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鷹立如睡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黃火青字數:2300更新時間:24/06/30 23:37:32
    馬頭朝向世界的西方。

    半日過去,隔着兩三裏地的戈壁與沙丘,洪範的隊伍遠遠綴在商隊之後。

    “金海分隔涼州與蛇沼,其中至少有十幾綹沙盜。”

    沈鴻吐了口進嘴的風沙,用頭巾將面門圍了幾層,說道。

    “自從將蛇人趕出了金海,這幾年沙匪從不動掛金海三家旗幟的商隊,主要朝下面的縣鄉動手。”

    “這幾個月,海上飛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

    他說着又把面巾往頭頂扯了扯。

    深秋八月的金海,陽光在白日依然熱烈,曬得沈鴻光頭髮燙。

    “都說涼州‘晨穿皮襖午穿紗’,和金海里頭比,那都是溫柔的。”

    孫力拔出副水囊淺飲一口,對洪範說道。

    視野遠處,沙丘頂上己方前出斥候的身影起伏不定。

    光照、乾燥、強風……

    這一切並未成爲洪範的困擾。

    在他上丹田內,沙世界真元比平日更爲運轉自如,彷彿入了主場。

    “你看起來倒很適應。”

    洪烈驅馬與洪範並騎,打量他一眼,說道。

    “從這裏西行半日再轉南,就能直達勝州腹地。”

    “這兩年淮陽國商稅越翻越高,多虧這條路,我們這邊的蓯蓉、戈壁玉,還有鹽湖的出產,能夠一直賣到南邊。”

    洪範點點頭,注視着逐漸被風沙掩埋的商隊車轍。

    藉着耳聞目染,他從繼承的記憶裏提取出了不少信息。

    雖然是邊疆僻壤,但金海城西南面就有數個鹽湖場,出產湖鹽與芒硝——朝廷的“官山海”政策,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卻是形同虛設。

    憑藉上述“硬通貨”,涼州西面的商貿異常發達,而遲家就是依其而起的佼佼者。

    又數個時辰後,天色漸晚。

    黃沙中吸附的熱氣極快消散,諸位漢子各自在皮甲外披上厚罩衣。

    酉時正(晚上六點),朱衣騎的各位抵達了第一處“綠洲”。

    所謂綠洲,實際上是一眼臉盆大小的巖中泉眼。

    泉眼水量堪堪足夠飲馬,其外有兩圈稀疏的沙棘和千歲蘭,展示出一些聊勝於無的綠意。

    但正是漫天沙黃中的小片綠色,讓衆人格外肅穆。

    不論人馬,飲水抹臉時都小心翼翼,好似在進行莊嚴的宗教儀規。

    “我們現在出城差不多四十裏,洪範兄弟,你是第一次進來,大概不知道。”

    沈鴻一手拎着灌滿水的水囊,一手撕了半張餅子,在洪範身邊坐下。

    “數百裏金沙瀚海,蛇人也好,沙盜也好,咱們也好,地盤和實力的根基,就落在這樣的補給點上!”

    洪範聞言點頭,心中泛起“水是生命之源”之類的話語。

    但在另一邊坐下的洪烈卻是笑道:“你還沒聽明白。”

    “有水才能養人活命,不是這個意思嗎?”

    洪範疑問。

    “不只是這個意思。”

    洪烈用牙狠狠撕扯下一塊幹餅,含糊回道。

    “人與馬能到的地方,才能圈做地盤,談得上控制——牛駝可以十天一喝水,一次喝數百斤,但這負重的大畜牲走得太慢,做不了事。”

    “所以沙匪與我們在戈壁沙漠裏還是得用馬,而馬最少每兩日要飲水幾十斤……”

    聽到這裏,洪範頓時領悟。

    沙海中的補給點就類似於加油站,決定了馬隊的活動範圍乃至路線。

    “隊正的意思是,沙漠雖然無界,但所有人的走線其實都大致固定,而且有很多地方牛駝隊伍能過,馬隊過不了?”

    洪範若有所思道。

    “洪範兄弟到底是聰明,就是這個意思!”

    沈鴻一拍大腿,大聲笑道。

    “海上飛擄掠如飛也得靠馬,所以你別看金海廣大,實際上大夥都得按照指定路線往來。”

    “而商隊一旦過了馬隊能及的區域,沙匪們也鞭長莫及!”

    “原來如此……”

    洪範嚥下乾糧,頷首道。

    “正如沈鴻說的,海上飛若想動手,只能在前三日,最大概率明日下午。”這時候,正巡視人員馬匹的洪明也踱步到幾人附近,接口道。

    “不同的補給點能夠供給的隊伍規模也大不相同;比如整個金海南部,可供大軍使用的只有四個大型綠洲,現在全在我們大華的控制之下。”

    “當然,除了那些公開的補給點,還有各家祕而不宣的;這方面,就屬遲家積累最深厚了。”

    洪明說着,朝另一邊的十人示意——後者是遲家的驍勇騎,此時身着薄皮甲、披着斗篷,也在啃食乾糧。

    見朱衣騎等人循向望去,這些漢子們也頷首致意、與有榮焉。

    “海上飛有三位渾然境,每次出動至少有一人帶隊,配五六位貫通好手,二三十嘍囉。”

    洪明注意到洪範聽得認真,便又開口。

    “我們此行戰力是他們兩倍不止,所以你們不須太憂心。”

    又一個時辰過去。

    洪範最後一次檢查了賓利的狀況,轉過身子,便與降落在沙漠的銀河相遇。

    在他眼前,夜幕張開臂膀,將萬物擁入懷中。

    這一晚,毛氈隔開了金海的極寒,夢充滿了未知和冒險的味道。

    第二日,天還只矇矇亮,隊伍便再次啓程,不久後趕上了商隊的車轍。

    只不過,行進方向從正西轉爲正北,環境也從沙漠逐漸轉爲戈壁。

    午飯後,隨着衝突的可能臨近,洪範心中不免繃緊。

    同樣的,沈鴻不自覺摩挲橫刀刀柄,孔海的罩衣批了又解、解了又披,好似胯下馬兒正交替穿行在兩個季節。

    【他們也如此,算不得我慫……】

    洪範心道,順着馬隊朝前看去。

    洪烈仰躺馬背、枕着雙手,正與空中僅有的一片孤雲對視。

    最前方的洪明則信馬由繮,垂頭打着瞌睡。

    【看來時候尚早?】

    洪範自問道。

    不多時後,他與沈鴻等人也被帶得恢復自如,欣賞起戈壁灘中的嶙峋山岩。

    沉默的行路持續到申時差兩刻(下午三點半)。

    一枚鳴鏑沖霄而起,鷹啼般的尖銳聲音順風傳出裏餘,抵達洪範等人耳畔。

    這是斥候約定好的信號。

    “弟兄們,來活了!”

    一聲吒喝綻開。

    衆人循聲看去,正是最前頭的洪明。

    “咱們跟上去!”

    這鬍鬚大漢回頭須臾間環視衆人一圈,目光流電,哪裏還有之前的昏沉模樣?

    沿着商隊車轍,馬隊以半速朝前驅馳,大約五六分鍾後,抵達矮谷間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