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夜梟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黃火青字數:3141更新時間:24/06/30 23:37:32
    冷卻的毛巾又一次撫過肌膚。

    “嘶……”

    蘇佩鋒眼神驟然凝聚,就像從夢中醒來。

    腦海裏,敖知弦飛揚的紗裙仍在徘徊。

    反覆回味,那抹緋紅越發鮮豔,竟恍如熊熊燃燒的樓閣上空,倒映於夜幕的火光。

    蘇佩鋒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感到胸膛裏冒出一股邪火。

    “少爺,奴婢告退。”

    嫣然將毛巾平鋪在盆中,起身一福。

    正準備轉身的時候,蘇佩鋒突然抓住她的手。

    “今晚……”

    他喘着粗氣。

    “你留下服侍我。”

    嫣然驚訝地擡頭,只以爲聽錯。

    她看到蘇佩鋒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灼熱得難捱。

    “少爺,敖小姐那邊會不會不好交代?”

    嫣然強壓住心底的驚喜與害怕,顫聲問道。

    蘇佩鋒果然沉默,垂下視線。

    侍女不再問,打算抽手離開。

    這時候,她手腕處猛然一緊,被攥得生疼。

    “少爺……”

    嫣然驚問半句,便見蘇佩鋒擡手打出一縷指風,把桌上的蠟燭給吹滅。

    房間陷入昏暗。

    銅臉盆跌在地毯上,悶然咚響。

    侍女被無可抵擋的巨力拉到一個灼熱的懷抱之中。

    牀帳內,她彷彿一葉小舟,被巨浪揉碎。

    “她不在……”

    “她在又如何?”

    話音壓抑而含糊。

    彷彿說話的不是蘇佩鋒,而是嫣然未曾認識的陌生人。

    ······

    夜已深。

    閒人早已入眠。

    西京城南、瑤河西岸的伏波幫總舵大宅內,提着燈籠的巡邏隊正在交班。

    東院書房,點着支麝香白燭。

    屋內僅敖伏威一人,獨立桌後,提筆揮毫。

    【曲中人不見,江上數峯青。】

    及至“青字”最後一筆落墨,靜室之內突地捲起氣流,吹滅蠟燭。

    光一去,屋內便滲滿了慘白的月華。

    燭上青煙翻騰,驚惶彌散。

    不知何時洞開的房門擺動着,傳出吱呦聲響。

    “好字!”

    一個輕浮聲音讚道。

    敖伏威擱下筆,擡眼看向窗下軟椅。

    一位身着便裝的男子坐得隨意,沾着髒雪的左靴踩在織錦椅面,臂膀搭在膝上。

    他扎着馬尾,面容年輕、神態卻滄桑,左臉有一塊形似胎記的青紫色。

    “你看都未看,如何知道好壞?”

    敖伏威問道。

    “短短幾十筆,能把堂堂夜梟寫得額角沁汗,必是好字。”

    那人笑道,嘴裏淌出白氣。

    “夜梟。”

    敖伏威複誦二字,語態悠長。

    “自五年前我坐上伏波幫幫主之位,收到院裏最後一道指令,就再沒聽到人這麼叫我了……”

    “所以,胡鎮撫,此來何事?”

    他隨手抹了把額頭,又問道。

    “可不是鎮撫使了。”

    姓胡的靠入椅背,手指往靴上一拂。

    雪屑震碎騰起,嘭然有聲。

    “現在是胡監察使!”

    胡監察昂起下巴。

    “恭喜榮升。”

    敖伏威隨口說道,在斜置桌後的圈椅上坐下。

    “客氣,客氣了。”

    姓胡的沒想到對方如此冷淡,只得連連拱手、自我解嘲。

    “我這次來,是要傳達上頭的命令。”

    他撓了撓臉上的青紫胎記,轉入正題。

    “什麼命令需要正三品監察使來當信使?”

    敖伏威問道,拾起一隻瓷盞,自虛無中斟出冷水,緩緩飲下。

    “要你替靳子明破局。”

    來人低聲道。

    敖伏威眉頭深皺。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怎麼不早說?”

    他猛地頓下杯子,沉聲質問道。

    “早先怎麼說?”

    胡監察叫了聲屈。

    “早先姓靳的也沒求到我們頭上啊!”

    敖伏威只喝水,半晌不說話。

    “怎麼,夜梟,有話且直說。”

    胡監察直起脊背,目光直直投向桌後。

    “本監察使知道此事牽連不小——伏波幫勞咱們經營多年,如今也是涼州黑道魁首,是院裏的重要資產了。”

    “所以嘛,才要我親來啊……”

    他說着再次發笑,笑音發冷、意味深長。

    敖伏威與他對視,直到對方斂去笑意。

    “伱多慮了。”

    他回道。

    “只要是院長的意思,敖某絕無二話。”

    “那真是再好不過。”

    姓胡的笑了笑,身形恢復鬆弛。

    “院裏要我怎麼做,把伏波行的真賬本送過去?”

    敖伏威問道。

    “這不難辦,你若需要,今夜就能成事。”

    姓胡的卻搖頭。

    “這不夠啊。”

    他嘆道。

    “這還不夠?”

    敖伏威反問。

    “靳子明身爲總督有直達天聽之權——有那些賬目,半個西京都任他予取予求。”

    “早先還好說,現在來不及了。”

    胡監察搖了搖手指。

    “就算靳子明得了賬本,還需要上下覈查,然後是取證、拿人、審訊……”

    “牽扯如此廣大的案子,從頭到尾搞下來,至少要幾個月才能有結果。”

    “你遠離神京不知道,靳子明在西京最多只能待到開春了——每有朝議,少不了對他的攻訐,陛下隨時可能下詔免了他的位置。”

    敖伏威聞言只是不屑冷笑。

    “夜梟,院裏既然要幫他,咱們下手就要快、要猛,要一下子打得劉家毫無還手之力……”

    胡監察起身離座,負手絮叨。

    “那你說要怎麼做?”

    敖伏威抱起雙臂。

    “要我說,只能舍了伏波幫了!”

    姓胡的斜睨過來。

    “伏波幫是劉家一臂,有組織、有人手、有情報,代表着他們對西京底層的直接控制力;

    毀了伏波幫,劉家便失去了半邊眼睛與手腳。”

    敖伏威不說話。

    “你總不會捨不得吧?”

    胡監察睨了他一眼。

    “胡鹿門!”

    敖伏威一掌按在桌上,起身發作。

    胡鹿門趕忙安撫:“別急啊,只是開個玩笑嘛!”

    “伏波幫敖某棄之何惜?”

    敖伏威並未糾纏。

    “但要說憑這就能將西京劉氏一下子按倒,這可遠遠不夠——沈家可與劉家站在一起呢!”

    胡鹿門聽了也忙不迭點頭。

    “所以要用伏波幫做籌,借一把刀。”

    他輕笑道。

    “什麼意思?”

    敖伏威一時不解。

    “很簡單。”

    胡鹿門語帶自得。

    “許龜年滑不溜手,不肯入局,我們就推他一把。”

    “你麾下不是有支‘攔江鬼’嗎,是你女兒掌着?讓他們去殺個緹騎就是了。”

    “單個緹騎沒什麼了不起,死在任務上的多得是——但若橫死在西京城內,事情可就不同了!”

    他負手走到窗前,被月光爬了半身。

    “彼時,涼州掌武院必然有應對,哪怕許龜年也阻止不了。”

    “待掌武院親自斬去劉家一臂,不管許龜年想不想,都是站到靳子明這一邊了!”

    胡鹿門側過臉,青紫色的胎記揹着月光,暗得發沉。

    “沈家呢?”

    敖伏威吐了三個字。

    “以沈摩耶此人之圓滑,還用說嗎?”

    胡鹿門哂笑。

    敖伏威唯有默然點頭了。

    “好法子,好法子!”

    “所以,你要我殺誰?”

    他狀若徵詢。

    “那個聲名最盛的洪範如何?正好他打傷了我兒。”

    “別人都可以,唯獨他不行。”

    胡鹿門急聲出言。

    “這人雖出身平平,卻很有些能耐。”

    “不光是辦事才能被許龜年看重,你或許不知道,王敏才被抓以後,莊立人第二天就登門拜訪了劉修與靳子明,要兩人承諾絕不牽扯到洪範。”

    “更何況他還是星君,我們監察院從不……”

    “不必囉嗦,只一說而已。”

    敖伏威打斷對方。

    “我雖八年未回神京,還不至於連這些事都忘了。”

    “好個‘解水伏波’,原來是拿我消遣。”

    胡鹿門嘿嘿一笑。

    “總之除了他,剩下的任選。”

    “西京這裏的首尾你處理乾淨應當用不着半個月吧?退路的安排,若有需要,院裏亦會接應。”

    他輕快說完,與敖伏威對了個眼神,自窗中輕靈穿出。

    一轉眼,人不見。

    唯餘白夜蒼茫。

    敖伏威踱至窗前,靜對飄雪。

    未久,他的髮鬢便斑白了。

    PS:寫這章的時候,距離我抑鬱症狀復發過了一個來月。

    此時再讀本書,我自己都覺得很陌生。

    再次向各位道歉,實在是沒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