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作爲交換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般般如畫字數:2334更新時間:24/07/01 00:57:31
    湘蘭收起藥碗,知趣地帶着宮人退去外間,只留錢侍中與剛進來的內侍。

    少了細碎的聲音,殿內變得異常安靜,讓人倍覺壓力。

    高潛情緒難辨:“張垚呢?”

    內侍的頭往下低了低:“尚未——”

    話未說完,砰的一聲,茶盞狠狠砸在地上,當即碎成兩半,茶湯濺的到處都是。

    高潛臉色蒼白可怖,嘴裏喘着粗氣,手邊抓到什麼摔什麼。

    玉雕瓷器、金盃銀盞……

    錢侍中與內侍像兩隻鵪鶉,縮着脖子跪在地上,完全不敢看大發雷霆的人。

    隨手可及的東西砸完摔完、掀翻踹倒,轉身兩步再繼續,器物沒了,再毀陳設。

    像一團行走的火焰,走到一處,點燃一處,毀滅一處……精力旺盛,不死不休,直至一切燃燒殆盡,只剩殘骸。

    樑婠揪着一顆心,坐在牀榻上,靜靜看着他發瘋。

    高潛是該瘋的。

    他如何也想不到此事與張氏,與張垚有關。

    與太后吵翻後的次日,高潛不顧太后反對,讓錢侍中帶人將皇后綁到昭陽殿門口。

    掌事宮人文瑾道出菊花是張宣徽送給皇后的,他們不知花被人動了手腳,稀裏糊塗地送去了閬樺苑。

    也是在這個時候,太后得知消息,趕到昭陽殿救下皇后。

    太后又帶着禁軍去嬪妃院,誰想張宣徽在人來之前,知曉事情敗露,先一步服毒自盡。

    如此一鬧,張宣徽在後宮行巫蠱之術再難隱瞞。

    有宮女在張宣徽所居的宮室裏發現臨終認罪書,加之太后極力作保,皇后也算洗清不白之冤。

    可前朝後宮都需一個交代。

    最終,太后下令端了張府,待抓捕的官兵上門,府中竟只剩老弱病殘與護院奴僕,張垚與妻室皆不知所蹤。

    他們這樣一走,算是不打自招、畏罪潛逃,更加坐實認罪書上所言,張宣徽在宮中行巫蠱加害淑妃,乃授其兄張垚指使。

    在此之前,誰人不知張垚深受皇帝器重,有庶族仕途無門者,絞盡腦汁與其交好,想得其引薦,以見聖顏。

    上門拜訪者本都是些寒門子弟,士族皆不以爲意,更不屑與其爲伍,可時日一久,倒漸成風氣,張府門前越發熱鬧,一時門客絡繹不絕。

    誰想就在此時,爆出張宣徽在後宮施蠱。

    沒等來張垚自證清白,卻等來了他的逃之夭夭。

    昔日由他舉薦的庶族寒門人人自危,生怕受到牽連,甚至有人主動請辭。

    太后咬住這點下手,乾脆利落地清理剪除皇帝尚未來及成長的勢力。

    高潛之前所有心血,幾乎在一夜之間化爲烏有。

    他如何不氣?又如何不恨?

    苦心經營,付出了所有,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即便重來一次,還是未能掙開束縛、改變命運……

    錢侍中與內侍肩挨肩貼在一起,死死閉着眼,任飛濺起的碎片打在臉上、身上,不敢動、不敢避。

    寢殿裏已是處處狼藉。

    樑婠長袖置於身前護着肚子,冷眼沉默。

    炮仗終於還是炸了。

    有些記不清,上回見他發瘋,到底是幾個月前?

    能忍這麼久,也算是不容易。

    樑婠低下頭,心裏沒什麼感覺。

    也不知過去多久,目之所及,已經沒有能下腳的地兒。

    “滾。”

    高潛聲音極小,在這叮鈴哐啷的摔打聲中,顯得那麼幾不可聞。

    錢侍中與內侍像得了特赦,顫着腿肚子,互相攙扶着爬起身,逃也似的磕磕絆絆往外跑,好像後頭有鬼追。

    全然不記得牀榻上還有一個人。

    他們前腳出去,高潛後腳停了下來,虛脫一般頹然坐在一地狼藉間。

    樑婠擡起頭看一眼,縱然她不宜下地行走,可終究不能抗旨不遵。

    何況她也不想繼續陪着他發瘋。

    樑婠用手撐着一點點探到牀邊,穿上鞋子站起來,鬆開手走了兩步,沒有任何不適感,這才稍微放下心。

    行至一半,樑婠有些猶豫。一邊捷徑,可以快點走出去,但靠近他,危險。另一邊遠離他,安全,可繞得有些遠,萬一中途他嫌她緩慢的步伐礙眼,衝上來對她動手,還是會變得危險。

    這麼一想,樑婠也不磨蹭,直接走捷徑。

    樑婠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抱着肚子,還得避開腳下尖銳的碎片。

    走得艱難。

    好在高潛像失了魂,垂頭坐着,完全不曾注意到她。

    樑婠手才掀起簾帳,後頭響起悶悶的聲音。

    “你也要走嗎?”

    樑婠步子一頓,無奈放下手:“陛下不是累了,想休息嗎?”

    高潛仿若未聞。

    “樑婠,孤不是已經在改了嗎,爲何還是這樣?”

    樑婠咬了咬脣,不確定他指的是什麼,不敢輕易接話。

    “難道孤命該如此?”高潛似乎也沒想要她的回答,苦苦笑着,“孤?孤!如何不是孤家寡人呢……”

    “我沒有父親,只有父皇。”

    “我的父皇有諸多皇子,我也並非他最中意的那個。在這些皇子中,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無所謂,反正我對他也無多少感情,或者,其他兄弟也是一樣。”

    “畢竟只有他死了,我們才能得到那個位置,他死的時候,我傷心嗎,不,”高潛笑着搖搖頭,“應該是開心大過傷心的。”

    “做皇帝怎麼不是天底下最令人開心的事兒呢?”

    “我沒有母親,我只有母后。我只是她掌權得勢的一件傀儡道具,一旦不服從、不聽話,想下毒就下毒,想換人就換人……”

    “我沒有好友,只有臣子,他們關心自己能不能擁有足夠的綾羅綢緞、金銀財寶,能不能享有更多特權優勢——”

    高潛略一頓,睜開眼看向樑婠:“倒也有人不同於他們,可這些個人關心的又是那些無用至極的草木愚夫……”

    “可不管他們爲了誰,都一樣,沒什麼區別,我在他們眼裏一個作用。”高潛舉起他的手晃了晃,“只是想借我的手罷了……”

    高潛放下手,閉眼沉沉笑着。

    “我也沒有妻子,只有皇后,還有許許多多的嬪妃,可她們在乎的、看中的,從來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的身份。”

    “她們扯着嘴角對我假笑,整日言不由衷、虛情假意,哄我、騙我,將我視作爲家族、爲自己謀利益、搏上位的雲梯,那我又爲何不能將她們當作玩意?”

    “就連我的皇子——”

    他說着不知道想起什麼,搖搖頭,再不多說。

    沉默片刻。

    忽然,高潛擡起頭。

    “樑婠,我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我允許他留下陪你,作爲交換,你是不是也該留下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