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進退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黃火青字數:3442更新時間:24/06/30 23:37:32
    距城七十丈。

    絞盤顫抖地僵持。

    木軸上的粗麻繩與輔兵小臂上的筋肉同時繃到極限。

    “再下半寸,穩住了!”

    砲正粗聲呵斥,快速將鋼鉤卡上梢杆。

    “好了,慢點鬆……”

    絞盤復位,砲車只待激發。

    所有人自發退到數丈外。

    候在一旁的赤身壯漢收到砲正手勢,往掌心吐了口半幹唾沫,提錘上前。

    掄起,橫砸。

    卡鉤彈開的剎那,汗水碎成細霧。

    六道三丈長的梢杆在負重塊牽拉下發出木纖維斷裂的尖叫。

    六十斤重、裝滿原油的細口陶罐偏斜射出,罐口麻布拽出一瞬破空的火線。

    大地陡然下沉。

    風聲嘯叫濾去嘈雜;陶釉上倒映的破碎盾車、弓弩羣組逆光拉遠,只如玩偶般嬌小。

    世界於戰亂抽離。

    可惜只剎那。

    黑色煙障在前,陶罐一頭撞入,穿出之際,已是別樣天地。

    端麗北城東西橫亙,其上兩軍交雜如蟻,呼號酣戰。

    距離拉近,倒影聚焦。

    從城池、往城垣、到城段……

    最後是滿地染血城磚中的一抹金影。

    風聲自身後來,洪範沉肩躲過,彷彿早有預演。

    六尺外,爲首的盾兵被陶罐砸中面門,即刻無救。

    原油爆濺,流火綻開,金黑二色各自恣肆。

    “喝啊!”

    緊隨其後的貫通軍官步速不減,以盾面揮開火油,挺身直刺。

    洪範觀此劍勢,如觀掌中紋。

    反臂震開利刃,壓倒性的力量破壞了對手的重心,他進步扣住軍官面門,腰背擰轉便將其帶離地面。

    旋身、投擲。

    帶甲人體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橫飛而出,撞斷了兩丈外的狼牙拍支架。

    人器俱靜默。

    洪範大口喘息——過高的消耗讓他早就散去面甲,好更多地攝取氧氣。

    交戰漸久。

    自登城處起算,荒沙戰甲已橫向推進二十餘米,所過處盡是屍體倒伏。

    但守軍士氣未挫,依然源源不斷。

    角樓上突傳引弦之聲,彷彿一個離調的轉音。

    【保持移動,不能停下。】

    洪範心中自警,側身撞開兩位盾兵,又聽到風聲逼近,猛地拔起身側木牆。

    篤篤兩聲,箭頭入木。

    但緊隨其後的第三把闊刃投矛卻轟碎木板,貫入肩甲。

    沙體固化,洪範身形不由一窒。

    【渾然境中段,真氣爲陰柔水性,東偏北方向,十丈外。】

    一擊之間,他已抿出對方許多信息。

    右手拔出鐵矛,洪範正欲直身回擲,左臂卻被繩圈套住。

    “克敵!克敵!”

    號子聲嘹亮,套索活釦陡地束緊。

    旋即是利箭密集攢射,在沙鎧上種出一片顫抖尾羽。

    【沙流的形態變化在變慢。】

    洪範忖道,自對手精密的配合中嗅到危險。

    他以炎流勁燒斷繩圈,瞟見登城步道上四位士卒失力跌倒。

    餘光內,卵形烈日於天際冰冷高懸,其下閃過數道鐵色。

    是角樓箭雨又來。

    【沒完沒了了……】

    洪範疲態漸現。

    不只從肉體,更來自精神。

    先登將士面對的是最激烈的抵抗,己方士卒中沒有人能夠跟上他的步伐。

    以一對多,洪範不得不長時間保持專注,至此已近極限。

    戰士的呼喊、鐵靴的踏步、弓弩撒放、鋼刀鐵甲交擊……

    各種感官信息,原本條理清明,如今卻如洇水暈開的色彩般雜糅在一起。

    箭雨覆蓋。

    洪範反臂遮住面門,不得不選擇硬吃。

    立刻有人捕捉到這個機會。

    一支三棱飛刺自女牆外貼壁穿梭,臨近目標方纔拉高加速。

    風聲激越如飆。

    轉念之間,沙流往要害處彙集。

    剛柔交濟處怦然一聲悶響,塵煙錐形外爆。

    而就着沙巨人僵直的破綻,一條只披掛肩鎧的赤身大漢抱着檑木穿沙撞至,將其生生掀下城頭。

    荒沙戰甲在半空解體,化作沙霧形態斷後。

    洪範凌空翻身,落在城濠新填的沙土,戰靴入地三寸。

    沙霧彌散,城頭上無人下探,大約已聚焦於新的廝殺。

    【真氣還有兩成,右肋兩處骨裂。】

    洪範默然自檢,偏頭躲開馬面牆上射來的冷箭。

    腳尖挑起身旁躺着的寬刃投矛,他隨手一擲,持弓欲躲的天風軍便跌下城頭。

    眼見赤沙尚有餘力,無人再敢以他爲目標。

    洪範覓得喘息之機,深沉吐息目光微虛,進入短暫的內視。

    龍魂樹下,稀薄生機已如水霧般匯聚,而枝頭那枚龍魂果依舊高掛,隨時可以修復傷勢、補滿真氣——這是他以身犯險的底牌。

    當是時,衝擊城頭的第一個波次已盡全力。

    洪範退出內視後左右環視,見西側臨車一、二層已空,車梯下也只剩幾位負責覆土滅火的留守輔兵。

    心率稍緩,卻見一位百勝軍重甲士從城頭滾落,落在三丈之外。

    垂直落差五丈,此人後背着地、摔出聲浸血的悶哼後,一時口鼻如堵、出不得氣。

    “你怎麼樣?”

    洪範搶出兩步,急聲問道。

    對方頭盔已失、髮髻散落,聽到問話與腳步聲不僅不回覆,反而如野獸般往外側彈滾出二尺地,把落在身旁的戰刀抓在手裏。

    兩人這才有機會對視。

    洪範打眼過去,見此人肩鎧鐵鱗半碎,露出崩斷的皮質束帶。

    陽光自其凹陷的護心鏡上折射,像一道金色緞帶披圍在滿是缺口的刀刃上。

    “可是左軍的浦堅浦軍侯?”

    洪範認出人來。

    “我們見過的!”

    “洪少俠?”

    浦堅反應過來,身上戾氣大減。

    “您也被‘請’下來了?”

    他咬着牙擠出些笑意,體態稍稍放鬆,空着的左手艱難地抻了抻腰眼,面上皮肉隨着動作波浪般發抖。

    “丈許長的檑木撞在胸口,想來沒有‘請’的意思。”

    洪範同樣笑回。

    正當兩人心念稍鬆、各自喘息的時候,頭上赫然發出一聲暴鳴。

    這是岩石高速碰撞解體的聲音。

    洪範察覺到了不妥,但事情發生的速度超過了他當前的能力。

    石屑飛濺,灰白星點打在城磚。

    一枚楔形石片斜着刺入浦堅顱側。

    他踉蹌跪倒,用左手捂住創口,指縫中帶着白沫的紅色液體汨汨流出。

    洪範的笑容僵死在嘴角。

    他上前想要將人扶起,但後者以刀撐地,一邊徒勞地喘息一邊向他擺手。

    “腦瓜子好漲……”

    浦堅眼球外突,大着舌頭吐出幾個字,左手無力垂下。

    這位軍侯竟是死了。

    洪範怔在原地,一時茫然。

    過去數秒內發生的情況並不複雜。

    無非是大如城池的戰場上,兩座分屬雙方的砲車投出的石彈在半空相撞。

    無非是石彈碰撞後飛射出一枚鋒利石片,恰好刺入某位參戰者的要害。

    但這一切越是合理,越讓洪範心驚肉跳。

    浦堅是百戰餘生的老兵,身負貫通巔峯的武道,剛剛得傳渾然境界的法門。

    他身爲軍侯,親領一部士卒,有最好的兵器和鎧甲,身邊理應還有小隊親兵遮護。

    城頭幾番鏖戰、十五米落差都摔他不死。

    然而最後只一塊碎石,便奪走了他的先登功勞,斷送了他所有的前途,也收束了全部的未來。

    突兀、隨意。

    甚至可笑。

    洪範下意識咽了口唾沫,捏緊了拳頭。

    頭頂依然有石彈飛越,幾具半死不活的軀體從城頭翻落。

    他從這些畫面裏捕捉到一種深層的既視感。

    鹹尊橋頂,滿臉淚痕、着魔般呢喃着“無常”的蘇佩鋒。

    飛鳴城外,被死生抉擇逼得昏昏然如喪家犬的自己。

    “叮……”

    往東百丈,古意新的鐵槍挑飛唐勝望的飛梭,清揚一線箏鳴。

    【我何必投身此境?】

    洪範禁不住捫心自問。

    心念紛雜。

    這一刻他當先想到的居然不是與許龜年的密談,以及後者許諾的三倍武勳。

    而是一眼望穿的百里赤地、葬於落葉棺槨的無皮大樹、瑟縮在羊圈內的無罪之民……

    洪範伸手合上浦堅圓瞪的雙目。

    循着遠處鉦聲,他回頭望見左軍大旗左右揮舞不停——這是撤下休整的意思。

    城上殘存的士卒退下。

    本陣前,右軍勁卒正整隊前出砲車之列,其甲冑迎着日頭,彷彿爐中之鐵。

    天光打在鋼鱗上,晃花了洪範的眼睛,讓他看不清頭盔下的一張張面容。

    臨車在東,馬面牆在西。

    自牆根朝上,蒼空只餘半闕。

    洪範的心跳徹底平復。

    他自天風軍倒伏的屍體上拔出闊刃投矛,抹了把臉,轉身隨第二波士卒擠入臨車通道。

    PS:

    各位讀者朋友們新年快樂!

    發這章不是爲了更新,而是想藉機彙報下當前狀態。

    自十二月起,我狀態反覆波折了四次——有因爲自己急着構思、復更導致的影響,也有與他人在情緒上的摩擦。

    但直到三月後,我狀態終於穩定,腦力漸漸恢復。

    這一章是三月四號到五號間寫完的,之後會努力提速增產,將第三卷搞定後一併發出。

    感謝大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