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薄發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我就是紅字數:4043更新時間:24/07/04 21:11:24
    “怎麼說呢,主要是因爲那玩意是歐洲傳過來的,觀衆、同行都覺得它既然在西方都備受推崇的藝術形式,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爲它高級,而且不可否認的是,一旦成熟並且能夠推而廣之,它一定是一種很高的表演境界。”

    徐容語氣稍頓,解釋自己最終又將中性面具訓練拋棄的原因:“但是它的本質還是通過形體,呈現人物的所思所想以及想要表達的其他情感,在咱們國內,有一套差不多的並且發展的比它更加完善的體系。”

    袁湶看着徐容沉思的神情,問道:“戲曲?”

    徐容轉過頭,給予了肯定的眼神:“對,中性面具訓練本質上還是通過程式化的動作來進行表達,我打個比方,在咱們傳統的崑曲、京劇、評劇甚至梆子裏,拿上馬鞭就是騎馬,中性面具訓練其實也是類似的方式,所以我在仔細研究了之後才發現,去研究中性面具訓練,還不如去研究戲曲裏頭的程式化動作,作爲文化基礎相同的藝術,戲曲的程式化動作,反而更容易得到中國觀衆的認同和理解。”

    因爲先前藍田野老爺子的點撥,如今他在閒暇時,也會看看傳統戲曲,當然不是學習其間離的技法和程式化的表演方式,而是單純的欣賞、借鑑其藝術的美感。

    袁湶表示瞭然,見他又低頭不語,問道:“那你覺得我爲什麼演的不好?”

    見徐容光笑,卻不說話,她也跟着樂了:“哎,說說嘛,我不會介意的。”

    “感覺稍微......”徐容見她聽了一半就直撇嘴,呵呵笑着改了口,“感覺太刻意了。”

    倆人對視着,忽地哈哈笑了。

    在過去大半個月中,他們圍繞着這段臺詞進行了大量的行動設計,不可避免的也使得行動趨向於刻意。

    但是又不敢刪減太多,因爲他們都擔心呈現人物內心世界的行動刪減太多,會讓觀衆看不明白。

    “哎,你說爲什麼你家的兩位老師從來不評價咱們的設計?”

    問完了,袁湶猛然發現,就剛纔那麼一笑的當口,儘管仍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但兩人的距離一下拉近了很多。

    她第一次感受到坐在面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職業演員。

    在過去,她一直覺得他懂的東西很多,就像沒有他不懂的,直到今天她才發現,他有很多不會的,在專業方面,也跟自己一樣,也會苦惱、煩悶。

    徐容同樣笑着,道:“我估計想看看咱們有多大能耐吧,說點不客氣的,眼下咱們這行年紀差不多的,或許有比咱們倆天賦更好的,但是比咱們倆風頭更盛的,一個也沒有。”

    “上藝的郭驚飛呢?”

    “陷進類型劇裏拔不出來了,十年之內,不會再有突破。”

    “哈哈哈,我覺得咱們今天應該去喝點。”

    徐容同樣笑着,道:“喝點還是算啦,等回頭忙完了吧。”

    倆人商量了將近半個鐘頭,也沒能商量出所以然來,定下回去再好好想想的計劃之後,又打後臺走了出來,觀看其他人的排練。

    約摸八點,徐容將兩位老爺子先送回了家,沒再回院裏繼續觀看,而是直接轉道回家。

    大概李六一也發現倆人輕鬆之下沉重的壓力,決定先排其他戲份,他們倆的戲,等過兩天再排。

    畢竟作爲人藝和國話的頂樑柱,其他人進展飛快的情況下,老院長卻挖了個坑把倆人埋了,也的確應該給倆人從坑裏爬出來的時間。

    回家的路上,小張同學瞅着自打今天觀看排練期間總是陷入沉思的徐老師,欲言又止。

    徐容見她好幾次想說話,但是似乎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問道:“怎麼啦,看你打了幾次氣,回回又都泄了?”

    小張同學若無其事地反問道:“啊,有嗎?”

    被徐容看着,她嘿嘿笑了兩聲,心裏的算盤打好之後,才照着腹稿,緩緩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啦,賈鈴姐不是正在排一個小品嘛,說是要報名參加春晚的,問問我能不能去幫忙。”

    “喜劇?”

    徐容沒在意春晚不春晚的,他每年最頭疼的事兒就是如何禮貌而又不尷尬的拒絕春晚的邀約,道:“還是別去啦,你當不了喜劇演員。”

    小張同學登時不服氣了,梗着脖子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演不了喜劇?”

    因爲她明明記得,當初藝考時,他們就通過合作了一臺相親小品通過的考試。

    而且她一直感覺自身蠻有喜劇天賦的,也不是要當喜劇演員,但如果以後趙老師邀請她客串《鄉愛》的大電影什麼的,她肯定是要好好考慮考慮的。

    可是現在,徐老師卻直截了當地否定了她未來出演《鄉愛》的可能。

    徐容笑着,斜了她一眼,道:“長得好看的女演員演不了喜劇。”

    “你胡...”小張同學仰着下巴嘴脣翕動了數下,胸中醞釀的成套的反駁的腹稿,全都給噎在了嗓子眼,“你,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徐容眼瞅着她樂呵呵地接受了自己的建議,道:“你的定位是大青衣,這點我跟崔老師也聊過,不要人家喊你去幫忙就非幫不可,你也要學會拒絕。”

    “那鈴姐會不會覺得我不夠意思?”小張同學有點不大確定地道,“之前每次我讓她陪我逛街,她都從來沒拒絕過的。”

    “一般的忙能幫就幫了,但這不一樣。”徐容見她感受並不深刻,接續道,“你也知道,我的定位不是古偶,所以古裝戲尤其是清宮戲,甭管誰託到我這,我也不會接,也有可能他們心裏介意了,覺得我沒給他們面子,但是我只要一直紅下去,我的影迷沒有拋棄我,他們嘴上就會一直不介意。”

    小張同學眼看着他把話題越繞越遠,有點急了,道:“對了,徐老師,等過幾天定做的婚戒好了,咱們回頭找時間去把婚紗照拍了吧?”

    “好啊,你想去哪拍呀?”

    對這點徐容倒是無所謂,道:“你慢慢挑就行,我已經跟孔大頭打過招呼了,回頭讓他幫忙拍,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小張同學扭過了身子,道:“好,那你有想過咱們在哪舉辦婚禮嗎?”

    自打去年訂婚的消息傳出之後,這半年來徐容接到了不少相關商家拋來的橄欖枝,全是提供婚禮各種各樣的贊助的。

    但是他並沒有把婚禮辦成一場各大品牌商的大型發佈會的打算。

    而且眼下的時間點於他而言實在太過關鍵,在大多數觀衆的印象裏,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內地第一小生,但畢竟人在人藝,編制在中戲,也不好太過扎眼。

    至於國外,更是被他率先排除,爺爺畢竟年紀大了,經不了長途的舟車勞頓。

    不過他心裏已經有了個合適的地點,具體能不能成行,還得去溝通。

    “那這樣徐老師,在演《家》之前,咱們就把婚紗照給拍了。”

    徐容笑着道:“這麼着急幹嘛,又跑不......”

    他的話,到中途打了個結,看了倆眼睛定定地瞧着自己的小張同學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道:“放心,這點小問題,還是難不倒我的。”

    “哎呀,真的嗎?”

    “真的。”

    他和袁湶眼下遇到的癥結,是成親當晚的戲份,小張同學大概也有希望幫他“體驗生活”的打算。

    徐容想了想,道:“不過距離上演還有一個多月,好像確實可以抽時間把這事兒給辦了,今年的情況,想抽出囫圇半個月好像還真不太好辦。”

    到了家之後,小張同學一進門,踢下鞋子,給在客廳看電視的爺爺和徐行打了聲招呼後,急匆匆地上了樓。

    等了一會兒,她又打書房裏走了出來,趴在樓梯口喊道:“徐老師,你上來一下。”

    等徐容上了樓,進了書房,只見小張同學趴在電腦跟前,盯着屏幕,手裏拿着筆記本和筆,道:“徐老師,咱們要不先去你老家拍吧?”

    “行啊。”徐容想了想道,“然後再去鞍山一趟。”

    “還有學校。”

    “再之後,咱們再去一趟莫斯科,對了,還有柏林、倫敦也要去......”

    對於小張同學的提議,徐容只負責點頭,只不過小張同學卻特別認真,他這邊一點頭,她那邊立刻拿筆記上。

    等小張同學列了世界各地十五六個城市之後,她猛然停了下來,仔細數了數,道:“呀,十六個啦,徐老師,是不是太多啦?”

    徐容倒是沒這麼覺得,道:“不算多,咱們這幾年太忙了,稍微閒下來幾天,又得陪兩邊的老人,其實說起來,本來應該每年都出去轉轉的,多點也好,就當補償了。”

    “可是這麼些地方,感覺有點趕呀,是不是得去掉幾個地方?”

    徐容走了過去,先是將電腦合了起來,而後將筆記本拿了過來,掃了一眼,道:“這就不是咱們應該操心的事兒啦,明天我讓李亙和王亞芹照着這些安排日程,咱們等着出發就行啦,你知道你現在應該做什麼嗎?”

    小張同學瞧着窗外的夜色,眨巴眨巴眼睛,不大確定地道:“現在就要,睡嗎?”

    徐容臉上的笑意凝了下,道:“想什麼呢,你該去練習啦。”

    “嘿嘿。”

    瞧着小張同學灰溜溜跑出去換衣服的背影,徐容心中漸漸生出一股好奇,今天天還沒亮,他就被小張同學給“折騰”醒了,這滿打滿算才過了十來個小時。

    他好奇的是,總是聽人說誰誰誰家裏紅旗不倒,外邊彩旗飄飄,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他才二十來歲,每天還紅棗枸杞茶泡着,眼下的公糧交的雖然輕鬆,但若是雙線程工作,再好的地,恐怕牛都有可能會感覺吃力。

    臨到半夜,徐容乍然從夢中驚醒。

    望着漆黑的夜色,他輕出了口氣。

    做噩夢了。

    他很少做噩夢,因爲在他的夢境當中,即使出現困難乃至於怪物,也都能被他想到辦法解決。

    只是在剛纔的夢裏,《家》在演出時,遭遇到觀衆大批離場的絕境。

    他看了一邊只露着腦尖的小張同學,幫她把被角稍微往下拽了點,而後悄悄地起了身,來到書房。

    在過去,人藝於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嘗試時,對於能不能演好,他盡力,但卻不會像眼下這麼患得患失。

    但是如今,入院兩年,正在復排的《家》聚集了媒體廣泛的關注,並且隨着計劃的演出日期臨近,他越發感受到沉甸甸的壓力。

    從感情上來說,鄭融、濮存晰、張合平都對他寄予了極大的期望,把他當作人藝的“未來”。

    從責任上,他是人藝新一代的“長子”、藝委會委員、演員隊副隊長,表演理論界青年一代的領軍人物。

    他不能失敗,無論是他自己,還是鄭融、濮存晰、張合平,都承擔不了他的夢境變爲現實的後果。

    儘管他也通過當年於老師被周先生覺得不合適撤角的舊事聊以自慰,但那時候的於老師畢竟還未封神,處境也不同於眼下的他。

    他先是窗前站立了一會兒,望着遠處的燈火闌珊,心中稍微的寧靜了點。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書架前,隨手抽出了一本《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隨手翻了兩頁,正要塞回去,一段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傾向應當從場面和情節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而不應當特別把它指點出來,同時我認爲作家不必要把他所描寫的社會衝突的歷史的未來的解決辦法硬塞給讀者。”

    “叮。”

    一聲清冷的脆鳴忽地響徹他的耳際。

    而此刻,徐容緩緩地合上了書本,腦海之中只覺豁然開朗。

    在文藝創作過程中,不重視設計、忽略技巧,是缺乏匠心。

    但是文藝作品有時候更多的是靈光一剎那的閃現,是創作者本能的直覺。

    而以體驗爲基礎的斯氏體系,更是首當其衝。

    此時,他只覺表演的一扇全新的大門朝他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