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靈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下一代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海樓字數:4101更新時間:24/07/01 00:22:07
一直被柳衡拖住腋下的柳軒努力地直起身子來,咳嗽兩聲,憑藉自己的力量顫巍巍地走到長桌邊。
“我……我這身子,一向不中用……這次也幫不了什麼忙……所以,我特,特意……將這個帶過來……”柳軒說話還帶着些微顫音,枯瘦的手指也微微顫抖着。但他努力將手伸進懷裏,顫巍巍地掏出一件物什。
他雙手捧着那個東西,緩慢而艱難地將其放在長桌上。那是一枚上寬下窄的狹長五邊形令牌,除了在下方雕刻有古體的“柳”字,其上方是一個立體的、彷彿要躍出令牌的熊頭模型,如同將一個微小的熊頭鑲嵌進令牌裏。這便是代表柳家家主權力的柳字令,柳嶽雷不在的這段時間,便由有代理家主之名的柳軒掌管。
衆人都站起身,向柳軒點頭致意。以他的身體和輩份,即便叫個侍從代爲送來,也沒有任何不妥。但他仍舊拖着虛弱的病軀,穿越風雪趕來,足以看見他對這個身份的重視和責任感。
“那我……就不耽誤你們了……”柳軒蒼白的臉上笑了笑,緩步向外走去。
“我叫人送你。”柳衡看着他這副模樣有些擔心。
柳軒微笑着回頭,說道:“既然我能來,便……便不會死在回去的路上。你們忙正事吧,不用擔心我這個廢人。”說着,他推門而出,消失在門外的風雪裏。
柳衡在最靠外的位置坐下,將眼前的柳字令沿着桌面推到長桌中間:“雖然人有些少,但目前朔方城內能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這些人了。蕭姑娘,柳某能認爲你在此可代表成紀王府做決定嗎?”
蕭瀅了兒花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和自己說話。她還未曾被置於這樣嚴肅而重要的位置,一時有些不習慣。她回憶着印象裏父親和手下大臣的做派,頓時端坐起來,認真地點頭道:“是……吧。”
柳衡於是轉過頭,繼續說道:“那麼,首先的問題,便是下一任家主的人選。”
說完,他和封劍北的目光都落向柳清雪和柳濱遠。柳濱遠乾脆地攤了攤手,說道:“我不行,這種位置我是做不慣的。反正姐姐也比我年長,自然是姐姐最爲合適啊。”
柳衡將目光移向柳清雪,柳清雪一直不聲不響地坐着,在其餘衆人的注視下,緩緩搖頭。
“從一年前我離開北境起,我就下定決心,不再是柳家的人了,自然也不能坐上家主的位置。”
柳濱遠錯愕地愣神片刻,一把拍在長桌之上,怒吼道:“現在還說這種話有意思嗎!父親他,從未將你排除在柳家之外!即便父親他之前有過錯,他爲救你而死,你還是不能原諒他麼?”又有淚水,在他眼眶內打轉。
“做過的事情,便不能當作沒有發生過。”柳清雪低垂着頭,褐色的劉海遮住她半張臉,衆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剛剛封前輩問,我有沒有後悔。”柳清雪輕聲道,“現在我的答案是,沒有。”
柳濱遠看着柳清雪,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如此陌生。他還要爭辯,但柳清雪突然擡頭,與柳濱遠四目相對,柳濱遠原本想好的話語頓時堵在口邊,說不出來。
“自從我選擇了逃避,將北境拋於腦後,將所有都推給了你,便背棄了這個身份。北境遭受戰亂時,我遠在千里之外,上任家主罹難時,我近在咫尺,卻無能爲力。如此的柳清雪,不配坐上家主的位置。”
整個垂柳居內都安靜下來,柳濱遠咬着牙,與同樣站起身來的柳清雪對峙着,蕭瀅兒左顧右盼,擔憂地看着一左一右柳濱遠和柳清雪兩人。
柳清雪看着柳濱遠臉上認真的神情,雖然眼眶微紅,但眼角已經沒有淚水。柳清雪忽然綻出笑容,從桌上拿起意義重大的柳字令,信手拋給了柳濱遠。柳濱遠如同燙手一般,在雙手間彈了幾次才穩穩接住。
“在那個傢伙心中,你才是繼承人,你作爲繼承人與成紀王府的聯姻,才是他的夙願。可別讓他失望啊。”柳清雪忽然右手撐住膝蓋,左手握劍撐在地面上,然後半跪下去。這是柳家內流行的習慣,表達效忠的方式也充滿了江湖氣。
柳衡和和封劍北對視一眼,也學着柳清雪的模樣半跪下去:“拜見家主。”
唯獨蕭瀅兒似乎不太理解當下的情形,不理解怎麼兩人吵了一架之後,所有人又莫名其妙地下跪。不過她也不打算不明就裏的效仿他們跪下,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一反常態地沒有吵鬧搗亂,靜靜注視着柳濱遠的反應。
經過短暫的錯愕之後,柳濱遠看了看手裏的柳字令,又看了看半跪在地的柳清雪,終於笑了出來,握緊手裏的令牌。他緩緩上前,將柳濱遠三人一一扶起。
“那姐姐呢,不會又把這些東西丟給我,然後又離家出走吧?”柳濱遠有些埋怨地說。
“如我剛剛所說,我已經不是柳家長女,可要將北境都交給你個冒失鬼我也不放心。所以我要用另一個身份守護北境,我要做,北境最鋒利的劍!”
柳濱遠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你可要小心了,要把這個名號從師父手裏搶過來,怕是要吃不少苦頭啊。”
柳清雪於是轉頭看向封劍北,默默等着他的迴應。眼下,拜在這公認的北境最強者的門下,似乎是變強的最直接的方法。封劍北終於擡起一直低垂的頭,懶洋洋地說:“什麼北境之劍這樣難聽的名號,我全然不在乎。不過雖然你劍術比我徒弟強上許多,這性子我瞧着討厭,也不用指望我在收你這個徒弟了,何況,以你如今的劍術,我也沒什麼可教你的了。”
柳清雪微微蹙眉,臉色有些凝重,於是鄭重地轉過身來,說道:“那麼,請前輩賜教,清雪該當如何?”
“戰鬥的方法,無外乎分爲外功道、內功道和法術三種,傳聞都說內功道和法術修煉到後期,要遠遠勝過外功道,其實也不盡然。”
柳清雪認可地點頭,畢竟以外功道劍法揚名天下的封劍北,可以以一敵二將衛焯奚和那詭異的坐騎穩穩壓制,也證明這種傳聞不盡爲實。
“內功道和法術超乎尋常人的認知,也的確威力強勁,但修煉起來費時費力,若無多年積累,難有所成。加之你已修習外功道多年,我不建議你接觸這些東西,不如一條路走到黑。”
柳清雪面露疑惑:“但前輩剛剛說,在劍術上,我已再難有更多造詣?”
封劍北哼了一聲:“我沒這麼說過。我說的是,劍術方面,我沒有什麼可教你的了。在我看來,風揚雪霽就是最強的劍法,你已將其熟練習得,便不用費心思學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剩下的只是通過錘鍊而使其登峯造極罷了。”
“但是,”封劍北話鋒一轉,“劍術之外,還有其他影響手中握劍的威力的因素。劍意,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點。”
“劍意?”柳清雪喃喃重複道。她隱約記得隨柳衡學習劍術的時候,聽他提過幾句,但不解其意,也未深究。
封劍北突然沉默了,他目光空洞地平視前方,皺着眉頭,像是猶豫着什麼。但他接着撇了撇嘴,繼續說道:“劍意即是將自己的戰意施加在劍上,超脫物質存在之外,威力自也不可與單純的劍招同日而語。只是劍意我雖會用,卻不算精通,何況在北境安穩了這麼多年,劍意也早已消磨鈍化,因此你若有心,另外有個老家夥,你可以去找找看。”
“不會是……”柳濱遠想到什麼,訕訕笑着。
“段心南。那老家夥過去十幾年都在南疆叢林,日夜廝殺,沒有半刻鬆懈,只爲到達極南之地,因此戰意和劍勢錘鍊得越發純粹,簡直就是爲戰鬥而生。只是這次因爲一些原因,他離開南疆,現在天下遊走。你若能找到他,從他手中習得劍意的用法,應該會受益匪淺。”
柳清雪訝異得微微張嘴:“就是與封前輩齊名的‘南劍’麼?據說也很強啊。”
“哼”,封劍北突然不忿地哼了一聲,“那老東西,自創的什麼雙手劍,以劍法來說可謂粗糙不堪,威力有多強,破綻就有多大,那老東西就是憑着那彷彿天生的磅礴而永不退卻的劍意才能與我一戰。強?呵呵,勉強算是吧?”
即便是柳濱遠,也很少能看到封劍北這麼爭強好勝的嘴臉,這被譽爲“南北雙劍”響徹過去數十年的兩人,似乎有更深的淵源。
“我們只是屬於上個時代的老人,想要變強,以我們爲目標是不夠的。甚至所謂南北雙劍之外,還有衆多不顯山露水不爲人所知的內功道、法術的高手,要成爲守護北境的劍,不可避免要對上這些人。”
“我知道了。”柳清雪點頭道,“那麼我也不能再安安穩穩待在家裏了。麻煩前輩指明,該去哪裏找這位段前輩?”
“我也不知道。老家夥做事全憑心情,全無規律可言。不過你若想找人,你那位堂叔應該幫的上忙。”
柳清雪順着封劍北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直默不作聲、坐在長桌另一邊的柳衡。
柳衡沒想到封劍北突然提及自己,爲難地說道:“喂,還不能讓他們知道,這是家主的意思……”
他說着,聲音卻漸漸小了下去,然後他自嘲地笑了笑,看着柳清雪說道:“既然要將柳家交付給你們這一代,我也不打算瞞你們了。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因此不能擔任柳家的代理家主,甚至這麼多年,也未在柳家或朔方城內領個職位。”
“你們可聽說過福昊商行?”
聽到這個名字,柳清雪頓時想起了什麼,有些記憶被再次從腦海裏翻了出來。
“何止聽過。堂叔與這商行有淵源嗎?”
柳衡聳肩笑了笑。
“何止淵源,我便是這福昊商行的大當家啊。”
“啊?”柳清雪柳濱遠,還有蕭瀅兒三人的下巴恨不得跌到地上。福昊商行的名頭十分響亮,當之無愧的大陸第一商行,卻不曾想到這個商行背後的大當家,就是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
“怎……怎麼會?”柳濱遠滿臉的難以置信,“堂叔你一直在柳家,哪來的時間建立這麼大一個商行?堂叔你可是連喝酒賒賬都能經常忘記的人,我們怎麼沒聽說你還是個行商的奇才?”
柳衡只是微笑,還有輕輕的嘆息:“因爲我的亡妻,便是上一任大當家的獨生女。我與她膝下無子,便只能由我來繼承這個位置了。”
“還有這樣繼承的關係麼……”柳濱遠扶額道。
“是有些稀奇,不過亡妻病故時,我的岳丈也早已不在人世,也無兄弟姐妹,因此並沒有人有地位和權力來反對這個決定。不過即便他有機會,我想他也不會阻止的。當初這門婚事,便是雙方看上了對方的勢力所進行的聯姻,當時福昊也還不是如今的第一商行,也正是靠北境龐大的市場和豐富的礦脈資源,幫助福昊商行迅速發展,另外福昊商行也給柳家提供了充足的財力支撐。如今這兩個勢力已經緊緊結合在一起,關係密切。”
柳清雪看着雲淡風輕講述的柳衡,在她聽來,整段話中有兩個字十分刺耳。
“堂叔當年,也是聯姻麼?”她忽然問道。
整個垂柳居都再次安靜下來。包括聽柳濱遠講述過幾次的蕭瀅兒,在座的人都知道柳清雪生來就在與這兩個字抗爭,最終還導致了她與父親的決裂。因而他們都有些擔憂柳清雪的反應。
但柳清雪和柳衡兩個當事人的反應都十分的平靜。柳衡只輕輕點頭,柳清雪對此便不再多問。
“那麼侯雁春,便是通過堂叔安排的吧?將一個外人安插進去,還讓整個商行一同演戲。”
柳衡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柳清雪,努力思索着。片刻後,他才釋然道:“你之前說雪現是陳先生交給你的,那麼這件事,也是他告訴你的吧?”
“是。”
“啊,也好,終究是在老爺死前,你便體會到他的心意。可惜你們相遇的時機,實在是太差了……”
柳衡看着柳清雪,沉聲說道:“既然知道了此事,那便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負老爺的一片心意!”
柳清雪不答話,只將雪現舉到眼前細細端詳。在暖和的室內,雪現的劍身呈現出通透的純白,彷彿由雪鑄成。
她用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謝謝。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