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赴宴殺機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連勝癩疙寶字數:4003更新時間:24/07/01 00:03:50
    月亮已爬出地平線,但太陽還未下山的時辰,兩個提燈的赤色小狐狸前來,把幽幽別院照的昏黃。

    池墨隱駐足在院中那棵歪脖子梅樹邊,大抵是氣候不合,梅樹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微微仰頭凝視着纖細枝條上唯一一個小花骨朵,也許心中猜測它是否還會開放。

    餘暉實在是美,同燈光抹在他的下頜、薄脣之上,眼睫邊好似淚光點點。一雙含情目迴轉之間,那花骨朵在瞬間如同曇花一現,砰開花瓣,狠狠綻放,隨即又急速枯萎,片片焦黑,最後零落墜地。

    若不是身形頎長,肩寬腕粗,遠看之下會將他誤認成女子。

    霧北換了身衣服從屋裏走出來。身上的衣服走鏢來時的相似,是池墨隱在白日間找人按她的尺寸抓緊重新做的,這裏也沒什麼鮮豔顏色,灰布黑衫的。不過他應該是特意強調了要貼身些的,至少這次若是逃起來,不會再被抓住了。

    “你幹嘛把它弄死了?”她得了新衣服,但氣還沒完全消,看他剛纔吹熄了花朵,便有此問。

    他像看玩鬧的孩子一般看她,眼神也漸漸柔和下來,不似昨晚那般狠厲:“本道在讓它活。”

    她撇撇嘴:“都死了,還活呢。”

    “不讓它死,它根本沒有開的機會。”他收回目光,“它早已死在枝頭了。”

    “懶得跟你扯。幫你辦的事辦完了,你說師兄跟莊主有關係,但我現在都沒瞧見他,他人在哪呢?你可別唬我,我四處都找了……”越說聲音越輕,心中也沒個底了,她咽了一口,不知眼前這個拿捏生死之人是否可以真正信任。

    “一會就見分曉了,赴宴吧,”池墨隱似乎有一絲笑意,“你定是餓了。”

    “去就去。對了,你還要賠我的帽子,別忘記了!”

    “自然。”

    日色漸隱,幽幽石子徑上三點光暈——兩個是燈,還有一個是反光的朱玉葫蘆。

    她被前面搖搖晃晃的朱玉葫蘆吸引住目光,到底是什麼寶貝,什麼都能倒出來……轉念又記起師哥最愛用葫蘆裝酒,說是酒壇子比不了葫蘆裝出來的香……霧北沉沉的嘆了口氣,口中的熱氣在北國之地四散崩離。

    但願如他所說,見到莊主就能找到師哥。

    小徑之後通了大路,頓時是燈火通明如晝,叫人睜不開眼。霧北眯起眼細看,大小燈籠火燭在路兩旁照的火光衝天,前面長長的臺階通往大殿。白天來時只遠遠看了個大概就被追兵趕着走了,現如今切身站在其面前,方能感受高大門楣之下的威壓。

    大門正中,一團火紅。

    那是……她凝神一瞧,頓時嚇得腳步都噤了聲。

    一頭紅皮黑紋老虎正佇立在大殿門口,火光映照在那雙圓目之中,不怒自威。見池墨隱前來,老虎微微笑,鬍鬚隨着翹起來,但在她看來,更像是猛獸齜牙。

    走近了,便瞧得更仔細了,她躲在池墨隱身後,暗自窺視眼前這高大的妖城莊主。老虎毛色鮮亮無比,身着戰甲裏衣,再一看,原來大殿內主位邊上正架着那一身金光閃閃的戰甲,那護心鏡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真是氣派……她心中連連咋舌。老虎與池墨隱搭話之際,她細細打量,才發覺這猛虎粗大的脖頸上竟掛着一隻金鎖,金鎖似乎小了些,正好箍住脖子,隱沒在赤紅的毛髮之間。

    那可是比自己手指都粗的純金的長命鎖,霧北恨不得衝上前扯着他的領子看個仔細,無奈老虎點頭之間,毛髮又隱去了金鎖的光澤。

    好大一頭猛虎,好大一隻金鎖。實在是不搭配。

    猛虎自然高居主位,霧北隨着池墨隱入了上座。

    大殿內嫋嫋笙歌,酒肉香陣陣撲鼻,她眼見在座的都未動筷,便謹守禮儀端坐着,看着眼前蓋着蓋的盤子,想着什麼東西能做的這麼香。

    “諸位,我風嘯莊背靠精礦,連年收穫頗豐,上貢給千秋池的貢品也是最多。邊上毒峯城那老婦司馬懷安坐吃山空,已無甚珍品上貢,卻享受着同咱們風嘯莊一樣的待遇,我萬斯年實是不能再忍,”莊主厚實的虎掌舉起酒碗,“今夜我請來池道長助陣,咱們就奪了她毒峯城,殺了那老婦自己做主!”

    “殺!”大殿內一衆小妖歡呼雀躍,衆人紛紛舉碗飲酒,霧北環顧四周,看邊上池墨隱也端起碗,便放心大膽地喝起來。

    烈酒入喉,有點膽向兩邊生的意思,看那老虎也沒來時那麼害怕了。

    聽大老虎的意思,她也逐漸理解了進城之後那些輝煌氣派。畢竟背靠礦產,難怪奢侈到用精細打磨的精礦做城門,也難怪敢直接奪了送往毒峯城的貢品據爲己有,原來是想着今夜跟他們火拼,自己直接做了兩城城主。

    “道長願意助我,我自然不能虧待了道長,來人,上好菜!”莊主大爪一揮,殿內便溜溜來了一排小狐狸,手上細心捧着托盤,蓋子底下細微散出的香氣勾的霧北鼻子都找不到方向。

    池墨隱並未起身,只是拱手抱拳答道:“謝萬莊主款待,但我所來只爲一件東西。”

    “雲鬥沙嘛,我知道。我派去的探子報了,那雲鬥沙就在毒峯城老婦妝臺之上,今夜攻了城,雲鬥沙自然是道長的囊中之物。來,吃飯!”他哈哈大笑,粗壯的虎尾在桌邊一起一落的輕輕拍打着,像個慵懶曬太陽的小貓。

    霧北眼瞧着小狐狸將盤子端上自己的小桌,斜着眼看看池墨隱無動於衷的樣子,又默默放下筷子,裝着嚴肅等小狐狸把菜上完。

    蓋子一揭開,騰騰熱氣迷了眼,她歪着頭想從縫隙看個究竟。

    煙霧散去,鼓樂聲起,大殿內該吃吃該喝喝。

    她舉着筷子的手停住在半空。

    眼前是一顆橢圓形的東西,烹製得奇香無比,但總覺得這個形狀不太對……她遲疑,轉眼看向池墨隱,他也看過來了,眉眼一壓,卻不知道要表達什麼。霧北用筷子扒拉兩下那盤中之物,肉塊從中裂開,汩汩鮮血混合着不知是什麼的肉絲從裏流出,口鼻中的香氣一下就讓人反胃。

    “這是什麼東西?”她也不敢高聲語,只能求助一般低聲問邊上的池墨隱。

    他還未作答,卻被那老虎聽了個仔細,老虎甚是得意的揚眉一笑:“小妮子沒在我們妖城呆過吧,這是你們人域貢來的東西,金貴着呢,一般可吃不着。今日你們是我風嘯莊的貴賓,自然想吃多少有多少!”

    人域進攻的東西……她眉頭緊蹙,人域進貢精礦珠寶,貢女奉男,卻不曾進貢過這樣的……

    “還不知道麼,這可是我今早親自挑選的貢女挖出來的心,旁人哪有這個待遇啊,你瞧那外頭的,能吃上點腿肉都是福氣了。”

    他的聲音字字刺耳鑽心,在腦子裏來回炸響,好像每個字都聽見了,但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她怔怔的,根本無從思考。

    “貧道這侍從年歲不足二十,尚是小童,哪裏吃得上人心,莊主不必見怪。況且貧道出自人族,修行也不以食人爲輔,望莊主見諒,貧道二人受不起莊主如此大恩。”池墨隱斜了一眼緊咬牙關,渾身發顫的霧北,暗示她別輕舉妄動。

    莊主從主座上走下來,手中捧着那顆人心,血同赤色的虎毛混爲一體。他直直的走到霧北面前,俯下身,一雙銅鈴般的虎眼平視着她。

    “實在是小不點兒,才活了幾日,確實見識短淺。”他話落之後,便當着她的面,將那顆人心囫圇吞下,尖牙上掛着血珠,絲絲掛在嘴角的鬍鬚上,似乎意猶未盡,想要生吞活剝了霧北。

    所以,她大概是終於想明白了。爲什麼進城之後根本沒看見貢女,爲什麼城主府內侍奉的是狐狸,而根本不是本應看到的素白貢女……所以……所謂的進妖城侍奉一輩子不過是一場謊言,貢女只是……如同羊圈裏的羔羊一般,在不知何處的陰暗角落,等着被端上他們的餐桌。

    還美名其曰修魔的材料。

    所以……她空洞的目光穿過眼前的老虎,不知落在何處。

    那天,她還安慰那個比自己小許多的姑娘,說進妖城侍奉自然是花不完的金銀,也只是爲她織了個不牢靠的夢罷了,用這個夢送她進了虎口。甚至不知今日盤中,是否就有當日同行的女孩。

    人族和妖族千百年來不變的規矩,所謂的上貢,所謂的和平,都只是建立在把人族無辜的少女當食材送往妖域,以求得所謂的一時平安。

    ……真荒謬。

    沒有人活着從妖城出來,所以從沒有人知道其中真相。人族只知道,貢女去了妖城一生無憂,自己在人域也能過得平安。

    真是可笑,實在是可笑。

    腦中混亂的事和從前種種還未來得及想完,她只覺得臉上溫溫的劃過什麼東西。

    “道長,你這侍從是膽小還是……?我倒是奇怪,”老虎湊上前用爪背拭去她臉上的淚,“你們吃雞鴨的時候,難道也要心懷悲憫麼?”

    池墨隱搭上莊主的手腕,不讓他再使勁,道:“雞鴨未通靈智,怎可同人族相提並論。”

    莊主的虎爪沒有絲毫移動,但微微歪頭,脖頸上的金鎖叮叮作響。

    “在我們妖族眼中,這樣的人與我們而言就是未通靈智。池道長,你自詡人修渡魔,這一路上修得艱難,雖年逾三百歲,連我都要尊你一聲長輩,但你真是悟得不徹底。”莊主眼中不知是憐憫還是不屑,“你們吃的雞鴨魚肉,通了靈智便也成爲妖族,照你們這麼看來,你我之前豈不都有互食同族的滔天血債?”

    她惡狠狠地咬着牙,牙關津津生甜,血氣衝心,滿口鮮血。

    他腹中不知有多少人命,他卻說自己食人跟人族吃雞鴨無異!

    大殿之內,衆妖噤若寒蟬,唯有上座三人僵持不下。口鼻氣息吹動毛髮,鮮血滴滴混入衣料,是此地唯有的動靜。

    “報——”不知何物一溜煙竄進殿內,伏在莊主腳邊,“毒峯城遣人送來貢女數十名,說是來獻舞的,願意以此和咱們風嘯莊和談。”

    沉寂僵硬的氣氛終被打破,老虎鬆了手,霧北剛要奮起,池墨隱趁機按住霧北握着龍刃的胳膊。

    “和談?她還有什麼資本跟我和談?罷了,現在人在哪?”

    “已在城外。”

    “傳進來吧。”莊主一甩尾,坐回主座,輕輕捻着那圈金鎖,“既然有歌舞可看,那咱們稍候片刻也未嘗不可。來人,給道長換上人族的酒菜。”

    池墨隱的手未太用力,但霧北就是動彈不得,眼前小妖來了又去,桌上飯菜幾經變化,她都好像視若無物,滿眼熱淚已模糊一切,就連殿內那羣外來的貢女所跳的舞蹈也未見分明。

    “別衝動,枉送性命。”池墨隱漸漸鬆了手,“爲別人打抱不平毫無意義,正義太過便損身折己。”

    她呆呆的望着眼前笙歌四起的大殿,貢女們打扮妖冶,跟着那張大鼓敲出的鼓點翩翩起舞,不知那鼓面是否也是少女人皮所制。

    舞畢了,鈴鐺聲叮噹一串,好輕盈走進一位更爲美貌的女子,眉間一點硃砂痣,眼波汪汪惹人憐愛。只是面紗也掩不住神色悽悽,她懷抱一柄琵琶,說是獻給莊主的獨舞。

    琵琶聲如珠玉一般四濺在地上,撥絃之間好似激起千層浪。帶着鈴鐺臂環的手抱着琵琶擡起,牽動身上衣料輕盈飛舞,鈴聲陣陣,伴隨着琵琶樂聲,她腳步越起越快,已然是人琴合一的境界,大內凝神都在她一人之上。

    池墨隱倒對美人沒什麼心思,反倒輕瞄座上的萬莊主。莊主看似聽得饒有興致,但尾巴拍打的動作已然停了,似有幾分不耐煩。池墨隱心下基本有底,今日一戰在所難免。

    琵琶聲驟然收住,但鈴聲卻未斷絕。

    不對!

    就連霧北都聽出其中有異,還未來得及反應,琵琶女手中已不見琵琶,只剩一柄短刃飛身刺向座上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