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之卷 第八十四章 帝劍濯心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海樓字數:2665更新時間:24/07/01 00:22:07
春夏之交的季節,山色青翠,翠綠色和山勢一起延綿起伏,猶如一匹青翠的綢緞掛在山間。葉暮山走下車輦,緩緩走到稍開闊的地方,看着遠處延綿起伏的羣山。他已屏退左右,只有穆長笙提刀站在他身後。
“據說我誕生在先帝踏青途中,當年先帝就是站在此處,原想給我取下‘羣山’的名字。”葉暮山的聲音在風中有些飄忽不定。
穆長笙默然而立,不做回答。
“可你知道,我的名諱卻是‘暮山’,垂暮的山色,荒頹而沉重,一如這搖搖欲墜的王朝。他這是在告訴我,他都已然放棄了,似是覺得傳到我這一代,隆元王朝,便要終結了。可我便不順了他的意!”葉暮山眼中光芒閃爍,卻像是淚珠,“所以我勵精圖治,就是要向他證明,是他無用,而不是時勢無解。”
“可惜我錯了,這盤棋局,或許在我坐在棋盤邊的時候,我就已經輸了。”
穆長笙擡頭看向葉暮山,見他表情並無異樣,卻突然話鋒一轉。
“據說陽汾山脈的另一邊,便是渺無人煙的荒州。每次我來這裏北望,都會想,那邊到底是什麼樣子。”葉暮山臉上帶着笑意,聲音卻有些惆悵。
穆長笙不搭話,葉暮山兀自說道:“最近我才想明白了,這是因爲我從小就被困在這皇城,好像除了這裏的人,這裏的景,哪裏也沒去過,什麼也沒見識過。也許就是因爲從未見過,才如此好奇。
“陛下若想出宮,臣自當全力護送,保陛下周全。”穆長笙平淡得有些木訥的聲音響起。
葉暮山臉色悽清,如沒聽見一般,道:“我曾想,一切安頓之後,我想去看看東海,看來往航行的帆船;想看黎州延綿千里的戈壁荒漠,還有北境常年不化的雪原,唯獨擔心南境陰潮瘴氣。如今這南境,卻已浩浩蕩蕩,捲土而來。這真是個笑話啊。”
他笑了,笑得如同嗚咽。
“陛下……”穆長笙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說道:“臣爲陛下調集禁軍,殺將出去,總還有一線生機。陛下斷不可自行放棄!”
“怕是來不及了。我還以爲能有日子整頓馬平川這夥尸位素餐的廢物,沒想到,我隆元葉氏的浩劫,來得這樣快……”葉暮山想起早晨傳來的消息:葉傾幾乎傾慕州之力北上,已然攻破了長音谷關隘,浩浩蕩蕩開往中州。東邊葉衡秋也帶領着慕州殘軍,入駐了風壑關。皇室連同中州一起,已然被慕州平南王扼住了生息。
“若是老師還在,斷不至此。”穆長笙突然開口道,聲音裏罕見地有些激動。
葉暮山聽見這個稱謂,頓時一愣,輕輕笑道:“老師在的時候,馬平川之流依舊猖狂,他雖可能在戰場上克敵制勝,可朝局積弊已久,老師能起的作用實在有限。”
穆長笙對朝局之事瞭解甚少,卻一反常態地想要爭辯,顯然心中這所謂老師的分量極重,但葉暮山突然打斷了他,說道:“我還有個差事要交給你。”
“陛下儘管吩咐。”穆長笙連忙答道。
葉暮山卻沒有答話,他領着整個隊伍往回走,他之前遣走的太監和宮女都趕忙迎上來。穆長笙心中不解,但衆人之前他不便多問,只是靜靜跟在葉暮山身後。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皇城北郊,葉暮山的車輦和隨從隨着他一起緩緩往皇宮方向走去。一回到宮內,葉暮山並不回寢宮,而是領着穆長笙走向皇室宗祠。
這裏供奉着隆元王朝歷任皇帝,除了皇室宗親和負責打掃的小太監,無人可以進入。但葉暮山不顧左右隨從的反對,快步走進皇室宗祠,還讓穆長笙跟他一同走了進去,門外的太監和宮女卻止步門外,不敢入內。
走進門來,走道從門口向內延伸,走道兩邊就是歷任皇帝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火長久不滅,嫋嫋輕煙瀰漫在宗祠之內。葉暮山站在門口稍稍作揖,便快步走去,穆長笙跟在身後,沉靜的宗祠裏響起有些急切的腳步聲。
兩人一直走到最裏面,十多道牌位之後,走道的盡頭,卻不再是牌位,而是一副甲冑,通過支架形成一個人的大概形狀,甲冑旁用一個木架,平放着一柄劍。甲冑和劍鞘上都佈滿了灰塵,顯然宗祠深處,少有人來祭拜打掃。
葉暮山二話不說,跪倒在那副甲冑之前,磕了一個頭,穆長笙急忙跟着他一起拜倒。
“這是我隆元王朝開國皇帝,葉驍元的戰甲與佩劍。他要求死後,衣冠留於宗祠,屍身,卻葬於平峪關,你可知爲何?”葉暮山說道。
穆長笙搖了搖頭。
“人心,有時候,比你想象的要污穢得多……”葉暮山喃喃道。
他突然起身,將那個木架上陳放的劍一把抓了起來。穆長笙驚呼出聲,叫道:“陛下!”
“他一生征戰無數,此劍一出,敵人都要爲之戰慄!”拔劍出鞘,葉暮山的聲音頓時有萬丈豪氣,彷彿揮舞此劍之時,天下盡在掌握。
但他很快平靜下來,端詳着那劍上閃爍的寒光,稍微靠近,劍身上還有些微的寒意。他嘆了口氣,歸劍入鞘,卻突然遞給了穆長笙。
穆長笙一愣,連忙再次跪倒,說道:“臣惶恐。”不敢去接那劍。
葉暮山神色肅穆,沉聲道:“朕命你攜此劍,殺出重圍,即便奔走天下,也要找出翼族的倖存者。”聲音中充滿了帝王的威嚴。
穆長笙心中一凜,料想葉暮山是想要自己殊死一搏,爲之前暗殺之事雪恥,卻聽見他接着說道:“不論他們在圖謀什麼,盡力輔佐,助翼族重返人類視野,將當年之事昭告天下。此事了結之前,你,不許死!”葉暮山聲音低沉,一字一頓地說。
“當年之事?”穆長笙疑惑地擡頭,卻見葉暮山變回了他熟知的那個中年人,威嚴不再。他突然想起朝中羣臣對葉暮山的最大印象:喜怒無常。這個人,你永遠不知他下一句是雷霆之怒,還是和風細雨,如同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時隱時現:一個怒髮衝冠的君王,和一個慵懶的中年人。
只見葉暮山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垂下之前一直舉劍的手臂,全然沒有剛剛發號施令的威嚴。穆長笙連忙上前扶起。
“這是我早就準備好的,有些事,我不願再說,你自己路上看吧。”葉暮山從衣袖裏掏出一封信函,遞給了穆長笙,然後將那柄劍也放到他手裏。
穆長笙一時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接過了葉暮山手裏的兩件東西,卻不敢動彈,心中疑惑不知從何問起。他摸到劍的一剎那,就覺觸手處一片冰涼。他認得,這是東海沉息之鐵所鑄的靈刃,而且材質非凡。
“此劍,名爲‘濯心’。記住了麼?”葉暮山問。
“臣記得。”穆長笙答道。
葉暮山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說道:“還有老師,你總不信他已經去了,要去尋他也隨你。若是你找到了他,記得……記得告訴他我的下場,只是他留下的諸多教訓,我怕是違背得差不多了。”
穆長笙一時說不出話,只得重重點頭,答道:“是!”
“那便滾吧。信函上有我的天子印,出宮去一路上守軍不敢攔你。”葉暮山輕輕地擺擺手,示意穆長笙退下。穆長笙忙道:“陛下,臣惶恐,斷不敢獨自逃亡,願率禁軍,護送陛下殺出重圍!”
葉暮山卻搖了搖頭,道:“這件事你一人去辦就夠了,我若不見了,朝中上下必定混亂,葉傾也會得到消息,加強戒備,如此,誰也走不掉。而且,我……我可不能讓始祖失望,臨敵之時,棄國而逃。叛軍圍城,這是時運不濟,不是我葉暮山無能!”
穆長笙默然片刻,跪倒在地。兩人一時無語。半晌後,他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走到一半,他突然說道:“老師若在,想必不願看到陛下束手就擒。”
“我可沒說我打算束手就擒,你以爲我剛剛說的是臨終遺言麼?辦完這件事,速速回來,我還有事交與你。”葉暮山笑道。
穆長笙沒有再說話,快步走了出去。皇室宗祠之內,只剩下葉暮山一人,他有些疲憊地笑笑,然後隨意蹲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