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進城乾飯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連勝癩疙寶字數:4481更新時間:24/07/01 00:03:50
“等,等等我!”霧北一邊拉扯着身上的大袖子,一邊提着拖地的袍子,衣衫大了許多也就罷了,還跟他身上是同款,按她的審美來看,實在是醜得不一般。更況且迅鏢爲了方便行事,從不穿如此寬大厚重的服飾,身上沉了許多,習慣不來。
她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那堆破布爛衫,心想算了,估計這衣服真要壽終正寢了,隨它去吧,便彎腰撿起帷帽,撣撣灰塵,小心翼翼的把那兩顆螢石摳下來放入貼身的口袋,將帷帽扣在頭上。
帷帽鏤空處投下的光隙把她的臉照的斑駁點點,跟臉上零星幾顆雀斑相交映,透着橙紅,靈動如畫。
“池墨隱,等等我!”她被蓋住了腳面的長衫扯得走一步絆一下,一身輕功使不上勁,跌跌撞撞往他身後跑。
“叫道長。”池墨隱在前面根本不回頭看一眼。
她連連點頭:“是是,道長。”
昨夜光顧打鬥,只覺得他穿的很奇怪,但今日在日頭下一看,他身上穿的衣服不知是何材料製成,在光線之下竟能襯出點點亮光,由暗色的布料一襯,竟然如同星光夜幕一般。
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她摸摸下巴,打起了旁的主意。
離城門近了,霧北遠遠便瞧見門口那些牛頭馬面手持長槍列隊站着,邊上還有好幾條昨夜那種黑狗,心裏慌的厲害,不覺走的跟他更近些。
踏上護城河上放下的城門橋,她有些悶悶不樂——今早就是這個嚇得她從夢中跳起來,她低頭瞧着,到底是什麼做的,放下來跟地震一樣……不看不知道,這城門黑中透藍,看着像是精礦冶煉所制。
北寒妖域物產不如中原人域富饒,礦產更是短缺,要是在妖域坐擁一處礦產,稍加經營,便是無本萬利的買賣。所以妖域各城都要求人域上供精礦,還會收要奉男貢女進城侍奉,交歲貢的時候更是多少車珍奇異寶浩浩蕩蕩的往沙道上走。沙道周邊的城鎮有時會遭到流寇妖匪的侵襲騷擾,爲的就是這些東西。
但腳底下這城門並不是粗製濫造的那一類,而是經過細細打磨,通體亮的發光,正倒映着頭頂藍天白雲,就像是走在湖泊之上,頭頂是天,腳下也是天。
目光側移,反倒是邊上護城河黑洞洞的。
護城河……她悄悄走在橋邊往下探頭一瞧,黑的深不見底,白日如此耀眼的光線都無法穿透這底下的河水,若是掉下去……她不敢往下想,多少有些慶幸昨晚自己還沒傻到想游過去。
“道長,您來了。”
霧北尋思誰說話聲音這麼難聽,跟堂裏隔壁師兄學吹笛子似的,嘔啞嘲哳難爲聽,擡眼一看,只看見一塊巨大的護心鏡和銀色甲冑,再擡頭往上瞧,終於才能把這守城的鹿妖看個明白。
池墨隱與他說了什麼,霧北沒聽進去,悻悻的撿起因爲使勁擡頭而掉地上的帷帽,一顆心臟怦怦直跳,顫着手把帷帽往下壓了又壓,害怕被人看見真容。
“您後面這是……?”鹿妖指了指他身後躲閃的霧北,正要上前檢查,被池墨隱一手擋住,道:“本道的侍從。”
鹿妖並不放心,沙沙的嗓子好像扯着聲帶說話一般:“莊主請您來,並沒有邀請外人。而且我一直聽說道長獨來獨往,今日怎麼會有侍從跟隨,要是被歹人矇蔽可就不好,還是我檢查一番更穩妥。”
鹿妖沉沉一步上前。
池墨隱未動分毫,手臂上卻隱隱騰起墨色的霧氣。他道:“本道說是侍從就是侍從,是你們莊主找本道辦事,你若再要阻攔,這事可不好辦。”
“是,是……”鹿妖見狀池墨隱口氣生硬分毫不讓的樣子,不再多說,側過身讓出道來,霧北在後面看得寒毛直豎,袍子下握着龍刃的手已經汗透。還好袍子大擋住了這小動作,也還好這傢伙沒有背信棄義,不然恐怕不出片刻,我就身首異處……霧北臉色不好,只能緊緊跟着池墨隱進了城門。
聽鹿妖的意思是,這裏的老虎要找他辦事……霧北悄悄回頭,那鹿妖已經回到城門邊上站着,沒往這裏跟。他什麼能耐,妖城的大頭目都要請他來辦事?
步行數百步,漸漸離了城門口那空曠的樣子,城市的喧囂慢慢顯露出來。
霧北四處打量着從未踏足過的妖城,這裏的一切都與人城別無二致,只是房子街市都比人城的大太多了,路上走的也大多是獸首面目的妖怪,體型比人大許多,住這麼大的房子也是應該。
“道長,這街上怎麼男人比女人多這麼多?而且……”她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問,“每個月人城都送來貢女,奉男卻是一年一送,這街上怎麼沒看見貢女,只有奉男在擺攤打工啊?那別的裝扮的女人,看着也不像是……”
她盯着一個前面小攤上挑揀着鮮花手串的女子,那女子身姿曼妙無比,裙裾曳地,擡手之間袖口滑落至臂彎,盈盈紅裙之下好似能聞見香氣氤氳,看得霧北眼睛都直了。
“蠢吶。”
“你說什麼?”她但還未反應過來,池墨隱伸手在她面前一晃,霧北只覺得眼前似有冰涼的甘泉撫過一般,一下子眼清目明。池墨隱微微側頭,霧北順着剛纔的方向看去,哪有什麼美女,只看見一隻灰皮大耗子站在攤子前擺弄手串,那條長長的光溜溜的尾巴搭在地上,正伸到自己腳邊。
她屏住呼吸,那耗子精轉過臉來看着她——被看出來了?
“吃不吃茶?”池墨隱拉着杵在原地的霧北往邊上冒着熱氣的攤子走,霧北怔怔的,反應過來卻搖搖頭:“我還沒找到我師兄呢,哪有心思吃茶。”
“咕嚕嚕嚕咕嚕……”霧北腹中“空谷傳響,哀轉久絕”。
“那還是吃點吧……”她順着池墨隱的動作在邊上支着的攤子坐下,心想丟死人了。
這家茶攤裏忙活的是個青壯年男人,黝黑的皮膚混着蒸騰起的熱氣和汗水,腰間纏着一個破布圍兜,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反正手心汗了就順手擦擦。
茶攤裏倒是沒見到妖類,人也就幾個,都陰沉沉的不說話,駝着背低着頭自顧自吃東西,霧氣之間好像相隔千萬裏。角落裏柴垛邊上靠着一個老叟,像是眯着了,咧着嘴有些說胡話。
“道長來了,看看吃點啥?”青壯年男人站在桌邊,總算抽出些空閒用毛巾擦擦臉上的汗珠,“咱這兒有剛出爐的包子,胡辣湯還在鍋裏,還是要吃點別的?”
霧北摘下帷帽,問:“你認識他?”青壯年擺手應道:“我哪能認識啊,是早就有人吩咐下來了,說道長今日進城,叫我們好生招待,費用都記在莊主賬上。”
池墨隱也摘下了擋住面容的帷帽,白日之下,臉龐更顯俊朗。
“給我上一壺好茶,她……你吃什麼?”
“我吃,嗯……剛纔你說的那些都各來兩份,還有別的也都來點吧。”霧北摸摸乾癟的肚子,腸鳴滾滾如驚雷,便又加了一句,“搞快點的,不然我會餓死。”
本來沒覺得,肚子一叫起來確實覺得餓的心慌難受,她也不顧桌板油膩,乾脆趴在桌上,歪着頭打量起攤子裏其他人,說不定還能找到些師哥的線索。
隔壁桌那個男人長着一臉苦相,身上穿的比攤主的破圍兜好點,雖然身上瘦瘦的,但手腳都綁着布條子,看着像是個吃體力活的,城裏幹活奔走,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麼。
“嘿,大哥!”霧北叫他,“跟我聊聊唄。”
那男人頭也不擡,低着頭啃着包子,吃一口就會深深的吐口氣,好像吃飯是件很累的事一樣。他嗓音沙沙的:“聊什麼?”
“昨天是不是有一隊車隊進城了?誰帶回來的?車隊裏有個很壯實的男人,背上背個大刀的,然後身量大概這麼寬的,穿的……穿的挺樸素的,頭上也戴着我這樣的帷帽的,你見過沒?”霧北一邊拿起帷帽,一邊用手比劃着,滿臉希冀的看着他。
但那男人看也沒看一眼,悶聲答道:“不知道。”
心裏一下就涼了下來,她訕訕的收回手,尷尬又侷促的放回桌上。像是被人劈頭蓋臉潑了一盆冷水,他甚至都沒有看自己就說不知道,車隊那麼聲勢浩蕩的進城,就算沒看見,也應該聽到些風聲才對……
攤主端着兩籠包子過來了,一邊將包子放上桌,一邊答霧北的話:“你別太介意他說的話,也不是咱們知情不報,實在是他們進城那會全都讓咱們普通人遠遠的避讓開了,誰敢去看啊,我們在這裏幹活本就不容易,誰也不想平白丟了性命不是?”
“嗯……”霧北心情稍稍舒坦些,但還是想知道些消息,“對了,我在城裏怎麼沒見過貢女呢?我記得奉男貢女都來了妖城,怎麼在街上只看見你們了?”
“貢女都在城主府,我估摸着你要找的車隊和人也一並進了城主府了。”攤主捧着臉盆那麼大的茶壺斟茶,“雖然都是選來妖城的,到底貢女身份尊貴些,能進城主府伺候,我們這些男人只能在城裏做些最下等的粗活討日子,還提心吊膽怕犯事被殺頭,哎,出又出不去,湊活着過罷了。”
“死人!”柴垛那邊一聲驚叫。
霧北被嚇得一個激靈,手上的包子掉在桌上,她倆連忙撿起來,拍打拍打再往嘴裏送。
“秦伯,你又做噩夢說胡話呢?別睡了,起來吃點吧。”攤主從蒸籠裏拿了個包子遞給角落裏蓬頭垢面的老叟,剛出爐的包子,他竟也不怕燙。
那老叟沒有接包子,只是瞪大眼睛大叫,嘴裏糊糊塗塗的說着什麼話,攤主回頭朝池墨隱歉意的一笑:“不好意思啊吵到你們了,他有點失心瘋,經常這樣神志不清的。”池墨隱倒也不發話,靜靜的喝着茶,看着老叟的動靜。
“劈成兩半……頭也被砍下來了!啊啊啊!好慘吶!”老叟嗷嗷大叫,就剩幾顆殘缺的牙齒在口中顫顫巍巍,滿臉溝壑如刀刻一般,一隻眼睛只剩下渾濁的灰色,不知是不是已經瞎了。
老叟那雙乾枯像老樹枝的手在空中胡亂抓着,攤主連忙攔着他,低聲道:“道長來了,別胡說。”
誰知老叟直愣愣的抓住攤主的手,力氣之大一個青壯年都無法逃脫。
“道長!是啊,他來了,要殺人了!都要殺人了!好慘吶,啊啊啊啊啊——”老叟突然抱着頭往柴垛上縮,“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那人不是我殺的!那人……”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或者昨天車隊進城的時候看見什麼了?霧北起身走來,彎下腰看着老叟,緩緩問道:“老爺爺,昨天車隊進城,你看見什麼了是不是?有沒有看見一個很壯的,揹着個大刀的男人?”
“我看見了!不,我沒看見,我沒看見……”老叟言語相悖,抱着柴垛瑟瑟發抖,“被殺了,都死了!好慘吶,砍成兩半……人頭,好多人頭!頭也被砍下來了……別殺我……”
“您別聽他的,”攤主無奈的搖搖頭,“他早瘋了,說話就沒幾句真的,天天瘋瘋癲癲的,可別信他的。”
“我看見了!”老叟發瘋的啃起柴火,“沒有,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一顆沾了血的牙從霧北耳邊飛過,那老叟啃木頭把自己僅剩幾顆的牙齒啃掉了。
攤主端來胡辣湯,一邊招呼着:“哎,估計秦伯也是日子快到了,這兩天瘋話越來越多了,他在這妖城呆了大半輩子,誰知道最後就這樣。”霧北後退兩步,眼前的老叟已經漸漸沒了動靜,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死了。
“好嚇人。”霧北坐回桌前,看着胡辣湯裏沉浮的豆皮,呆呆地說道。
池墨隱呷了口茶,問:“沒見過瘋子?”
“不是,是他說的那些話。到現在都沒見到師哥,如果他真進了城主府呢?那老爺爺還說什麼殺人不殺人的話……”她轉念一想,計上心頭,“不是說貢女都能進城主府嗎,我打扮成貢女不就能進去了?”
“蠢貨。”
“你說什麼?”
池墨隱面色如常:“我說你蠢。”
霧北也不生氣,指不定他有更好的法子呢,便問:“爲什麼這麼說?”
池墨隱也難得說這麼多話,道:“貢女能進城主府是不假,但車隊進城之後就直往城主府去了,怎麼,現在已不是月貢季貢的時候,你猜他們看見一個落單的貢女去扣城主府的門,你下場如何?”
霧北“嗯”了一聲,連連點頭道:“還是道長考慮周到,我得再想法子。”
池墨隱臉色輕轉,好似有一抹憐憫劃過,垂下眼眸倒茶,口中似乎低聲說了句:“你真像她。”
“誰?”
“沒什麼。”他看着面前吃包子吃得油光滿面的霧北,“你要想進城主府,我也有辦法教你。你既然有這麼好的輕功本事,何不直接攀巖走壁進去瞧瞧?”
她略加思索,深覺有理,但還是有些許顧慮:“我進城都是託你的洪福,這樣去城主府真的沒事嗎?”
“風嘯莊以堡壘外防爲重,城主府守衛較鬆,你放心去就是了。只一件事,記得打探一下內裏地形,我自有用處。”池墨隱已經戴上帷帽作勢要走,“探完了路去城東那家最大的酒莊找我就是。”
“現在就去?”霧北看着外頭白辣辣的太陽,又看看身上這黑壓壓的行頭,現在去不是送死麼?
“你不是急着見你師兄麼,去就是了。”
她看着池墨隱漸漸遠去的身影,心想既然有辦法了,還得把肚子填飽才是,不然哪有力氣幹活,便對攤主招手道:“再來兩籠包子,來盤白切雞,搞快點,我有要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