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無題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黃火青字數:4192更新時間:24/06/30 23:37:32
    夜過半,酒未酣。

    由史元緯起頭,衆人又爭論起世上至快。

    從蒼鷹到箭矢,從疾風到鳴雷,爭論一時難有結果。

    酒勁漸起。

    八角檐下,衆人的閒聊變得有一搭沒一搭。

    詹元子釋了酒杯,在亭外架起畫板、磨了墨汁,細細打量明月。

    洪範陪他看了一會,見還不提筆,便尋了塊稍遠處的高巖靠坐。

    望着遠處模糊的山林,他難得地發着呆。

    一條昂藏身影靠了過來。

    卻是史元緯。

    “史兄打何處來?”

    洪範頭也不回,悠悠然問道。

    “打來處來。”

    史元緯本能答了一句,又有些悻悻,盤腿在邊上坐下。

    半晌無話。

    “怎麼婆婆媽媽的?”

    洪範突然笑了一聲。

    “史兄尋我有話要說?”

    他轉首問道。

    “沒什麼話……”

    史元緯被他一看,不自覺地轉開眼,回道。

    但話說了一半,卻自己梗住。

    “確實是有話。”

    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與洪範對視。

    “還是不該問的話……”

    “洪老弟,自奇峯山回來我便一直想問,你那招瞬步爲何能如此之快?”

    “斬嚼骨那一步,等閒先天高手也追你不得!”

    話一脫口,史元緯臉已漲得通紅——打聽他人殺法,算是大華數得上的忌諱。

    “原來是這事。”

    洪範一笑,不以爲意。

    “一是發足踏地,二是命星助力。”

    “不過這兩項還在其次。”

    “最重要的是我將氣拘束於沙內,壓至極限後一次性釋放,製造出狂風。”

    史元緯聞言發怔。

    “原來是借風之力?”

    “果然,風乃天下至快……”

    他望洋興嘆道。

    語畢,史元緯仰視夜空,擡手虛握。

    天地間混同雜糅的先天靈氣微微擾動。

    然而最終他還是沮喪地放下手。

    洪範若有所覺。

    “史兄錯了,風遠不是天下至快。”

    他開口道,語氣篤定。

    史元緯立刻看了過來。

    “汪洋之上有大風名‘飆’,摧枯拉朽、遮天蔽日,一個時辰能走一千兩百裏。”

    洪範敘述道。

    “但雷遠比風更快,一個時辰能走五千裏。”

    “你如何知道?”

    史元緯問道。

    “你別管如何,我就是知道。”

    洪範笑道。

    “而且雷還不夠快。”

    “比雷更快的是電與光!”

    史元緯高興起來——他的外號就是‘電光石火’。

    “電與光有多快?”

    他追問道。

    “一個時辰的七千二百分之一,電光能走出六十萬裏。”

    洪範沉聲作答。

    “不可思議……”

    史元緯的聲音顫了起來。

    “怎可能有這麼快?天人武聖都無法比擬……”

    洪範聞言發笑:“可電與光也不是最快的。”

    “更快的還能有什麼?”

    史元緯急急追問,失卻了往日的沉穩,恍如稚子。

    “當然是我們的念頭。”

    洪範用半真半假的口吻說道。

    “隨我閉上雙眼。”

    “念在山則山至,念在月則月至,念在江海則江海至;”

    “念在彼岸則彼岸至……”

    話音杳杳而散,兩人都睜開眼。

    “剛剛所說的風雷電光,哪裏能快得過我們一念?”

    洪範哈哈大笑。

    史元緯受其感染,也忍不住振奮。

    “史兄,我也有一問。”

    洪範轉頭注視他。

    “以我族中《炎流功》所述,力境武者要進入天人交感境界,要感知先天靈氣;

    要進入先天境界,要馴服先天靈氣。”

    “可是如此?”

    “確實如此。”

    史元緯認真回道。

    “《神行典》也是這般說法……”

    正在這時候,洪範面色一沉,陡然喝問。

    “心有懼怖,如何馴服?”

    史元偉笑容斷滅,腦中一空。

    待他回過神來,洪範已負手遠去,唯有長風推着草浪,一路馳向無垠的盡頭。

    ······

    石塊落入湖水,擊出圈圈漣漪。

    枯黃的葦草被長靴踏下,露出白嘉賜在石上蹲坐的背影。

    “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

    洪範說道。

    “想什麼東西呢?”

    “在想我這小半輩子。”

    白嘉賜回道,側首回顧,露出半張臉。

    “原是不值得想的,但最近卻是想個不停。”

    洪範看到他在笑。

    “想得最多的,就是乞巧節的明月樓。”

    白嘉賜輕聲說道。

    “踏着漢白玉石階,與劉興賢遭遇的時候;”

    “坐在三樓,聽蔣文柏輕蔑緹騎的時候……”

    洪範默然站着,沒有回答。

    白嘉賜於是半轉過身來。

    “洪範,那時候的我,在你眼中是什麼樣的?”

    他振聲問道。

    “顧慮重重。”

    洪範思慮片刻,回道。

    “你我之間,用詞何須這般文雅?”

    白嘉賜咧嘴笑道,語帶責備。

    “我不是顧慮重重,我就是怕。”

    他說着,臉上露出些許困惑。

    “我不怕死的。”

    “若怕死,我便不會來做緹騎。”

    “可是見到那些高門貴種、朱門廣廈,我還是會怕。”

    白嘉賜看向湖面。

    石塊早已沉底,但波瀾猶在。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或許是離開了靈犬門,或許是來了西京,我開始怕別人看我,怕那些匯聚過來的目光。”

    “一開始我以爲是因我出身貧寒,眼底太淺。”

    “但方纔聽見你過來,我才想明白——是因爲我打心底裏看不上自己。”

    洪範呼吸略重,想要插話,卻被擡手止住。

    “洪範,你覺得我的武道天賦如何?”

    白嘉賜問道。

    “很好。”

    洪範回道。

    “不算命星,遠比我更好——你若得了二品功法,應當是能登上天梯,成就先天的。”

    這番評價,他作得誠心實意。

    同是二十歲年紀,遲心赤剛剛突破到渾然一脈,屬於金海城當代第二梯隊的領頭羊。

    而白嘉賜同樣的年紀,修習更弱的功法,卻已有渾然四脈境界。

    比起洪勝,也只差了一籌。

    “你說的應當是對的,我也曾如此想。”

    白嘉賜哂笑道。

    “我十三歲入靈犬門,做了兩年雜役弟子,才接觸武道。”

    “那會,師兄弟們剛開始走小週天,穿一樣衣服,吃一樣飯菜;每有進益,大夥便忍不住暢想未來會轉修哪部武經,天驕榜上取怎樣諢號……”

    他望着圓月,好似見到了一張張曾與自己同行一段的臉龐。

    “每個人眼裏,自己都是與衆不同的那個。”

    白嘉賜回憶道。

    “可惜,這只是錯覺。”

    “幼時的愚蠢是一層保護。”

    “但人會長大。”

    他擡起頭,伸手揉了揉眼睛。

    “會有某個時刻,現實斬出一刀,割開我的皮,露出裏頭黯淡的平凡。”

    白嘉賜說着,兀然回頭。

    “洪範,對我而言,你就是那一刀。”

    洪範聽得心頭一揪。

    “那一夜,白氏貴子失去了頭皮,白氏寒門子失去了幻想。”

    白嘉賜的聲音歡欣而哽咽。

    “一直到天亮的時候,我徹底想明白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走到武道的終點。”

    “不是每個人都能抵達天賦的上限。”

    “洪範,我不知道你的時刻會何時到來——或許永遠不會來……”

    “但我的,已經來了!”

    這一刻,他坦然望着自己的隊友,落下熱淚。

    洪範強撐着不轉開眼,搜腸刮肚地想要安慰。

    但在他開口前,白嘉賜已抹去淚水,轉了回去。

    “別擔心我。”

    他雙手向後撐着岩石,看向湖中銀河、河上芳草。

    “讓我困擾的,本來就不是我的弱小。”

    “我一直看不起自己,是因爲我永遠是拖累別人的那一個——拖累父母、弟弟妹妹、司業、如意……”

    “拖累你。”

    洪範聽到這裏,終於按捺不住,無論如何都要說話。

    “每個人,嘉賜,每個人都有成長的過程……”

    “苗未成樹,怎可能有蔭涼?”

    他難得地語言散亂。

    “我知道。”

    白嘉賜回得釋然。

    “可我等不及了。”

    他豁然站起身來,猛地飲了一口酒,深深醞釀,然後吐出胸中壓了半生的濁氣。

    “武者入渾然境,便如合抱之木,足以當庭柱了。”

    白嘉賜定定說道。

    “天快亮了。”

    他將酒壺丟進湖中,回身望向洪範,臉上是如釋重負的笑容。

    “咱們回戀花亭去。”

    卯時已到,夜色往天際漸淡。

    待二人回到撮角亭內時,酒罈空了大半。

    畫紙上,水光山色已有,草毯也出了形狀,唯有滿月與星空還未完成。

    時光分秒流逝。

    畫筆更急,卻終究趕不及了。

    “唉,良宵何速,追之不及……”

    詹元子認清事實,泄了氣。

    “都是喝酒誤事!”

    他惱怒地抱怨道。

    亭內,斜倚着圍欄的呂雲師見狀嘲笑。

    “今日月落,復待明日,何必怨杜康?”

    “今日是中秋,今日之月自與往日不同!”

    詹元子駁道。

    “那又如何?”

    呂雲師醉醺醺地一擺手。

    “明日不成,再待明年便是!”

    詹元子見亭中人的酒鬼模樣,懶得再說話。

    正在這時候,他的眼角驀然一亮。

    “諸位,破曉了!”

    看了半宿秋風的史元緯以手指東,聲如洪鐘。

    衆人吃這一喝,當即醒了數分,順指遙望。

    天邊,太陽自層雲中浮出,露了一角。

    萬物於光中顯化。

    山勾勒出形狀。

    水閃爍着光芒。

    湖邊草已半枯。

    草外更有層林。

    洪範展眼望去,見秋葉如火,一路燒到天邊。

    也燒到所有人心裏。

    於是他高高舉杯。

    “同飲!”

    一聲大喝,震散暮氣。

    衆人轟然,新開一罈酒,各自滿飲。

    桂花酒入喉,烈烈往下,朝陽卻是徹底上來了。

    燦爛金光越過戀花亭,沿着官道朝遠處鋪陳。

    霞光之下,袁雪松與晏雨林唱起了西京的民歌。

    “相離徒有相逢夢,門外馬蹄塵已動。

    怨歌留待醉時聽,遠目不堪空際送。”

    畫架上是未完成的中秋夜月。

    畫架前是洪範搭着詹元子與白嘉賜的肩膀。

    武如意坐在亭階上,將雙手拍到通紅。

    “今宵風月知誰共,聲咽琵琶槽上鳳。”

    “人生無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歌聲入雲,笑聲成風。

    昨夜昨去,他們的酒還未喝盡。

    今日今來,他們的路還望不到盡頭。

    PS:

    所用西京民歌爲張先的《木蘭花·和孫公素別安陸·般涉調》

    ······

    今天360突然給電腦搞了個自動屏保,還是用的廣告(多麼大膽的變現手法)……

    我半天搞不清楚怎麼設置掉,乾脆卸載重啓,然後發現word修過的細綱沒保存。

    聽我說,謝謝你……

    ······

    本章幾個部分之間的承接欠缺鋪墊,但考慮到網文調性,還是選擇儘量精簡了。

    第二卷到此算是中盤,洪範該攢的手牌也攢得差不多了。

    往後是下半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