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一地狼藉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般般如畫字數:2287更新時間:24/07/01 00:57:31
    樑婠站着不動,一言不發,沉默瞧着他。

    高潛紅着眼睛衝她笑了笑。

    “你不是說會一直陪着我的嗎?”

    他背對着光坐在地上,不辨神色。

    “你說過的,會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的,我的永遠……”

    遠處角落裏多枝燈搖曳的燭火,只照得亮他的後脊、肩膀,照不亮他黯淡陰鬱的臉,更照不進那幽深似井的心。

    “是。”

    樑婠垂下眼點頭,對,他說得不錯,她是承諾過。

    當然,她的確也會這麼做。

    樑婠在他的注視下,耐着性子一步步走近,高潛仰着臉,一雙黑眸帶着揉碎的光,星零點點。

    樑婠居高臨下看他。

    高潛手伸過來,樑婠猶豫一瞬,還是握住。

    她力氣有限,試了一次沒能將他拉起來,似乎他也並不想起身,依舊仰面看她。

    樑婠只好在他身側坐下,懷裏像藏着一個大柚子。

    高潛沒抱她。

    他側過臉看她:“讓我歇一下就好。”

    說罷,腦袋沉甸甸地靠上她的肩膀。

    樑婠坐着沒動,也沒說話。

    高潛的個頭高她那麼多,即便坐着也比她長出一截,想要靠上她,很費勁。

    這樣的姿勢如何能叫人舒適,又何談好歇?

    樑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樑婠,你是不是還很恨我?”

    樑婠蹙起眉,望着一室凌亂,終是點頭:“是啊,恨。”

    高潛啞聲笑了:“那你現在看到我如此落敗,應該會開心吧……”

    樑婠嘆口氣:“陛下何故如此說呢?陛下有綿延萬里的錦繡江山,有熙熙攘攘的臣民百姓,還有萬人之人上的尊榮,更有數不盡金帛珠玉、用不盡羅綺羽緞、享不盡的山珍海錯——”

    高潛聞言,面色一變,直起身來,側過臉,眼底隱有火光,或許是燭火映的,也或許只是她的錯覺,因爲他很快就轉回頭去,不看她。

    “你是在……嘲笑我嗎?”

    話說一半,聲音就弱了下去。

    勾起的脣角,何需人嘲笑,已是自嘲。

    樑婠瞧一眼,搖頭:“我爲何要嘲笑你?我一個還指望借你勢的人,又有何身份、資格嘲笑你?”

    高潛望着她,皺皺眉。

    樑婠移開眼,隨手拾起地上的一塊碎玉,道:“你不知道吧?只需將它重新雕刻一番,或耳飾、或吊墜,亦能拿出去賣個好價錢,這成色足夠普通人家幾個月的口糧了。”

    高潛怔怔瞧樑婠,神色不定,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樑婠不在意:“稀奇嗎?可你別忘了,我上山挖過野菜、草藥,在集市上兜售過繡品、香粉,還給人看過病、接過生……”

    她說着掂掂掌心的碎玉。

    “那時,爲了能掙這麼多錢,得熬多少個通宵針黹,困得時候,眼睛都睜不開,只能站着一邊醒神一邊做活。”

    “然辛苦一番,也未必能賣上個好價錢,有時還賣不出去,再不幸碰到市井無賴,還得被人當街羞辱一頓。”

    “可即便如此,我那時亦不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高潛瞧着她,緊抿嘴脣,一語不發。

    那樣的樑婠,他見過的,不似眼前這般靡顏膩理,病中猶有姝色。她站在太極殿門口,一身粗布麻衣,帶着風吹日曬後的粗糙。

    或許,他所喜歡、羨慕的光,也並不是從門外照在她身上的那束所給予的,而是她日復一日被風侵雨蝕後露出的本真。

    ……可他甚至沒搞明緣由,只是一味想強行據爲己有。

    她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臣服自己?

    高潛垂下頭笑了笑。

    樑婠不明所以,亦無意深究,只看手心的碎玉:“你眼中無用的廢物,亦是普通人生活裏的寶貝。”

    “雲巔之上,只容一人。你既選擇坐了上去,又憑何嫌它太過孤寒呢?”

    “陛下不該因爲已失去的、或從未得到的,而否認或忽視當下所擁有的。”

    高潛面若寒霜,擡頭瞪她:“你是想說我自己選擇了孤獨終老,就別再無病呻吟、貪心不足,奢求更多?還是說,我就該老老實實做個受人擺佈的傀儡?”

    “你可別跟我講,你說這些話是在勸解我、寬慰我?”

    樑婠一愣,失笑:“我爲何要勸解你?我只是想說你剛剛說的不對,你並非一無所有。”

    高潛瞪着她不說話,目光深沉且憤怒。

    樑婠視而不見,徑自將手中的碎玉塞到他的手裏,然後轉過頭,對着簾帳外大喊一聲。

    “來人。”

    話音一落,湘蘭幾人匆匆跑了進來,饒是做了心理準備,見到眼前的場景,亦是目瞪口呆。

    樑婠神色平靜道:“將這內殿裏的殘渣都分類收起來,別扔,留着我還有用。”

    聞此,幾人面上皆是一詫。

    沅芷不可置信,疑問的話還未問出口,湘蘭率先應下,立即帶着人動手整理,心裏雖驚奇,卻再不往坐在地中間的兩人看一眼。

    樑婠這才重新看回高潛。

    “妾知道陛下因爲張垚之事氣惱。可張垚本就並非良善忠貞之輩,當初他既能背叛誣陷車騎將軍投靠婁氏,後來又棄了婁氏轉投陛下,現今又如何不會爲保性命舍陛下出逃?”

    高潛盯着樑婠,雙目深深。

    樑婠淡淡道:“現下已是一地狼藉,倒不如挑挑揀揀,將能用的留下,改頭換面。”

    高潛緩緩點一下頭,隨即又咬牙切齒:“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一刀將他殺了。”

    樑婠閉口不言,這事兒並不簡單,蹊蹺得很。

    張寶月、張垚兄妹兩與她有殺父之仇,她不是沒有提防。

    但雪山白露、纏枝蓮圖紋、‘綠牡丹’……哪一個都與陸修有關,因惦記着這些相關,她想弄清背後的隱情,卻反落入他們布好的陷阱。

    他們這般大費周折,只是爲了殺自己替張適報仇?

    張寶月既然做好赴死準備,以命相搏,何不趁自己不備用刀拼命或直接下毒?

    再者,尚未等人查清她爲何施蠱的情況下,她竟趕在死前寫下認罪書,是生怕真相不能大白,叫她兄長無罪逃脫?

    樑婠想不通。

    除非——

    “還不起來?”

    樑婠一擡頭,高潛已站起身。

    湘蘭等人只瞧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做手上的活兒。

    皇帝與淑妃這麼坐在地上說話,看着確實怪。

    樑婠用手撥開地上的碎渣,手剛撐地,身體已經離了地面。

    樑婠倒吸了口氣,身體頓如石化。

    高潛看着她僵硬的表情笑了下:“樑婠,你知皇帝的永遠是多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