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遺世獨立的理想鄉

    半空中的黑日還在緩緩轉動，無形的風圍繞它匯聚成渦流。

    如同海中的巨型漩渦吞噬着周圍來往的大型船舶，強烈的向心力會將它們拉入極點天心，攪碎鋼皮鐵骨的船身，直至將製造船舶的各式材料逐級分層開來。

    如今這輪黑日和海中漩渦的區別大致就是，介質從水變成了空氣，以及被拉入極點天心的物體會直接被高溫碳化，屍骨不存。

    因爲打鬥而破損的場地內，大大小小散落在地的青磚碎石已經被這股引力牽扯着靠近那團因極致高溫令空間都微微扭曲的黑日，然後瞬間湮滅成粟粉。

    開啓龍骨狀態的李龍淵可以很好控制自己的身體重心，所以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擔憂，可其他正統的混血種已經開始抵禦不住逐步增幅的引力，身形緩慢朝着那輪死寂的黑色太陽靠過去。

    見到這一幕的俊秀男孩緩緩拔出面前那柄用以定身的威道之劍，堅定地朝着那輪黑日走去。

    真正的君主是不應該讓無辜臣民獨自去死，而自己冷眼旁觀的。

    這只會凸顯出君主的無能和軟弱。

    場邊觀衆無不震撼地看着場中男孩提劍走去的身影，他們終於清楚這一代真君究竟是個擁有怎樣品性的人。

    可他也沒必要做出如此瘋狂的犧牲舉動啊，哪怕他的龍族血統再優異，身體素質再高，也根本無法抵抗這堪比太陽表面的極致高熱，這本就是龍王應有的權柄。

    第七階席，趙家家老的額頭上早已冷汗直冒，今天要是新晉真君葬命於這輪黑日下，他們趙家上下所有知曉趙曦身世隱祕的人都會受到宗家無情血洗！

    現世的法律可不會保護他們這些舊時代的“黑戶”。

    李龍淵就這樣提着劍，一步一步走向黑衣少女，霜白劍身有着淡金蟠龍紋浮現，隱隱發出清越龍吟，在朝劍主示警。

    這是鑄太阿劍時被兩大劍師取楚地龍氣，封於劍中的活靈。也只有這樣高超古老的鍊金技術才能將金屬本身殺死後又將材質分子按照制定順序排列，再令其復生過來。

    可李龍淵沒有理會，只是沉默着繼續朝前走，就連赤足踩着的青磚地面變得越來越滾燙，也不曾在放在心上。

    他大腦中瞬間形成的分析告訴他，摧毀這輪黑日的辦法只有全力擊潰它的中心極點，就像將手插進水盆裏的細小漩渦，用極致的阻力去停止漩渦的流轉。

    可黑日和水中漩渦哪怕再相似，也是有區別的。例如他無法真正靠近那極熱的中心點，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絕對的力量去阻止這輪黑日的旋轉。

    可他別無選擇。

    於是他艱難站在距離那輪黑日三十步開外的地方，他只能走到這裏了，極度熾熱的溫度已經嚴重威脅到他身體各項機能的運作。

    俊秀男孩看着黑衣女孩那雙早已失控並呈現暴怒的黃金瞳，沉默地舉起手中王劍，言靈·風王之瞳場域於此刻降臨，與言靈·黑日形成的這片場域激烈碰撞。

    伴隨着兩股洶涌颶風的狂烈呼嘯聲，一青一白兩股龍捲化作實質般劇烈絞殺在一起，如同兩支軍隊搖旗吶喊着於戰場中廝殺。

    他準備隔着三十步斬出這一劍，或許這輪黑日會被切開，哪怕連帶其背後黑衣少女那充滿青春活力的肉體一併被斬開，也在所不惜。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他提前引爆這輪尚未成形的黑日，猛烈的爆炸餘波會將青石地面震出直徑超出十丈的巨型坑洞。但除了處於爆炸正中心的他們兩人，其餘人都能活。

    “到此爲止了。”

    看臺上，負手而立的李承乾望着眼前的一幕，面無表情地感嘆道。

    場內狂風吹拂起他的雲白衣袍，連帶着花白長髮一起獵獵飛舞着，家主的威嚴於此刻顯露無疑。

    宗聖宮祖廟內，有唐裝老人收到指令，緩緩睜開雙眼，黃金瞳裏有着駭然龍威瀰漫。

    他只是將手輕輕覆於面前的一副牌位上，隨着低聲吟詠聲，無形的波動瞬時四散開來，直至將整座宮殿都覆蓋在其中。

    言靈·戒律發動，言靈週期表序列106號，獨屬黑王血系覺醒的力量，危險程度較低。

    釋放者構成以自己爲圓心的領域，在該領域中壓制所有龍類和混血種的言靈能力。這種級別的言靈甚至可以在實戰中鎮壓較弱的純血龍類，只是領域範圍和維持時間極其有限。

    可如今，戒律的場域通過特殊改造的鍊金矩陣後數十倍增幅放大，處於其中的混血種們釋放言靈的過程都會受到長時間壓制。哪怕是混血種裏的精英，也一樣。

    青石角鬥場內的衆人也在第一時間感到這種言靈力量的擴散，黃金瞳的光瞬息熄滅，如同這條言靈的名字一樣，保持緘默，上繳屠刀。

    緩慢旋轉的黑日和周圍不斷撕扯的颶風也在逐步停息，兩人黃金瞳裏的光芒於這一刻黯淡到了極致。

    終於，未完全成型的黑色太陽無聲湮滅在空氣裏，風流消散，偌大的角鬥場內，只剩下浩瀚的廢墟和面面相覷的二人。

    “對……不起！”

    黑衣女孩虛弱到極點的聲音響起，一時衝動的好勝心使她第二次釋放出言靈·黑日，她才發現自己根本駕馭不了這條高危言靈，只能在龍血的控制下依照身體的本能去毀滅眼前的一切。

    上一次的鬼窟三大頭領就是死在這樣恐怖的力量下，趙曦也是清醒過來後才拿着他們碳化的屍體回宗家領賞金，廢了好大勁才讓不良人組織相信面前這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就是他們一直在通緝的高危墮落混血種，還是三位。

    俊秀男孩沒有回話，只是擺擺手。

    他在覆盤之前的戰鬥，自己最後拎劍欲斬的動作着實不理智。

    在自己的分析情況裏，女孩有很大機率會死，可他竟然忘了，當黑日的釋放者死後，黑日就會坍塌，吞噬周圍的一切掀起巨大的風暴，形成巨大的引力場，造成的危機甚至比未完全成型的黑日場域更加可怕。

    畢竟這是以釋放者生命爲媒介燃燒起來的，最後的絢爛。

    如果面前女孩知道了他此時心中所想，大概會考慮再放一次黑日把他碾成飛灰吧？

    合着他不是在懺悔竟然拔劍斬向自己這個可愛的軟萌妹子，而是在考慮該如何處理把她弄死後造成的麻煩。

    撿回一命的觀衆們心存敬意，望着場中那道華裳按劍的身影肅然而立。經此一事，他們從心底裏認可了這位新晉真君。

    “我服你了，以後你就是我老大。”

    高大身形的周辰攙着司曜的左肩膀走過來，兩人氣息同樣萎靡，卻依舊大聲喊着，好似要讓分家所有人都聽見。

    他周辰，折服在李龍淵的人格魅力和個人實力之下，心服口服，自此鞍前馬後，無有不從。

    “我也一樣！”

    身旁的司曜虛弱開口，剛纔要不是周辰死死按住他，他估計已經被黑日場域的颶風拉扯進那輪死寂高熱的太陽裏焚作碳灰。

    從某種角度來說，在場的所有人都欠李龍淵一條命，因爲在危急關頭只有他一人還敢提劍直面黑日，並差點做出犧牲自我來保全他們的舉動。

    “那個，我以後也能叫你老大麼？”黑衣少女身形倚槍而立，弱弱地舉起手。

    她不知道老大和真君有什麼不同，但總覺得這個稱呼應該顯得親切一點，她想要和李龍淵親近些。

    俊美男孩在他們的灼灼目光下緩緩搖頭，隨後露齒一笑：“叫我公子就好了，老大這個稱呼很像黑社會哎，少了點正統的排面。”

    三人的目光從熱切到失望再到怪異，原來宗家嫡子，是個講排場的體面人吶！

    周辰玩味的目光又盯着身邊司曜，令其不自然的撇過頭去。

    他心裏暗樂，沒想到悶騷高傲如司曜，有一天也要低下頭畢恭畢敬地叫人公子。

    他彷彿看見了司曜一身白衣侍者的裝扮站在蓋着白布的餐桌前，爲面前的公子一一掀開銀製托盤，介紹着今日的菜品，偶爾還會有眼力地朝見底的高腳玻璃酒杯裏添着醇厚的紅酒。哈哈，爽啊！

    門被敲響，又有高大侍者推着餐車帶來新一輪的佳餚，一進來就打着千兒，點頭哈腰地說着“公子您慢用！”，笑容活像朵諂媚的老菊花。

    見鬼，這人怎麼像是自己？

    …………

    四位體態各異的少年少女站在地面皸裂的角鬥場中，卻無一不帶有朝氣蓬勃的銳意。正統的老人們望着他們，就如同看到正統的未來一般。

    他們相顧無言，人羣中有人率先拍手，稀稀拉拉的掌聲如同碳硝引線般點燃了人們高漲的情緒，隨即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雲白寬袍的李承乾負手而立，在角鬥場的最高點俯視着這場新王登基的典禮，李龍淵的赤誠之心得到了臣民衷心愛戴與擁護。

    可他並不滿意。

    不是天下所有地方都如李氏這座經營千年的雲上天宮一般，有着無數先輩銘刻遺傳的鍊金矩陣和言靈·戒律存在，能在危機關頭救下他和他的臣屬一命。

    如果他今天不小心死了，除了真正愛他的人會爲此流淚傷心之外，沒有人會爲他痛心。

    被他救下的人裏，瞭解他品行的人或許會在葬禮上給他獻一束花，不清楚他的人甚至會懷着最大惡意揣測他。

    可無論如何，第二天他們都會翻開人生新的篇章，不會在意永遠停在這一日的老黃歷。

    人死如燈滅，魂去不自由。

    一個不會珍視自己生命的人是很難做出驚天動地的偉業的，只有更好的掌控力量，獲取力量，才能救更多的人。

    他希望李龍淵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