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心懷夢想的半獸人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煌或字數:3761更新時間:24/07/01 00:16:17
卡爾曼·弗萊明是個聰明人。
同宗同族的兄弟姐妹這麼說,外族串門的夥伴這麼講,連極少能夠見到,居住在洞窟深處的大魔法師聽說傳聞,都對他的小聰明不吝稱讚。
正因如此,從走出奧術之森開始,他就堅信自己能做出一番事業。
但初次來到聖倫港,這樣一個渠道廣闊,不同於奧術之森以外交易的小鎮,他甚至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看到喧鬧嘈雜的街道,強壯開朗的水手,熱情好客的攤販,也看見了身穿盔甲手持武器,神色冷峻的巡邏隊……
這些人和同胞有着本質上的區別,不僅僅在於面貌,生活習慣都大不相同。
“我叫,我叫卡爾……”
陌生的環境給原本性情外向的卡爾曼帶來了太大的壓力,素來被族人稱作能說會道的他一開始甚至有些結巴,還沒來得及說清楚自己的名字,就被粗暴地打斷。
“卡爾啊!你也許可以找找那邊的船隊,在船上做個偵查員?”
這個時候潘多拉集市還未建成,港口只是港口,聖倫港也只是聖倫港,連巡邏員都是鎮民自發選舉的戰鬥精英。
彼時彼刻,科爾王國剛剛結束一場盛大的戰爭,百廢待興,新上任的女王沒有這個空閒顧及未被戰爭波及摧殘的聖倫港。
不僅是見面的第一秒就想出了他的職業。見到卡爾曼這樣出奇的相貌,人們的第一反應自然很不尋常。
有的受到驚嚇,趕緊退卻;有的微微一震,但也逐漸接受;有的職業素養高強,臉上露出微笑。
卡爾曼能夠理解,而且早有心理準備。畢竟他是一名鼠族半獸人,生着老鼠的頭顱,老鼠的相貌。
尖嘴猴腮,遍佈顏面的灰色絨毛,長長的透明觸鬚——雖然爲了避免誤觸引人不快,試圖成爲人族夥伴的卡爾曼刻意把相當敏感的觸鬚剪短。
雖然大多數人都知道有半獸人的存在,但實際見到便是另一回事,退避三尺已經是習慣後不錯的結果,這是卡爾曼判斷得出的猜想。
卡爾曼其實對這種情況有所預料,畢竟早在奧術之森以外的小鎮停歇之時,就有好心人告誡他,在外或許會有不熟悉半獸人的人族害怕他這副樣貌。
但他其實並不像同族一樣對戰鬥與偵查熟悉且熱愛,從出生開始便覺得自己理當以一點小聰明,成爲這樣的人。
——找到一個不錯的港口,推廣來自奧術之森直銷的貨源。
誠然,半獸人的鼠族特性賦予了他超凡脫俗的嗅覺,讓卡爾曼能夠在黑夜中,不憑藉視野就獲得一切動向。
但他不想成爲偵察兵。
一個人出生時獲得的能力與身世,不一定決定他成爲什麼樣的人,正因如此,得到族人肯定的卡爾曼·弗萊明大着膽子做出了他一生中最正確的決定。
他要成爲一名商人。
卡爾曼·弗萊明心懷着一個宏大的夢,要賺取更多錢財,讓自己、讓族羣過上更美滿幸福的生活。
他試圖讓自己成爲一個喜怒不驚的商人,而每次說出自己宏偉的目標時,他都會不由自主低下頭,覺得很是難爲情,又覺得非常驕傲。
年輕人總是滿懷鬥志,認定自己遲早能夠大展宏圖,只要發憤圖強便可取得想要的結果。
卡爾曼·弗萊明預想的未來不同凡響。
初生牛犢不怕虎,他的藍圖或許比建立一個人流往來、處地偏僻卻分外熱鬧的潘多拉集市更爲異想天開。
年紀輕輕的卡爾曼·弗萊明,一直把商人視爲神聖的職業——雖然也目睹過售賣特產的族人被黑心商人坑害,但他堅持認爲錯的是人而不是職業。
只要秉持本心,以商人的身份把貨物運到大江南北,就能獲取利益,獲得自己維生的財富,同時也能讓各地的人享受到不同地區的特產與佳餚。
他想帶領奧術之森的半獸人以迥異過去的方式崛起,不再爲生計煩憂。
卡爾曼甚至爲此立下誓言。
他將用自己的雙眼,用自己的鼻子和耳朵觀察每一份材料的特質,確認每一份貨品的價格。
他將用自己的雙腳和雙臂,走在科爾王國的大地上,親自檢查所有貨品的來龍去脈,獲得人們的讚許與嘉獎。
他將用自己的腦袋去思考,計算每一分利潤,去確認每一筆交易的方式。
卡爾曼要努力賺錢。哪怕他知道,這樣的自己是不僅鼠族裏的異類,半獸人中的異類,也是人族中的異類。
但這樣剛剛好,只有做前無古人之事,才能成爲前無古人之人。
他相信,自己能夠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成功地在有別於家鄉的土地找到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很多人都有夢想,卡爾曼亦如是,他非常確信自己的名字將名流青史!
……
但他的暢想險些戛然而止。
再智慧的商人白手起家,也要從學徒做起,卡爾曼並不愚蠢,經過審慎的調查,當然清楚這一點。
就算有一點本錢,也沒有人會盲目相信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子,卡爾曼·弗萊明早在啓程之前,就盡力讓自己對人族的規則瞭如指掌。
信譽是商人的基石。
以原本的外表,他懇求老闆給他一份工作,暫時成爲了一個小工,有時混入馬伕的行列當中。
然後加倍努力的工作,替人搬運貨物,心驚膽戰得交流着行情內容。
但在一次他結束了辛勞的工作,即將轉身離開以後,半獸人敏銳的聽覺讓他察覺到了一句背地裏的暗語。
“那該死的老鼠,總是跟在我後面,我都不知道他想要什麼。”
馬車緩緩停靠在碼頭邊,幾個身材魁梧的人擡着沉重的木箱跳下馬車,而在碼頭等待的商人三三兩兩圍在一旁,進行着慣來的閒談。
這些人方纔才對他帶面上帶笑,讓他早些休息,殊不知背後他們的言談都被卡爾曼敏銳的聽覺盡收耳底。
——六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他們至今只以爲他的名字是卡爾,因爲卡爾曼並沒有主動糾正這件事。
在和人的相處中,卡爾曼飛快地懂得了一件事:
會引起人不快的事情不一定要說出口,也許可以等建立信任以後再說。
卡爾曼能夠在他們對話突然翻臉時趕忙賠笑,能夠發覺同伴心情不佳,想方設法的說笑討好,卻不敢質問他們偶爾開出的不合時宜笑話。
他只相信做好自己的事,便總會有得到回報的一天。
日復一日,總會如此。
但這一刻不一樣。
商人大多樂於經營表面功夫,卡爾曼從未聽過這樣直接的抱怨,聲音並不高,但卡爾曼卻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臟被敲打的悶響。
他發現自己喉嚨乾澀,心中苦澀,甚至想離開這裏——身體卻僵硬得像石頭一般,只能聽着他們後續的言談。
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猜,剛纔搬東西的時候他肯定在想,該怎麼偷那個箱子。”
“但他辦不到!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一個這樣瘦弱的半獸人,就算到了船上也沒什麼大用!”
“胡說!他都不知道那裏面裝的什麼,怎麼可能冒着風險去偷?”
“與其這樣糾結,不如早些讓督察官抓了他吧——問問他到底從哪裏來,潛入人羣當中究竟想要幹什麼。”
“路太遠了,他可不值得我們這樣大費周章,都翻不起什麼風浪!”
這羣人議論紛紛,最後化爲鬨笑,聲音雖遠,卡爾曼依舊全部收入耳中。
聽覺敏銳,這是種族的天賦,或許與天生擁有的相貌一樣。
卡爾曼緊張地握緊拳頭,指尖泛白,他甚至感覺自己的呼吸變慢,胸膛像是堵塞了某個缺氧的管道,令他的肺部一陣陣疼痛。
這只是玩笑,卡爾曼提醒自己。
這些商人在酒館集體閒聊時,偶爾也會貶低一下其他賺了大錢的同僚,只是一時有些嫉妒罷了,也爲了找個樂子,緩解操勞許久的壓力。
甚至可能是醉酒,畢竟半天前他才看到其中的一人偷偷喝了杯酒。
……可一個替人跑腿打雜工持續半年的小夥計,又有什麼好嫉妒的呢?
這樣的糾結延續到夜晚。
回到簡陋的牀上,卡爾曼試圖冷靜的腦海裏始終徘徊着這樣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的同胞中有小偷,有盜賊,有被人族所不齒的敗類族人。
但自己分明不是這樣。
卡爾曼不知道如何描述這個晚上。
他想用睡眠來沖刷這種沮喪,因此輾轉反側,到深夜才睡着。
鼠人睜開眼睛,便看見自己身旁放着一塊烤好的肉。
老鼠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立刻吃掉烤肉,舔乾淨手指和鬍鬚上沾染的油漬,身邊堆積着昨日剩下的骨頭架子。
太美味了!
他不斷的吃,不斷的吃,直到有人破門而入,烏泱泱的人羣擠在門口,表情憤怒而公正,指着鼻子告訴他:
“你是一個小偷。”
卡爾曼真正驚醒,才發現時間尚是凌晨,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一個毫無邏輯的噩夢。
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賊。
有人說,夢境是現實的預兆。對於勤奮努力的卡爾曼弗萊明來說,這自然是無稽之談。
但卡爾曼也明白,毫無邏輯的夢境也有意義,他一清二楚,夢中的自己,或許正是人們眼中的自己。
形貌迥異、貪婪無度,生來就是小賊的樣貌,註定沒有商人的信譽,註定是玩笑中永遠被嘲諷的對象,註定是一個不被人信任的跑腿小工,而非誠實的合作者。
卡爾曼很難不沮喪。
他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眼神疲倦地盲目前行,走過碼頭、去往船塢。
——黑眼圈被蓋在了絨毛之下,他害怕失去自己經營的人脈,仍舊強打精神向路人招呼,旁人習以爲常、也看不到絨毛下他慘淡的臉色。
此時此刻,一位穿着灰色長袍的人坐在櫃檯前喝茶。這個人留着山羊鬍鬚,眼窩深陷,皺紋顯得有些蒼老。
他擡頭看見卡爾曼,熱情招呼他:
“嗨!”
卡爾曼聞聲走過去,強行打起精神,回以還算滴水不漏的禮貌。
“您好,我是聖倫港的馬伕,您找我是需要勞力嗎?”
他習慣了對所有人族的話言聽計從,以便得到他們一點點的好感。
與此同時,卡爾曼也不會錯過任何賺取外快的時機,因爲只有擁有本錢他才能開始做生意。
但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人的聲音在他敏銳的聽覺感官中有些熟悉。
“弗萊明家的小子——半年不見,你難道忘記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