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午夜狂飆

    【九州君，我考出駕照了，晚上和我去飆車吧！】

    週日早上，九州誠收到了鴉川學姐的消息。

    “沒問題，我今天沒排班。”他爽快地答應了。

    九州誠並不喜歡飆車，他不喜歡一切將生命置之度外且沒有意義活動。

    但是鴉川學姐在先前的臥底計劃中做出了重大貢獻，甚至陷入險境，這一點讓九州誠難以釋懷。

    九州誠是個信守約定的人，今日就當是舍命陪君子了，也希望以此來補償學姐。

    晚上九點，他赴約來到地鐵站等候。

    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轟隆聲，學姐騎着一輛黑白相間的流線型摩托車緩緩朝他駛來。

    路燈的橘黃色光芒在她和機車上流過，少女今天穿着一套標準的騎手裝——修身的黑色皮衣與牛仔褲，還有加厚的皮手套和護膝，頭盔則隨意地掛在脖子後面。

    “抱歉，讓九州君久等了！”鴉川咲文伸出手，示意他到後座上來：

    “老媽一直嘮叨着要我穿好防護服才準出門，耽誤了不少時間。”

    “換作是我，也會這麼嘮叨的。”九州誠抓住她的手，飛身騎上後座。

    爲了保證自身安全，九州誠特意穿了最厚的衣服，還去附近的雜貨當鋪收了一對二手騎行護具。

    九州誠戴上頭盔，抱着沉重的心情說道：“我準備好了，開車吧。”

    “別愁眉苦臉，搞得像是受刑一樣～”鴉川咲文轉動着車把手，引擎發出野獸般的低鳴：“記得抓緊我的腰，別被甩出去了！”

    “好。”九州誠環臂抱住學姐纖細的腰肢，身體微微前傾，貼在她身後。

    東京都有兩條適合飆車的首都高速道路，一條是沿着東京灣行駛的灣岸線，另一條則是沿着市中心的C1環狀線，都是關東飆車族們的樂園。

    “這兩條高速在飆車族眼裏，地位可不亞於北部羣馬縣的秋名山哦～”鴉川咲文輕輕轟着引擎，駕駛摩托車進入了灣岸線的高速休息站。

    和之國具有非常濃郁的飆車族文化，也有許多專門有那種以地下賽事爲生的職業賽車手。

    在曾經那個黑道盛行的亂世時代，和之國更是涌現出不少非法暴走族團體——噪音擾民，超速危險行駛，甚至還有持械鬥毆——弄得民衆們人心惶惶，怨聲載道。

    休息站裏停着成排的跑車與摩托車，造型五花八門，顯然都是爲了競速比賽而設計的。

    車輛的主人們站在路燈下相互聊天攀談着。他們大多穿着規整的防護服，談吐舉止也比較斯文。

    在黑道沒落的如今，“非法暴走族”也同樣成爲了歷史。現在的飆車族大多都是“文暴走”，也就是單純以競速爲樂，絕不搗亂犯罪的賽車愛好者。交警大多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太爲難他們。

    不一會兒，有個身穿棕色皮衣的大叔過來找兩人攀談：

    “喲，你們是新來的嗎？要參加今天的暴走活動？”

    “是的，我第一次來，請前輩多指教。”鴉川咲文客氣地鞠躬。

    “哦，那我們這裏的規矩你要好好遵守。”棕色皮衣大叔雙手插兜，擺露出說教的語氣：

    “只有在車流量少的路段才能開到兩百碼以上，要禮讓無關車輛，不能故意碰撞或者恐嚇其他車手...”

    一口氣叮囑了一大堆話後，大叔語重心長地勸導道：“這年頭交警管得嚴，我們最怕不懂事的愣頭青，萬一出了事故死個人，大家以後都別想再玩了。”

    “謝謝前輩告知，我會遵守的！”鴉川咲文客氣地道謝。

    “還有，你加一下我們的聯絡羣吧。”大叔又拿出手機，邀請道：“有人會負責通知我們交警的巡邏路線和蹲守地點，這樣就不容易被抓了。”

    鴉川咲文拿出手機與大叔交換了聯繫方式。大叔看到她的名字後，不禁呢喃道：“鴉川？”

    “嗯，怎麼了？”鴉川咲文微微傾斜腦袋，有點好奇。

    “抱歉，沒事。”大叔搖搖頭，說道：“我記得以前「天國造物」的二把手是個很厲害的女人，退役之後就嫁給了一個姓鴉川的黑道男人。”

    “大叔聽說過「天國造物」嗎？”鴉川咲文有點驚訝。

    這是她母親以前隸屬的暴走族團體，但她每次想要聽母親多說一點，母親總會露出一副“往事不願回首”的表情，悶笑着敷衍過去。

    “怎麼可能不知道？”大叔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撓頭：

    “天國造物可是二十年前關東地區最大的暴走族團體。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不過只是個底層成員罷了。”

    “誒～能多告訴我一點嗎？”鴉川咲文露出聚精會神的表情。

    “都是年輕時的黑歷史了，做了挺多傻事，不提也罷。”大叔卻迅速把話題略過去，又開始一本正經起來：

    “總之聽好了新人！飆車要注意安全，別仗着自己年輕就肆意妄爲！在超過二百碼的車速中，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衆人正聊着，突然發現不少賽車手都上了車。休息站升起接連不斷的引擎微鳴聲，如同即將奏響一場盛大的交響樂。

    鴉川咲文也戴上頭盔，拉着九州誠一起爬上摩托車。

    “等會兒可能要飆到兩百碼以上...說不定會飆到三百碼，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她輕聲在九州誠耳邊說道。

    “以安全爲主。”九州誠只是皺起眉頭，低聲吩咐了一句。

    “放心放心，我可是繼承了老媽的飆車基因，一定會讓你爽到飛起來！”鴉川咲文突然變得有點興奮，輕輕轉動車把手：

    “那麼「御風天狗」要出發了！抱緊我！”

    “「御風天狗」是這輛車的名字嗎？”九州誠問。

    “沒錯，每個飆車族都要給自己的愛車取名字，這是老媽告訴我的。”鴉川咲文故意小聲說道：

    “老媽的那輛叫「強襲夏娃」，聽起來很中二吧～？”

    “伱們都差不多...”九州誠小聲吐槽。

    各式各樣的競速賽車陸續登上高速跑道。起初他們只是緩慢地行進着，看見大貨車或者麪包車也會乖乖繞開，與正常駕駛的車輛無異，恰似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車隊循規守矩地行駛了十分鐘後，道路上的無關車輛逐漸變少，也幾乎看不到攝像頭和交警關卡了。

    忽然間，領頭的一輛賽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引擎聲，車速突然加快，似利箭般向前射出。

    如同在火苗上潑灑汽油，整條高速賽道都變得羣情激昂。

    引擎鳴響聲不絕於耳，原本還在慢條斯理的車輛就像一頭頭破籠的野獸，咆哮着向前猛衝。

    “抓穩了，別掉下去！”鴉川咲文重心後傾，讓車頭高高揚起。

    緊接着，她猛然轉動把手，摩托車在嘶吼聲中瞬間提速，儀表盤上的指針抽搐着旋轉，很快就指向了200。

    九州誠只感覺難以呼吸，狂風拼命抽打在臉上，幾乎要將自己的腦袋甩下去。

    “開...開太快了！”他只能死死抓住學姐的腰肢，大聲道：“太危險了！”

    鴉川咲文卻好像已經進入了某種狂熱的狀態，車速依舊在不斷提高，指針直飆三百碼。

    更恐怖的是，周圍的其他車輛竟然都與她的速度持平，幾乎不相上下。

    橙黃色的路燈一個個地向後飛去，周圍的大樓也變成了模糊的殘影。某一刻，九州誠只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中。

    漆黑的賽道與午夜的天際相交融，世界如同變成了空曠無垠的一片，任由他們馳騁。而他們所有人，都是這個世界中自由翱翔的飛鳥，什麼都不用思考，只管往前衝就行了。

    逐漸地，九州誠也開始放空大腦，將一切煩惱都拋諸腦後。他的眼中只有前方的道路，以及正在前座聚精會神的機車少女。

    “這就是飆車的魅力嗎…”

    九州誠仍然不喜歡這種不要命且無意義的娛樂活動，但他逐漸開始理解人們爲何對此這般沉迷了。

    “轟隆——”鴉川咲文擰了一下車把手，又讓車速加快幾分。

    “喂！差不多得了！別加速了！艹！”九州誠剛想張口大喊，狂風便灌進他的嘴裏。

    “哈哈哈！別怕！抱緊我！再抱緊一點！”鴉川咲文則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完全樂在其中。

    半個小時後，這場酷刑終於結束了。

    摩托車緩緩駛入休息站，九州誠搖搖晃晃地走下車，思考着要不要向鴉川先生打小報告，禁止她再碰車。

    “沒事吧～？”鴉川咲文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道。

    “咳咳...嘔！”九州誠扶着電線杆，臉色煞白地嘔吐：“沒有下次了...”

    幾個年輕的摩托車手看見鴉川咲文，小聲討論起來：

    “她剛纔開得好快，一直在前排，是個高手啊！”

    “長得還不錯，要不要去搭訕一下？”

    “算了吧，沒看到他的男朋友在旁邊嗎？”

    “她的男朋友就是遜啦～這就吐了！”

    “哈哈哈！”

    鴉川咲文聽見了他們的議論，頓時瞪起眼兇他們：“你們幾個不識趣的臭男人，趕緊給我閉上嘴滾開！”

    遭到女孩的臭罵，幾個年輕人也只好騎着摩托車悻悻離去。

    與此同時，另一邊有個騎手正在和誰打電話，語氣有些慌張：

    “可惡，那個‘無頭騎士’又出現了嗎？”

    “飆車不守規矩，還把腦袋藏進衣服裏嚇人...”那個騎手抱怨着離開了：

    “要是再不驅逐他，早晚會闖出禍來！”

    “......”

    等到九州誠恢復一點後，鴉川咲文便開車送他回家。

    摩托車駛到九州誠的家門口停了下來，兩人簡單寒暄幾句後，鴉川咲文忽然開口道：

    “九州君，謝謝你。”

    九州誠奇怪地挑眉：“爲什麼要謝我？”

    “那天被足立慎帶到KTV後，他讓我給風間組的舍弟頭當情人，還要用違禁藥物來控制我，說是讓我攀上風間組的關係。”鴉川咲文微微低頭，眼神有點後怕：

    “我在想，如果九州君當初逼迫我退學，放任我自生自滅…那我被他這麼邀請之後，應該會欣然接受吧？”

    “也許吧，”九州誠搖了搖頭：“那還真是不敢想...”

    九州誠前世曾協助炎黃警方參與過掃毒掃黑行動。他親眼目睹過那些深陷藥癮的受害者們...面黃肌瘦，眼裏沒有任何光芒，就如同活屍一樣，恐怕了結他們的生命比讓他們繼續活着更加慈悲。

    若是鴉川咲文真的淪落到這種地步，九州誠會難過嗎？

    或許不會，當初是她招惹自己在先，無論遭到什麼報應都是咎由自取；或許會，他絕對不忍看見一個花季少女墮入這般境地。

    人類是這般矛盾，這般奇妙，就連他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的想法。他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覺行事，順勢便挽救了這位誤入歧途的少女。

    “別這麼多愁善感。”九州誠微笑着安慰：“我聽說風間組都要解散了，足立慎也得坐牢，這些後怕都是多餘的。”

    “也是...”鴉川咲文擡起頭與九州誠對視，眼中有微波粼粼，嘴脣微微張開，不由得輕吟道：

    “遇見你真好，九州君！我喜…”

    “鴉川學姐，我很對不起你！”九州誠也心事重重地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誒？”鴉川咲文一驚，連忙收住話，問道：“爲什麼要道歉？”

    “你之前對我說過，不要老是想着犧牲自己，也要學會利用別人。”九州誠皺着眉頭，語氣變得懊悔起來：

    “可我還是讓你深陷險境，差點讓你被那羣黑道所害…這都是我的錯。”

    “嘛～九州君都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察覺到氣氛有點沉重，鴉川咲文連忙笑着勸道：

    “你最後不是把我救出來了嗎？就像英雄一樣～”

    “但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了。”九州誠使勁捏緊拳頭，無比沉重地說道：

    “說到底，你只是個高中生吧！無論如何，以後都請學姐不要再爲了我冒險了！如果我要去做危險的事情，你也別參與進來！”

    “我…可是…你也是高中生啊？”鴉川咲文一愣。不知爲何，她感覺心中一暖，卻又有幾分落寞：

    “九州君...難道不需要我了嗎？”

    “倒也不是，平時我還是需要你幫忙，比如考試前幫我補習一下什麼的～”九州誠撓着頭笑了起來，安慰一聲：

    “對了，你剛纔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

    “不，沒什麼～晚安咯～”

    興許是曖昧的氣氛被打破了，鴉川咲文完全沒了心情。她輕晃着腦袋，將話語咽回肚子裏，騎上摩托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