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擡頭殺！

    “放心啦？”

    陳錦之尾調上揚。

    蘇成意擡眼與她對視，剛想點頭同意。

    陳錦之卻依舊笑意盎然，慢悠悠地繼續說：

    “還要檢查哪裏。”

    她的手指放到外套拉鍊上，稍微往下扯了一截，裏面穿的同樣是藍白色的短袖校服。

    隨着她的動作，露出一截白皙的鎖骨，肩上的黑色髮絲滑落，黑白相映，形成鮮明的視覺衝突。

    蘇成意立馬垂下了眼睛。

    靠北，校服都能穿出這種效果的全世界恐怕只有陳錦之了。

    “好了好了，我相信了！你別脫了，小心着涼。”

    他咳嗽一聲，匆匆打斷。

    上次和陳錦之談過之後，對於家裏的事情她就沒有再隱瞞過什麼。

    與其彎彎繞繞，或許直接問比較好吧。

    想到這一點，蘇成意斟酌着問道：

    “打視頻的時候，你家裏是有什麼事情嗎？”

    沒等她回答，他又補充了一句：

    “因爲你當時掛很快。”

    陳錦之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好，下次讓伱先掛。”

    “不這不是重點。”

    怎麼在她嘴裏說起來像是什麼小情侶之間“你先掛”，“不你先掛”的小把戲了。

    “好吧，我爸回來了。”

    陳錦之笑了笑，知道面前這人一向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

    “那他沒有爲難你吧？”

    蘇成意皺起眉頭，雖然早就猜到了這個可能性，但是現在確定了之後心裏還是變得更加擔心了一些。

    “沒有，反而像轉了性一樣呢。”

    陳錦之搖搖頭，臉上的神情看上去像是“有點疑惑，但並不想理解”。

    “轉性？”

    “嗯。說實話，有點懷疑他失蹤這些時日是不是被抓去踩縫紉機了。”

    陳錦之撐着下巴回想。

    “先是請了人回來修補房子——之前他發瘋的時候把閣樓的門拆了，房頂也破了個洞。

    這段時間不是老半夜下雨嗎，差不多是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的程度。我只好拿了個大盆接着，本來想接滿了一盆再拿去倒掉的，沒想到，好沉。”

    說到這裏陳錦之雙手比劃了一下大小。

    那確實是個大盆了，像是小孩洗澡用的，陳錦之細胳膊細腿的，肯定端不起來。

    但是她家裏其他人是死的不成？不會搭把手嗎？

    好吧，這麼說來確實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所以我只能又拿一個小盆一趟趟的把水舀出來。下午他請了維修工來，已經補上了。”

    “然後呢，買了一大堆水果和酸奶。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都是很容易壞的東西啊，家裏冰箱早就不工作了。

    對了，你喜歡吃芒果嗎？我明天給你帶一些過來。”

    陳錦之似乎是正兒八經在問，蘇成意搖搖頭。

    “不用。”

    陳錦之他爹可能以爲還在韓國吧，覺得這些水果是什麼稀奇東西。

    殊不知地攤上到處都是，與其屯一大堆，還不如每天買一點反而可以吃到更新鮮的。

    “如果說這些都還可以理解爲正常發瘋的話，他居然還試圖和我促膝長談。說他這次真的悔過了，以前是他對不起我。”

    陳錦之似乎對這些話感到很噁心，平復了一下心情才繼續說道：

    “這樣的人所謂的浪子回頭，蘇老師，你會相信嗎？”

    “不會。”

    蘇成意當機立斷地搖了搖頭。

    不但不會相信，反而更加懷疑他的動機了。

    一串十一位的數字浮現在腦海裏，蘇成意反覆默唸了幾次，確認自己不會遺忘。

    “不僅如此，他還給了我一個存摺，說裏面是他存了很久的，要讓我上大學的錢。”

    陳錦之從抽屜裏拿出那張存摺，放在課桌上，推到他面前。

    蘇成意一愣，一般這種人的改過都是隨便說說，很少有真的會拿出錢來的。

    他打開一看，裏面不多不少，十萬塊。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這錢來路不正，我收下了就會帶來大麻煩。”

    陳錦之說到這裏，輕輕一笑。

    “但是放到我這裏也好，我一分不動，裏面的錢也就不會被他拿去揮霍掉。必要的時候，還能還回去。”

    她眼裏一向都是如此清明，溫柔中斂藏着倔強。

    蘇成意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慢慢開口道：

    “你不用擔心，我會.”

    幫你？

    但是現在還不需要幫，不太合適。

    解決他？

    不.這樣會上法制節目的。

    保護你？

    話是沒錯，但是好像有些太誇大其詞了。

    “站在你這邊。”

    他頓了一頓，才說完這句話。

    陳錦之很耐心地等着，聽到他後面半句之後，忍不住低頭笑起來。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有底氣做這些事情。”

    看着她上揚的嘴角，蘇成意禁不住想，不論陳錦之的爹是不是真心悔過，現在只希望他要裝也裝得久一點。

    高考結束是一個契機。只要等到那時候，所有過去這些都會變成一張廢紙，陳錦之會有更好的未來。

    她原本就不應該經受這些的。

    晚自習是李璐的課，她依舊提早進了教室。

    看到教室裏座無虛席的場面，她看上去很是滿意。

    她前幾天特地跟學校上報過了，臨近高考，學校的事務她一概不負責，要全心全意地帶好火箭班。

    學校當然舉雙手雙腳贊成。

    火箭班的高考成績可是代表着整個一中的臉面。要是成績拉閘了，什麼文娛活動，什麼百年校風，那都是虛的。

    這些只能是錦上添花的事情，在學生家長眼裏，顯然升學率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王婷婷很不滿意，因爲李璐撂挑子，很多活兒就都落到她頭上了。

    “手上的事情都先放一放，耽誤大家五分鐘。”

    李璐對着教室門外禮貌地招了招手。

    這時候從教室前門大喇喇走進來一個大熱天還穿着黑色運動夾克的中年男人，馬上前面就有同學低聲吐槽：

    “媽的，彭老頭爲什麼會在這裏？”

    蘇成意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幹乾瘦瘦，有些禿頭的中年男人就是在學校大名鼎鼎的彭老頭本人。

    要論真實年紀他其實並不算老，頂多四十歲出頭，但不知道是不是當老師太過辛苦了，他看上去就跟六十歲的老頭似的。

    在學生們心中，他的惡名僅次於當上年級組長之後黑化了的李天王。

    但是就算李璐再嚴厲，她也是個打心眼兒裏爲學生好的老師。

    除此之外——她還是個漂亮的女老師。

    所以雖然學生們叫苦連天，但本質上都還是喜歡她的。

    這位彭老頭就不一樣了，外表上不佔優勢，對待學生的態度更是差勁得離譜，動不動就拿粉筆頭砸人。

    聽說他那件一年四季都穿着的夾克衫口袋裏揣了一整袋的粉筆頭。

    每次學生匿名評分都勇奪學校所有老師中的倒數第一名，或許正因如此，他乾脆就擺爛了，沒有一點要改變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

    整個高二年級對他都可以說是恨之入骨，可他爲什麼跑到高三年級來了？

    “這段時間爲了照顧好本班的大家，我暫時卸任年級組長的職務，由彭老師代理。所以這段時間他時不時的會來樓裏巡邏，大家有什麼事也可以跟他聯繫。”

    聽了這消息，講臺下頓時怨聲載道。

    “我要吐了，看見他我就泛噁心怎麼辦？”

    “看到彭老頭之後我現在感覺李天王慈眉善目，貌似觀音。”

    “我就說一句，高一分班之前彭老頭是我班主任。”

    “那行，壯士，還是你慘。”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大家的不滿，原本露個臉就該走的彭老頭，不僅沒走，還站在旁邊監視了起來。

    李璐在講臺上放出一張PPT，上面是蘇成意早上做的那道奧數題目。

    “學校認爲這道題目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說有些超綱，但我認爲那是針對普通學生來說。在座的都是一中的尖子生，理應對這些難度更高的題目發起些挑戰。

    更何況課本上的知識對於你們來說應該都是滾瓜爛熟了，做這樣的題目有利於開拓思維，百利而無一害。”

    她說到這裏，大多數學生已經自覺低頭開始在草稿紙上抄寫題目了。

    盯着黑板看了半晌，蘇成意舉起手機拍了一張發給了反射弧長到月球。

    這種題目一看她就不愛做。

    但是同學們遭的罪，作爲班長怎麼能躲掉呢。

    他這樣大張旗鼓的動作當然吸引了彭老頭的注意，他目光一凜，手裏隨時都捏着的一個粉筆頭立馬飛了過來。

    蘇成意反應很快，微微側頭躲過。

    很好，又裝到了。

    “這位同學，你舉着個手機幹嘛呢？”

    彭老頭扔粉筆的技術千錘百煉，難得失手，不禁怒視着他。

    “哦，我們班班長不是請假了嗎？我幫她拍一下。”

    蘇成意一點都沒有要把手機收起來的意思。

    “課堂上不要使用手機！”

    彭老頭後知後覺地認出來了他是全校的重點關注人物，只得訕訕地訓斥了一句。

    想到楚傾眠臨近高考還請假的事情，李璐也忍不住擰起了眉毛。

    而且請假的方式也很簡單粗暴，一條短信發過來通知一下就結束了。

    她打電話過去，接起來的甚至還是管家，話裏話外都很禮貌，就是東一句西一句的，沒有任何一點有效信息。

    也就是說她作爲班主任也壓根不知道楚傾眠請假要幹嘛，要多久。

    楚家或許並不把高考這種事情放在心上，但是楚傾眠對待學習的態度顯然是很認真的，幾年來都很少請假缺勤過。有一次甚至打着吊針都來上課了。

    這樣無緣無故的，還是頭一回。

    不管家長是個什麼目的，態度這樣隨意地對待孩子花了心血堅持的事情，都非常不合適。

    如果明天再不來上課，就騰個空去家訪好了。

    李璐想着這些，沉默了一會兒，完全沒有計較蘇成意拍照片的事情。

    “好了，大家稍微思考一下，開拓思路就行，不用耽誤太多時間。我把標準答案放上來。”

    她點了點屏幕，PPT播放到了下一張。

    這不是自己今天寫的那張草稿嗎？也太會偷懶了吧，神他媽標準答案。

    蘇成意看着屏幕上熟悉的字跡，收起了手機。

    後排的陳錦之連頭都沒擡，兀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這也是蘇成意之前提議的做法。

    因爲她和這個教室裏的其他人需求不同，她所追求的五百多分的題目裏並不包括那些深奧的難點，僅僅是一些基礎的知識。

    一寸光陰一寸金，看這些超綱的奧數題純屬耽誤時間。

    已經是過來人的蘇成意現在對於高考這件事所產生的緊張情緒，幾乎全來自於和陳錦之的約定。

    畢竟他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但是彭老頭可不允許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跟着老師的流程做事情，他一向最討厭特立獨行的學生。

    他自認爲蘇成意假如是自己當班主任來帶的話，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自由散漫的樣子，而是自願擔起一中的宣傳、一切以一中的榮譽爲重的好學生形象。

    現在看到後排那個女生也是對李璐的話充耳不聞，低着頭不知道在寫什麼，他剛剛被蘇成意挑起來的火氣更旺，又是狠狠擲出一枚粉筆頭。

    “最後一排那女生！幹嘛呢！”

    蘇成意手上正拿着那本借來的《古詩文大全》，聽到彭老頭氣勢洶洶的吶喊，擡起頭只看到他衝着陳錦之扔東西的動作，下意識舉起書一擋。

    “啪”的一聲，粉筆頭在書背後面留下白色的痕跡。

    蘇成意一下擰緊了眉毛，擡起手指輕輕將其擦拭掉。

    彭老頭連續失手兩次，當然不會輕易罷休，他立馬往最後一排走。

    搞笑，高二的學生哪個見到他不是畢恭畢敬的，高三這羣小崽子，眼瞅着要畢業了翅膀硬了，個個都要飛天了。

    陳錦之正低着頭算着一道不等式題目，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同學，你爲什麼不算黑板上老師給的題目？喜歡這樣自己學自己的，來學校幹嘛？直接回家學得了！”

    彭老頭對着陳錦之就是一頓聲色俱厲的訓斥。

    教室裏所有人的眼神都投了過來，只不過陳錦之還是低着頭，一句話都不說。

    蘇成意卻看到她手下的筆沒停，正規規矩矩地寫着：“從圖像可知，當且僅當x＝（0，1）時”

    有點好笑。

    蘇成意勾起嘴角，擡頭看着因爲沒有得到迴應而更加氣急敗壞的彭老頭。

    眼看他馬上要氣得敲桌子了，李璐趕緊走過來打圓場。

    “彭老師，這位同學是藝術生，不是火箭班的普通學生。而且是國外轉回來的，本身學習進度就不一致。”

    “哦。”

    彭老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班上的同學還以爲他這次難得善解人意，頓時都鬆了一口氣。

    陳錦之雖說是轉學生，但是和班上同學交流的態度都很溫柔友好，因此大家對她的印象都非常好，不希望彭老頭爲難她。

    一開始還有一些因爲論壇的謠言而帶着負面印象的，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也都主動摘下了有色眼鏡。

    承認這世界上就是有漂亮又完美的人，一點都不難。因爲光是一中火箭班這幾十個人裏面就出現了兩位。

    “一個國外轉學回來的藝術生，憑什麼在火箭班這種別人削尖了腦袋也進不來的地方呆着？”

    沒想到彭老頭話鋒一轉，又變得尖酸刻薄起來，

    “於情於理都應該去基礎班，那裏更適合她整體的學習水平，我明天就去聯繫一下教務處。”

    “距離高考只剩一個多月了，彭老師，麻煩您說話前先多想想，現在轉班才是不合理的。更何況我班學生藝考全省第一，二模考試文化分上了五百，這成績加起來留在火箭班綽綽有餘。”

    李璐見他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火氣也上來了。她一向都是很護犢子的性格。

    “呵，不過是個藝考生。學藝術的不都是文化課不行，想走捷徑嗎？更何況你看看她現在是個什麼學習態度？視老師如不存在！我現在說這麼多，她不站起來鞠個躬就算了，連句話都不說，想幹嘛？！”

    彭老頭越說越憤怒，李璐感覺他唾沫星子馬上就要噴到自己臉上來了，一時臉黑如鍋底。

    “哐當！”

    一聲巨響，蘇成意重重把椅子往地上一摔，站起身來。

    他動作很大，在場的人都以爲他此時是怒髮衝冠的狀態，但他臉上的表情偏偏又是平靜的。

    陳錦之對彭老頭的這些話表現得這麼淡定，要不就是以前聽得太多了，要不就是覺得這種程度的語言殺傷力還不夠。

    無論哪種情況，蘇成意都覺得自己心裏的怒氣在“噌噌”往上竄。

    “你又幹嘛？你想打老師嗎？別以爲自己成績好就可以在學校爲所欲爲！”

    彭老頭其實被他嚇了一跳，但緩過來之後，又篤定學生不敢打老師。

    蘇成意只是看着他，並不說話。

    彭老頭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大氣都不敢出。

    聯想到他之前的各種行爲.說不準他還真敢打？

    教室裏一時安靜了下來。

    這時候後排的陳錦之好像才剛剛察覺到不對勁，她右手還握着筆，所以用左手輕輕攏回垂到眼前的頭髮，微微擡起了頭。

    於是旁邊的人這才注意到藏在她頭髮裏的白色耳機線。

    她摘下入耳式耳機放到桌上，看着劍拔弩張的衆人，語氣略帶猶疑地問道：

    “怎麼了嗎？”

    剛剛的她耳邊只有音樂聲，周邊的聲音都很朦朧，是蘇成意摔椅子的動靜吸引了她的注意。

    “沒事。”

    原來她不是過分淡定，只是因爲戴了耳機。

    這耳機降噪功能好像還不錯，等下問問她是什麼牌子的，種草一下。

    蘇成意忽然一下笑了，他索性拿起桌上的耳機想重新塞到她耳朵裏。

    看到他的笑容，還沒搞清楚狀況的陳錦之也抿嘴一笑，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但是現在知道她在上課時間聽歌，彭老頭等下又該說些什麼難聽的話了。

    蘇成意嘆了口氣，看向旁邊的人。

    意料之外，對面的彭老頭居然是一副嚇了一跳的表情。

    他現在可沒有什麼說難聽話的心情，他的第一反應是：

    “哪來的女學生長這麼漂亮？”

    老頭也有童年女神，老頭也是看着香港電影長大的。

    他對藝術生的確有些偏見，原因很多。

    其中一點就是現在娛樂圈裏的那些毫無演技、哭戲靠滴眼藥水的流量明星，大多就是從這種藝術院校裏出來的。

    然而這女生擡頭的一瞬間他還以爲自己看到了《大話西遊》裏的紫霞仙子，看到了《賭神》裏的邱淑貞，看到了《倩女幽魂》裏的王祖賢。

    而另外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會讓他想到某些不願回想的往事。

    記憶的開關被觸碰之後，他簡直心神俱蕩，愣在原地幾秒鐘才想到要轉身逃走。

    離開火箭班的教室一直走到樓下，他才意識到自己手心的汗水已經將粉筆頭都濡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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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