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教師的意義

    衆人離開神室町警署，已然是黃昏時分，東京再度被夕陽餘暉染成一座耀眼的黃金城市。

    小澤冬柚坐在路邊長椅上，大口喝着自動販賣機的罐裝葡萄汁，又若有所思地將罐子放在旁邊。

    “沒事吧，冬柚？”小澤母親在旁邊關切地問道。

    九州誠三人也站在旁邊，默默陪着她。

    對於小澤冬柚來說，今天或許不是最棒的一天，但絕對是特殊的一天。

    “其實...我到現在還感覺像是在做夢。”小澤冬柚的聲音有點嘶啞：

    “足立慎被關進牢裏什麼的，我做夢都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果然是惡人有惡果吧？”

    “沒錯，惡人就要有惡報，善人就要有善報。”九州誠雙手抱臂，贊同地點頭：

    “這並不是必然的法則，但我認爲世間本就該如此。”

    “嗯...”小澤冬柚託着腮幫子，視線不自覺地望向躲在藍紫色雲層後面的太陽，不禁長聲感嘆：

    “我三年沒有出過屋子，好久沒有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冬柚…”小澤母親將手搭在女兒的肩膀上：“媽媽以後可以多陪你出來走走。”

    休息一會兒後，小澤冬柚看向九州誠，目光中充滿感激：“真的非常謝謝你，九州同學！”

    “你應該多感謝鴉川學姐，她付出的功勞更多。”九州誠謙虛地迴應：

    “比起這個，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嗎？”

    小澤冬柚想了想，問道：“你說足立慎會被關多久呢？”

    “具體得看警察能蒐集到多少證據，以及檢方能給他定多少罪了。”九州誠如實回答：

    “粗略估計一下，他十年之內肯定是出不來了。”

    “這樣啊...看來我也不能浪費時間了。”小澤冬柚雙手顫抖，有些後怕：

    “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是很怕他。哪怕看見他被關在拘留所裏，我也害怕得渾身發抖…”

    她輕嘆口氣，接着說道：“但是大家爲了我四處奔波，我要是繼續墮落下去，不是太可笑了嗎？”

    九州誠輕輕頷首，煞有介事道：“我認爲想要戰勝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去獲得足夠與之對抗的力量。”

    “你說得對...只有在足立慎出獄前變得強大，我才能安心生活下去啊。”小澤冬柚面色慘白地笑了。

    她看向母親，下定決心地說道：

    “我決定了。我要去讀成人學校，然後…我也想減肥。”

    “冬柚...你說的是真的嗎？”小澤母親驚訝地捂着鼻子，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嗯，我是認真的。”小澤冬柚有點愧疚地垂下頭：“不好意思媽媽...這幾年，真是太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小澤母親已經忍不住抽泣起來：“冬柚能說出這樣的話…媽媽就非常開心來！”

    “你願意走出房間，我的努力就沒有白費。”九州誠也鬆了一口氣，嘴角舒緩地上揚。

    “嘛，事情總算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了。”鴉川咲文將手臂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調侃道：“你也該滿意了吧，正義的大英雄～？”

    小澤冬柚又看向江鳥老師，恭恭敬敬地起身鞠了一躬：

    “江鳥老師…真的很對不起！”

    “誒？爲什麼要道歉？”江鳥老師一愣，吃驚地迴應。

    “江鳥老師以前這麼照顧我，爲我做了這麼多...”小澤冬柚有點愧疚地低下頭，小聲嘟囔道：

    “可我三年前不辭而別，連您來家訪都閉門不接待。老師當時一定爲我傷透了心吧？”

    “沒關係，我理解小澤同學。”江鳥老師垂下眸子，悠悠搖頭：“畢竟經歷了那種事，你當時一定失望到了極點，不想再和學校有所聯絡了吧？”

    “但是看到江鳥老師一點都沒變，真是太好了。”小澤冬柚舒了口氣：“您真是一位好老師呢～”

    “我...我是好老師？”江鳥老師錯愕了一下。

    “明明都過了三年，您還願意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小澤冬柚注視着老師的臉龐，無邪地笑了起來：

    “您這樣的人，一定已經成爲了很受歡迎的優秀教師吧，我一直相信您能做到的！”

    “我...不是...我...”江鳥老師卻如同逃避似地移開目光，竟然不敢這位曾經的學生對視。

    她的心臟好似被人使勁捏住了，無地自容的羞愧感宛若藤蔓一般糾纏上她的喉嚨，連呼吸都開始愈發困難。

    「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老師了，求你別對我說這種話啊！」

    她的靈魂似乎想要這麼大聲吶喊，可話語卻終究被卡在了喉嚨口。

    “江鳥老師，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您的恩情。”小澤冬柚誠懇地說：“所以我不會再繼續拘泥於過去，我要努力向着未來前進才行。”

    “那...那真是恭喜了。”江鳥老師乾巴巴地迴應。

    聽到這話，九州誠半開玩笑地說道：“這樣一來，小澤學姐也算是正式「畢業」了吧？”

    “畢業？”小澤冬柚奇怪地歪過腦袋。

    “戰勝高中時期的陰影，蛻變成一個真正的大人...”九州誠微微笑着，若有所思道：

    “雖然沒有畢業證書，但你現在所擁有的感悟，可比一紙文憑更加珍貴。”

    “哈哈...沒錯...”小澤冬柚也跟着笑了出來，又對江鳥老師鞠了一躬：

    “感謝老師和大家爲我付出的一切，我將來一定會變得優秀又強大，讓大家都能爲我感到驕傲！”

    “嗯...”江鳥老師表情麻木地迴應，思緒早已亂作一團。

    九州誠看不下去了，用力拍了一下江鳥老師瘦窄的肩膀，將她推到小澤冬柚面前。

    “喂，你是個老師吧？”九州誠低聲訓道：“學生畢業了，你就只會說一句「嗯」嗎？你就沒有其他想說的話？”

    “其他想說的話…？”江鳥老師愣住了。

    我想對學生說什麼？我爲什麼要成爲老師？…一連串的問題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注視着一臉幸福的小澤冬柚，她感覺大腦發癢，如同迷霧散去，一枝綠葉破芽而出。

    【“穰紀子，你爲什麼要當老師？”】

    【“爲什麼突然問我這種問題？靜葉你是怎麼想的？”】

    【“當然是因爲社會地位高，工作穩定啊～而且天天被人叫「先生」，感覺會很有面子。”】

    【“我的話…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用心栽培學生，看着他們長大，然後驕傲地擁抱他們，對他們說出「恭喜畢業」～這一定會很浪漫吧！”】

    淚珠不斷從江鳥老師的眼角滑落，她下意識張開雙臂擁抱住小澤冬柚，哭着說道：

    “恭喜畢業，小澤同學！你是我一直以來的驕傲！今後也是...我會一直以你爲榮的！”

    “還有…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老師沒能保護好你…嗚嗚...對不起...”

    “沒關係的，我不該怪老師的...老師已經很努力了。”小澤冬柚也與老師相擁，輕聲安慰道：

    “今後一定還有和我遭遇相仿的學生，請江鳥老師一定要保護好他們，不要再讓他們變得和我一樣了。”

    “對不起…我一定會…今後我一定會做個好老師的…”江鳥老師已然泣不成聲。

    ......

    十分鐘後，小澤母女回家了，鴉川咲文也說要去咖啡店打工。

    江鳥老師坐在長椅上，用紙巾擦着臉上的淚痕。

    “那我也該去打工了。”九州誠對江鳥老師說了一句，準備離開。

    “等一下，九州同學。”江鳥老師忽然叫住了他。

    “什麼事？”九州誠問道。

    “我以前...真的是個很差勁的老師吧？”江鳥老師自嘲地搖搖頭：“在九州同學眼裏，我就跟人渣一樣吧？”

    “沒錯，徹徹底底的缺德教師～”九州誠嘴上不饒人：“如果不是爲了從你身上收點利息，我就算把你送進監獄也無所謂，沒有任何同情的價值。”

    “也是…畢竟我做了這麼可怕的事…”被自己的學生這般辱罵，江鳥老師反倒釋懷了不少：

    “可我今天真的很開心…我一直夢想着能夠對學生說出這句話。今天終於實現了，真的很開心，多虧了九州同學！”

    “哦。”

    “那個...九州同學...”江鳥老師不安地攥住胸口衣領，低聲嘆氣道：

    “我覺得你說得沒錯，像我這樣的人渣，根本不配當教師…”

    “教師的職責是栽培學生，可我卻因爲一點小事就動搖，反倒成爲了傷害學生的罪人…我的意志這麼不堅定，今後或許也會不小心犯下同樣的錯誤。”

    九州誠安靜地看着她，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決定聽從九州同學的意見，兩年後辭職，再也不踏足教師行業了。”江鳥老師十指用力相扣，難過地說道：

    “那些錄像...九州同學可以一直保管着，就算以後把它們散播出去也沒關係，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哦，挺好～”九州誠平淡地點頭，又開口道：

    “我問你個問題，江鳥穰紀子。”

    “什麼問題？”江鳥老師一臉錯愕。

    “你認爲犯了錯誤的垃圾，一輩子都是垃圾嗎？”九州誠擡頭望向天空，眯起眼與夕陽對視。

    “我…我不知道…”江鳥老師糾結地搖搖頭。

    “在我看來，垃圾也有變廢爲寶的能力。要是不由分說地把所有垃圾都丟進不可回收區域，垃圾站的管理員可是會生氣的。”九州誠卻盯着她，語氣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所以接下來的兩年裏，我會好好盯着你。你還有沒有資格繼續當老師，取決於你自己的表現。”

    “…”江鳥老師表情凝重，垂下腦袋沉默了片刻。

    終於，她像是下定決心似地，朝九州誠輕輕招了招手：

    “九州同學，能不能稍微過來一下？”

    九州誠走到江鳥老師面前，而江鳥老師則伸手抓住了他的兩隻手腕。

    “像我這種罪不可赦的老師，真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取得你的原諒…”江鳥老師引導着少年的雙手，讓他緊緊扼住自己的喉嚨，如同爲她戴上了枷鎖：

    “所以接下來的兩年裏，請你盡情地命令我吧…我相信九州同學一定能運用好我的能力來保護學生們，引導他們長大成人，走向社會...”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請求！求你了，九州誠！！”

    江鳥老師將額頭輕輕貼在九州誠的胸口，以無比悔恨的口吻，道出了堅定的誓言：

    “請你好好指引我…無論如何，至少在剩下兩年裏，請讓我成爲一名真正的「優秀教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