實很嗜甜，喝奶茶都是喝全糖的，有時候一天都不吃飯，一杯奶茶就夠了。

    手上這杯茉莉奶綠不僅不甜，還微微發苦，但是帶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樑妮娜喝了幾口，宣告自己無條件地喜歡學長的任何偏好。

    蘇成意撐着下巴，看着雨滴擊打地面濺起的水花，一時間有些放空。

    他覺得這場雨來得有些詭譎，以至於嚴重影響了他的情緒。

    許多原本被遺留在前生的記憶碎片，全數順着這場穿梭時空的大雨窸窸窣窣地落了下來，勢要將他拉進這樣的漩渦中。

    比如此刻，他忽然就想起來，他和樑妮娜第一次見面，並不是在誓師大會結束後的食堂。

    而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天。

    但究竟是什麼情況之下的會面呢.記不清了，樑妮娜對他的執念莫非也出自這裏嗎。

    反正當事人就在這兒呢，蘇成意想了想，選擇直接發問。

    “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麼時候嗎？”

    “當然記得。”

    樑妮娜一笑，眼裏流露出幾分懷念來。

    “學長，你不記得了沒關係，我會記一輩子的。”

    那是一個和今天有些像的下雨天。

    彼時的樑妮娜還是個沉默自閉，寡言少語的普通學生。

    外表看起來也非常普通，厚重的劉海，碩大的黑框眼鏡，齊耳短髮。

    總而言之，就是丟進人羣裏就會失蹤的類型。

    不過惡劣的性格倒是已經有跡可循。

    也正因如此，因爲拒絕換值日輪次這樣簡單的理由，輕易地就得罪了班上最有人氣的班花。

    對於高中生來說，“伱跟她玩就不能跟我玩了”也還是很常見的行爲。

    樑妮娜對於這樣的行爲當然是無所謂的，她也不屑於解釋。

    換句話說，跟這羣蠢得無可救藥的人解釋有什麼意義呢？反正他們只會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

    樑妮娜依舊我行我素地生活着，只不過比從前稍微再孤寂了一些。

    雖然孤立無援，但她並不怯懦，從來就不是會忍氣吞聲的類型。

    終於在一次次的反擊中成爲全校聞名的問題學生之後，校長實在拿她沒辦法，只好請了家長。

    而樑董事長日理萬機，動輒就是幾個月見不到一面的人，今日不知抽了哪門子風，居然真的來了學校。

    樑妮娜並不怕他，只是對他在人前裝出來的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感到噁心。

    樑董事長覺得樑妮娜這樣有點丟樑家的臉，樑妮娜說生在樑家才是她倒了八輩子血黴。

    兩人完全是一個相看兩厭的狀態。

    這場鬧劇即將以樑父的一句“以後少給我惹事”作爲結尾的時候，在旁邊蹲守的班花一行人帶着甜甜的微笑攔住了兩人。

    說是樑妮娜報名了學校的知識競賽小主持，大家都在等她過去參與競選呢。

    樑妮娜心裏嗤笑一聲，她怎麼可能去報名這種東西，無非又是一種新的孤立、取笑她的手段。

    沒想到樑董和藹一笑，點頭同意。

    這也正是遂了班花的意，要讓樑妮娜在家人同學老師，所有人面前丟臉。

    這場小主持的競選其實毫無意義，大家早就默認這個位置是班花的了。

    樑妮娜站在臺子左邊，班花站在右邊。

    兩人背後是投票筒，票數全程公開，所有人都能看到這場堪稱凌辱的碾壓式投票。

    而情況也如班花所願，沒一個人會投票給這個孤僻陰沉的女生。

    樑妮娜沉默地站在一邊，看着樑父臉上逐漸僵硬的笑容。

    嘁，這麼好面子的人，一定覺得被抽的是他自己的臉吧？

    如她所料，流程剛剛過半，樑父就起身離開了。

    樑妮娜原本是可以掀桌走人的，只不過她忽然覺得有點累了，想靠着牆休息一會兒。

    投票的人紛紛從她身邊路過，身邊的班花不停用甜膩膩的嗓音說着“謝謝”。

    樑妮娜心裏有些麻木，她偏頭看向窗外。

    又是下雨天啊，真討厭。

    這時候，最後一個人走上了臺來。

    所有人都期待着他的最後一票落入班花的筒中，好宣告這場儀式的完美結束。

    大家都會爲班花慶祝，同時狠狠嘲笑旁邊那一位襯托鮮花的雜草。

    樑妮娜自然也是不抱希望的，她擡起眼睛惡狠狠地看了來人一眼。

    像是受傷瀕死的小動物最後一次衝着敵人露出獠牙。

    而那人臉上沒什麼表情，眉眼間有些陰鬱，漆黑如墨的眼睛裏毫無波瀾。

    這一次沒有任何意義的對視，卻出現在了樑妮娜今後的無數個夢裏。

    像是沒意識到她的攻擊性一樣，衆目睽睽之下，他把手裏的票丟到了她身後的投票筒裏。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他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轉身下臺。

    似乎對於這場鬧劇絲毫不感興趣，只是恰好路過罷了。

    樑妮娜看着他離開，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只覺得他的背影很好看，挺拔清削，像是走進了清晨霧氣裏的一段中世紀詩歌。

    清冷，又很遙遠。

    從那以後，她不知看了多少次這樣的背影。

    他叫蘇成意，他比自己高一屆，他是永遠的年級第一，他和自己一樣常常是一個人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板，樑妮娜的人生忽然有了清晰的目標。

    因爲這場相遇，她喜歡上了每一個下雨天。

    “.”

    蘇成意聽完她帶着濾鏡的講述，回憶起了這件事。

    但他真的不是出於什麼同情心理。

    那天他很困，縮在角落的椅子上睡了一會兒，直到被提醒該他投票了，他才起身上臺。

    然後隨手投給了距離更近的一位，免得還要在臺上多走幾步。

    蘇成意是上一屆校園知識競賽的冠軍，不過他手裏的票和其他人效力相同。

    他挽救不了這麼大的票差，最多是讓樑妮娜輸得沒有那麼難看而已。

    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造成了這麼大的誤會，害得一位無知少女癡心錯付。

    然而聽完他的解釋，樑妮娜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學長，我不在乎你這樣做的理由。無論如何，你出現了，這就夠了。”

    這傢伙又開始聽不進去話了啊，蘇成意嘆了口氣。

    既然從過去的角度說不通，那就換個角度，談談未來？

    “世界很大，你的人生也還很長，沒有必要被這樣一個.誤會，困住腳步。”

    蘇成意想了想，慢慢說道。

    “你應該很清楚吧？我有喜歡的人。

    而且我能力有限，實在已經沒有多餘的感情可以分給旁人了。”

    “嗯，清楚。”

    樑妮娜低垂眼睫，點了點頭。

    “明知道沒有結果的話，堅持也是沒有意義的。不如向前看吧。”

    蘇成意語氣淡淡的。

    聽了這段往事，他其實不是沒有動容，只是知道沒有結果，所以乾脆裝出一副絕情的樣子。

    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如果能早一點的話.或許，早到其他人都還沒出現？

    算了，想這些沒有意義。

    “學長。”

    樑妮娜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他。

    “如果我說，我不求結果呢？”

    蘇成意被她問得一頓，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學長有吃到之前網上很火的那個瓜嗎？女團成員簡悠悠和賴雨澤的事情，哈，她最後選擇了曝光他，讓他落到跟她一樣的境地。”

    “理由說得可冠冕堂皇了，說什麼爲了避免更多女孩受騙.神經病，她就是還喜歡賴雨澤。

    做這些，都只是爲了讓他回到身邊來而已。”

    樑妮娜嘴角勾起，小貓樣的眼睛裏露出幾分嘲笑來。

    蘇成意微微一愣，沒想到只有樑妮娜猜到了簡悠悠這樣做的理由是陳錦之的那一通惡魔低語。

    “現在好了，兩個人都成了無業遊民，還都是人品敗壞的渣滓，渣男賤女，倒是絕配。”

    “學長。”

    她這一聲喊得蘇成意心裏一凜。

    沒記錯的話，樑妮娜是知道他的事情的.

    要是她黑化了，跑去捅破修羅場的話，一切就都完犢子了。

    “學長，你不用擔心，我不是簡悠悠。”

    樑妮娜笑了起來，歪頭的樣子有些像小魔女。

    “我才捨不得學長墮入塵泥呢，我一直認爲，世界上沒人能配得上學長。

    可是只要學長開心.是誰都沒關係的。”

    “我只是想說，如果哪天，事情到了無可轉圜的地步，只要學長知道還有我在等你，就好了。”

    完全沒想到她會做到這個地步。

    這下蘇成意原本準備好的說辭都卡殼了。

    樑妮娜似乎也沒期待他的回覆，只是捧着臉看向窗外朦朦朧朧的小雨，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你的目光，蒸發成雲，再下成雨我才能夠靠近。

    感謝我不可以住進你的眼睛，所以才能擁抱你的背影。”

    奶茶店裏的BGM聲音很小，幾乎要融進淅淅瀝瀝的雨聲裏。

    “我懷裏所有溫暖的空氣，變成風也不敢和你相遇。

    我的心事，蒸發成雲，再下成雨卻捨不得淋溼你。”

    坐在窗前的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天色漸晚，搖奶茶的阿姨也閒了下來，坐在櫃檯裏用手機看新聞。

    “據氣象臺報道，本次降雨即將於今日晚間停止。從明天開始，將會是持續一週的晴天。各位市民若有出遊計劃.”

    坐在角落的朱古力將奶蓋和布蕾脆脆奶芙都解決完之後，小跑過來，有些開心地說：

    “明天要出太陽啦！我可以去公園玩”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生生停住。

    因爲他忽然覺得那個很兇的姐姐有些不對勁，她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可是又好像有些難過？

    朱古力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麼兇巴巴的姐姐，怎麼會難過呢？

    “學長，我們走吧。”

    樑妮娜站起身來，神情如常。

    蘇成意點點頭，取下掛在桌邊的傘。

    朱古力悄悄瞥了她好幾眼，想確認自己的發現，結果不出所料，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他雖然害怕，卻也鬆了一口氣。

    就是說嘛，這樣才正常。

    樑妮娜看着蘇成意推門而出的背影，藏在袖口下的手指微微攥緊。

    感謝我不可以住進你的眼睛，所以才能，變成你的背影。

    躲在安靜角落，如果你回頭看。

    不用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