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難哄(下)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懷玉枕風字數:4885更新時間:24/07/01 02:27:10
如果光看陳錦之現在的表情,一定是不知道她此時有多麼心不在焉的。
於是蘇成意的心情就從忐忑不安的心虛,變成了饒有興致的欣賞。
一開始真的只是想盯着陳錦之,讓她覺得不自在,好以此吸引她的注意的。
但蘇成意趴在椅背上認真看了一會兒陳錦之又長又翹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不知不覺還真有些出了神。
“同學。”
陳錦之依然沒有擡頭,語氣淡淡的。
“嗯?”
蘇成意如夢初醒,下意識地回答了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
同學?
什麼鬼,這身份也降級太多了吧。
“門口有人找你。”
陳錦之偏了偏頭示意,額前的頭髮隨着她的動作滑落。
蘇成意原本以爲是假的,一擡頭,還真看到有人站在門口衝他招手。
樑妮娜。
她手裏還拎着兩大盒東西,看上去像是來敬老院探望空巢老人的架勢。
也不知道站多久了,都不知道喊一聲。
蘇成意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門口。
“學長。”
樑妮娜很罕見的,沒有一見到他就笑。
“嗯?”
蘇成意示意她可以把手裏的東西先放地上。
樑妮娜也不說話,就睜着一雙深邃的貓眼在他身上來回打量。
蘇成意感覺自己被看得汗毛直立,只好擡手告饒:
“你有話說話。”
樑妮娜把手裏的兩大盒東西塞到他懷裏。
蘇成意低頭一看,居然是什麼精品燕窩之類的高級營養品。
“.我只是拉了一把人,不是捐了器官。”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試圖把東西塞回去,未果。
“還好學長沒有出什麼事情。”
樑妮娜低下頭來,喃喃自語。
蘇成意沒聽太清,稍微偏了偏頭,湊近一點問:
“什麼?”
沒想到她突然擡起頭來,眼神幽暗,語氣篤定地說:
“學長,如果你出了什麼意外的話,我不會放過他的。”
“伱說放過誰?”
“那個叫鄒斂的草包。”
還真是小孩子心性啊。
蘇成意退了一步,靠在門框上,回答道:
“雖然但是,如果剛剛你學長出了意外,那鄒斂應該是死得更早一點。”
畢竟他先落地嘛。
“是人是鬼我都不會放過他的。就算在黃泉路上我也要找到他,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還有他的家人,他的朋友.”
樑妮娜說話的語氣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森冷嚴肅。
蘇成意聽得感覺她下一秒就要從袖子裏抽出刀來了,趕緊出聲打斷道:
“好了好了。這不是沒事兒嗎?”
“嗯。”
放完狠話的樑妮娜又恢復了往日在他面前那副言聽計從的形象,重重點了點頭。
無奈地把營養品放回座位旁邊之後,蘇成意又重新走出教室,兩人一齊靠在空無一人的走廊欄杆上。
風把樑妮娜精心燙過的小捲毛吹得微微晃動,她似乎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
“學長,你爲什麼會救他?據我所知,你們關係並不好。”
樑妮娜應該是在學校養了不少眼線,所以知道他倆關係不好。
眼線只會看到一些大庭廣衆之下發生的事情,那些私底下的隱祕糾葛是觀察不到的。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就像和楚傾眠說的一樣,當時那個情況,不管是誰墜樓,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衝上前拉住對方。
“沒有爲什麼,想救就救了。”
懶得再重複一遍,蘇成意的語氣很隨意。
樑妮娜垂下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察覺到她突然的沉默,蘇成意收回眺望遠處的目光,轉過頭來。
這一下發現,樑妮娜似乎頂風作案地染了個頭髮。
好在是深棕色,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
微微卷起來的髮尾在風中晃盪,看着倒是有幾分乖巧。
“學長,我剛剛就在樓下,看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樑妮娜沒有擡頭,低着頭擺弄着自己的袖口。
蘇成意發現不管什麼天氣,她都穿長袖,而且袖口永遠系得很嚴實。
“他剛一爬上去,就被人發現了。然後我們所有人都被疏散到了樓下來。”
也是,鄒斂爬的是高二的教學樓,樑妮娜就是高二的學生。
“一開始我覺得很煩。因爲真心想死的人,怎麼會這麼大張旗鼓呢?都是悄悄死掉才對啊。”
樑妮娜皺起眉頭,似乎真的很困惑。
“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會選擇跳樓的。被這麼多人圍觀,像個小丑似的。”
“而且他之前針對過學長,我知道的,所以我一點都不同情他,如果是我在樓上說不定會踹他兩腳,加速一下。”
聽到她一本正經的語氣,蘇成意忍不住扶額。
“可是學長居然救了他。看到學長差點被他帶着一起掉下樓的時候,我幾乎要把能想到的全部詛咒都下到他身上了。”
“下次,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我馬上就會發郵件告訴鄒斂,想死的話請聯繫我,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他安靜,安心,安然地死掉。”
說着說着,樑妮娜就從兜裏掏出手機,準備實施計劃。
“誒。”
蘇成意伸手把她的手機拿了過來。
“他要是又死了,我不是白救了嗎?”
樑妮娜沒有試圖搶回手機,反而笑了起來。
蘇成意心下奇怪,看了一眼手機鎖屏。
居然是他的照片,不知道什麼時候偷拍的,畫質有些模糊。
“密碼也是你的生日,學長。鎖屏密碼和支付密碼都是喔。”
並沒有人在問。
蘇成意嘆了口氣,把手機還給她。
“不要讓我白白冒險一場。”
說完這句警告,蘇成意伸手薅了一把她翹起的小捲毛。
果真手感不錯。
這個深棕色捲髮的造型,還挺適合她的。
“好了,趕快回去上課吧。”
安撫完畢,蘇成意擡擡手趕人。
很有成效,樑妮娜就像被順了毛的貓一樣乖順,點了點頭就轉身小跑走了。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他的話就對了。
蘇成意掉頭又回到教室,陳錦之就像雕塑一樣,保持着完美而精緻的造型。
可惜米開朗基羅沒有活在這個時代,錯過了地球史上最好的創作原型。
不知道爲何,感覺樑妮娜來過之後,陳錦之周圍散發的氣氛更加冰冷了。
不管蘇成意怎麼暗示明示,她都視若無睹。
兩人之間這種詭異的氛圍一直持續到了晚自習下課。
蘇成意原先一直是保持到點就走人,絕不多待一秒鐘的優良作風的。
今天才知道,原來對於火箭班的諸位卷王來說,晚自習下課的鈴聲只是擺設。
連個起身上廁所的人都沒有,所有人都安靜地維持着原狀。
蘇成意今天一直沒有寫字。
因爲他胳膊實在是疼,當時還不覺得,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才體會到那種撕裂般的疼痛。
感覺應該是肌肉拉傷了。
也是,以他這個體重當時想拽住高速下墜的人,完全是透支了體能的。
還好書包裏帶了幾本雜書,可以打發時間。
但翻頁也是個問題,蘇成意抽出一塊直尺,艱難挑起書頁翻篇的時候,忽然明白了封建時期爲什麼會有書童這種東西了。
自己現在也真的很需要啊!
恰好因爲翻頁的困難,他看書也就看得很細,一字一句讀了個通透。
在身邊的人都在與數學公式、英文單詞作鬥爭時,一下午加一晚上,蘇成意讀完了一本有些晦澀的哲學相關的書。
他特地在二手網站上辛辛苦苦淘來的德語原著版,現在一看,好像是盜版的,印刷粗糙就罷了,甚至連很多單詞都拼錯了。
中途還有幾頁是法語加英語的結合體。
如果不是因爲實在無聊,蘇成意篤定自己肯定是看不完的。
終於捱到了下課時間,偏生這些卷王沒有一個按時下課的。
蘇成意嘆了口氣,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
陳錦之似乎早就調整好了心緒,手邊寫完的試卷規規整整地疊在一起。
現在正在寫着一道生物大題。
又過了半個小時,才終於有人陸陸續續收拾東西離開。
每個人的動作都很小心,避免打擾到其他還在認真學習的人。
或許是以爲他和平日裏一樣早就走了,楚傾眠和韓冰兩人鬼鬼祟祟離開的時候,並沒有轉頭看他的位置。
這種環境莫名很適合打盹。
這個想法剛從蘇成意的腦子裏冒出來,洶涌的睏意就隨之席捲。
不能睡。
他閉上眼睛,開始在腦子裏回憶起羅馬尼亞數學家安德裏卡所發表的有關質數間距的猜想。
依稀記得上輩子,上課的時候偶爾也會犯困,但只要想想這些就可以保持清醒了。
終於寫完一套理綜卷子,陳錦之蓋好筆蓋,整理了一下今天的學習成果。
因爲某些原因,沒有達到預期目標,只能明天再補上了。
教室裏空空蕩蕩,所有人都已經走了。
——除了這位趴在桌上睡得很香的年級第一名。
陳錦之背起書包,坐到他前面的空位上,看着他安靜的睡顏。
良久,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原本想戳戳臉的,她伸出的手指猶疑了一下,方向忽然一轉,按了按他的肩膀。
“嗷”的一聲,蘇成意一下彈了起來。
這樣趴着睡了一會兒,肩膀比剛剛更加疼了,陳錦之只是輕輕一按,他的感覺就像是被刀剜了一下似的。
“.嗯?要走了嗎?”
緩過神來之後,蘇成意晃了晃腦袋,還是有些迷茫。
“同學,要鎖門了。”
陳錦之撐着下巴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似笑非笑。
就這麼半個小時的功夫,他臉上甚至睡了個完整的錶盤印出來。
“啊,那走吧。”
蘇成意伸手習慣性地去拿書包,動作一頓,又縮了回去。
算了,今天不背了。
兩人默契地關掉教室燈,齊步下樓。
一直走到學校門口,原本應該分道揚鑣的,蘇成意卻還是亦步亦趨地跟着她。
陳錦之也沒管他,也沒說話,兩人就這樣沉默地走了一路。
月色暗沉,昏黃的路燈一盞連着一盞,使得這條路彷彿沒有盡頭。
最後還是蘇成意先開口了。
“你在生氣嗎?”
“沒有。”
陳錦之很快就回答道。
“你在生氣。”
這次是肯定句。
“我爲什麼要生氣?”
被她反問回來。
兩人走到一盞路燈腳下,可以看清她的神情時,蘇成意伸手拉住她。
“不知道,反正你生氣了。”
不知道是不是顧念着他手上的傷,陳錦之並沒有嘗試着掙脫。
她只是仰起頭來看他,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沒了平日裏攝魂奪魄的氣息,竟然顯得有些冷漠沉寂。
蘇成意被這樣的眼神看得一頓,原本準備好的措辭變得磕磕絆絆起來。
“今天的事情是我衝動了,但當時的情況太緊急了,我沒來得及思考就”
已經用過幾次的藉口,在陳錦之面前忽然變得蒼白無力。
他並沒有在撒謊,但說出口的時候,卻還是感到一陣心虛。
“今天,你有覺得害怕嗎?”
陳錦之眼神一轉不轉的,這樣問道。
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問,但她願意和自己溝通就是好事情。
於是蘇成意認真想了想,誠實地搖了搖頭。
他並不覺得害怕。
不管是救人時腎上腺素飆升的那一瞬間,還是確認安全後脫力躺在地上的時候,還是事件平息之後的一整天。
蘇成意的心裏也有過一些起伏的情緒,什麼都有,唯獨沒有恐懼。
陳錦之這樣一問,他突然想起來這個問題恰巧他今天也思考過,就在蟑螂風波之後,他想過自己有沒有什麼害怕的東西。
答案是沒有,他當時將原因歸結於社恐的自我修養。
事實證明,好像不是的。
就連差點死掉這種事情,都不能讓他感到恐懼。
這好像.不太正常?
蘇成意皺起了眉頭。
陳錦之趁着他思考的時候,將自己的手腕抽了出來。
“你不會害怕,因爲你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安全,你也不怕死,對嗎?”
蘇成意沉默了半晌,又點了點頭。
“都說無愛一身輕。蘇成意,這樣活着是不是很輕鬆,很自由?”
陳錦之眼裏的沉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路燈與月色交融的影影綽綽的光輝,斑駁而又絢爛。
蘇成意怔忪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那是眼淚,登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應付楚傾眠掉眼淚的方法他已經是信手拈來了,但陳錦之的眼淚實在少見。
上一次,似乎還是那個突如其來的暴雨天。
除了那一次的情緒崩塌,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完美自持的。
“我原本也可以很自由。”
夜風將陳錦之的長髮吹得散亂,落在蒼白的臉上,幾乎像是一尊完好精緻的白瓷上驟然出現的裂痕。
此時的她看起來竟然有幾分破碎。
蘇成意忽然就明白了她的眼淚是因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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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