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概念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我就是紅字數:4202更新時間:24/06/30 23:03:58
    首都劇場門口,望着剛剛張貼的演出取消通知,矮矮胖胖的辦公室主任丁力軍衝着兩個保安道:“快點把門關上,耽誤了徐隊的事兒,你們擔待的起嗎?!”

    正準備回去的濮存晰聞言身形微頓,無聲地嘆了口氣。

    院裏也不是一團和氣,徐容晉升那麼快,難免有些人有意見。

    丁力軍是人藝的老人,論資歷,自打分配來到人藝已經二十多年,外人總以爲辦公室是肥差,實際上也是苦差,院裏大大小小的事兒,稍有差錯,辦公室主任都脫不了干係,更不用說迎來送往、畫餅背鍋這些本職工作,辦公室主任是酒囊,也是氣袋。

    人藝是藝術團體,演員隊、創作室和舞美處才是至關重要的核心部門,尤其是創作室和演員隊,而且在他看來,丁力軍的水平和小徐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他本來想說丁力軍兩句,免得以後吃苦頭,可是最終又把話咽進去了肚子裏。

    徐容進入人藝後的待遇絲毫不比任明差,鄭融和朱旭兩位老爺子一路保駕護航,張合平和他時常提攜,也就導致院裏的個別人產生了某種誤解,誤解如果徐容離開了他們這些領導、前輩的幫扶必然免不了栽跟頭。

    就像某些人對任明“沒什麼城府”的誤解。

    濮存晰之所沒言語,是覺得沒必要,而且相比於丁力軍對徐容的不滿,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上心。

    徐容的表演體系一經確立,必然要推而廣之。

    在原本的計劃當中,徐容是人藝本屆團帶班的班主任之一,但是眼下明顯行不通了,人藝的表演體系源於前蘇聯,也就是典型的斯氏體系,經過焦菊隱等一衆前輩的本土化改造,形成了以斯氏體系爲基礎,以現實主義爲風格的演劇體系。

    可以確定的是,徐容開創了不同於美聲發聲的臺詞技巧,也就導致了徐容的臺詞風格和過往的人藝演員都存在一定的差異,如果新學員集體轉向,那過去多年人藝的成果幾乎全部付之東流。

    在情感上,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在這裏生、在這裏長、在這裏老去,幾乎一生的心血都奉獻給了這裏。

    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又能夠感受到徐容所開創體系的巨大潛力和光明未來。

    這是一種典型的以漢語爲標準發聲的表演體系。

    目前爲止徐容只有一名學生,宋佚。

    如同斯坦尼的弟子邁克爾·契訶夫、卡捷琳娜·勃莉涅爾、傑米多夫、梅耶荷德、瓦赫坦戈夫一樣,若是沒有太大意外,以徐容未來的學術地位、影響力,他的學生未來大概率也將成爲中國戲劇界、表演理論界、表演教育界舉足輕重的人物,作爲弟子,當然也擔負着將他的理論推廣、應用的責任。

    如果不讓新學員學習徐容的表演方法,若干年以後,等徐容桃李滿天下,他們恐怕仍不得不回過頭來學習,爲時晚不晚尚且不論,他現在的堅持無異於誤人子弟。

    莫斯科藝術劇院能容得下方法派,但是蘇聯容不下。

    中戲院長辦公室。

    徐祥看着張合平推到跟前的商調函,頗爲意外地道:“爲照顧家庭、夫妻關係?徐主任在我們學校,還影響他夫妻關係,這沒道理吧?”

    張合平笑着道:“也不怕老弟你笑話,這不是要評梅花獎嘛,我們這今年正好有一個名額,徐容還留在你這恐怕讓人說閒話。”

    徐祥聞言恍然,稍微躊躇了下,道:“張院長實在不好意思,我們還得再借小徐一年,我們去年剛開設了京劇表演專業,今年準備把這個專業單列出來,由小徐主管,他是尚長容的弟子,他來主管誰也說不出什麼。”

    “至於梅花獎評委會那邊,我去溝通,相當於我欠你的。”

    張合平臉上的笑容漸漸澹去,神色狐疑地盯着徐祥,道:“姓徐的,你不會想拖到我退休完了賴賬吧?”

    徐祥“啊”了一聲,難以置信地道:“哎幼我的哥哎,你怎麼能這麼想?”

    他能不知道張合平該退休了?

    當初把徐容給哄過來的時候,他就算準了張合平的退休時間。

    按道理張合平去年就該下了,人藝一旦換新院長,或者再跟過去似的,院長位置空懸幾年,他先來個一推二五六,要是逼急了直接翻臉不認賬。

    等火速給徐容提了副院長,把生米着稱熟飯,他就不信徐容還能回的去!

    當年任明就是這麼着留在人藝的。

    可是張合平不是普通的人藝院長,論能量,只比當初身兼人藝和中戲兩院長的老院長差。

    在張合平和徐祥討論徐容的歸屬時,徐容從筆記本上移開了視線,轉而自記憶中搜索各個大大小小的流派關於氣息的論述。

    目前主流的表演理論體系以三大流派爲主,但是三大流派並非全部,如格派、人類表演學派等也有一席之地,這些影響力較小的學派,有的是理論體系不夠健全導致其有所偏重,如格派更注重形體,有的則對學習者的天賦要求較高,實質上哪怕三大流派,其指導理論也並非完善的體系,只不過相對於小流派,其相對完善罷了。

    但能夠稱爲“派”,都是經過驗證的能夠勝任絕大多數角色的理論和技巧體系。

    儘管他也基本具備了稱派的資格,但是他並沒有打算給自己的方法命名爲“某某派”或者“某某學”,“和合”這一貫穿於整個體系的思維取自於中國“致中和”的傳統哲學觀念,其中過半的方法、技巧借鑑了其他大大小小的流派、藝術形式,他相信隨着越來越多的同行加入其中,去學習、使用、創新、完善,這一體系的指導理論、訓練方法、應用技巧會越來越健全,最終成爲全世界主流表演體系之一,而在母語爲單音節字的國家,必將成爲無可爭議的主流表演體系。

    而且相比於其他主流學派,這個新生的體系具備一點巨大的優勢,那就是他這個開創者比較年輕,他還有大幾十年的時間去探索、完善。

    沉思良久,他走到窗前,思緒隨着視線漫無目的地飄散,過了一會兒,他將視線收回,落在了劇院一側的小鵓鴿衚衕,在衚衕拐角處,五個穿着某個武校校服的半大孩子正一邊走,一邊熱烈討論着什麼。

    走廊的盡頭,朱旭聽到熟悉的說話聲,睜開了眼睛,發現是小張後,道:“小張啊,來給小徐送飯?”

    “朱老師,徐老師他在幹嘛呀?”小張同學拿手指着走廊的方向輕聲問道,她有點鬧不明白,如果徐老師在接待領導,爲什麼兩位老前輩在這守着呢?

    朱旭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去給你瞅瞅。”

    一個多鐘頭沒聽到徐容念一句囫圇的臺詞,他心裏有點不太踏實。

    他如同一個觀衆一般,望着徐容在無際的荒野當中摸索出了一條道路,他不知道徐容要到哪裏,但卻知道,此時他停了下來。

    他站起了身子,躡手躡腳地沿着牆角往徐容辦公室的方向摸去。

    走廊的盡頭,藍田野瞧着朱旭的動作,簡直給他氣樂了,這傢伙從年輕的時候就不靠譜,沒想到臨了臨了還不靠譜。

    可是他又不能大聲呼喊,萬一驚動了徐容,打斷了他的思路,他會後悔一輩子,只能拿動作示意他輕點,不要驚動了徐容。

    對於徐容的狀態,他也有點好奇。

    朱旭走了幾步,望見藍田野不斷拿手示意自己的腳下,他低頭瞧了瞧,猶豫了下,彎下腰輕輕地脫去了鞋子,打着赤腳,熘着牆,朝徐容的辦公室靠近。

    “好,我起來,我起來,你們不用打我!”

    在朱旭距離徐容的辦公室門口只有兩三米的距離時,走廊上極爲突兀地迴盪起徐容的聲音,朱旭被嚇的一個機靈,扶着牆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聲音乍然而起,又乍然而逝。

    走廊再次陷入了沉寂。

    朱旭定定地站了一會兒,猶豫幾次之後,又無聲地調轉了頭貓了回去。

    而此時的徐容跪在辦公室的地上,昂着頭,兩眼斜望着上方,默默地感受着身體和心理的狀態。

    過了幾秒鐘,他的嘴巴輕輕張開了個“o”形,道:“好。”

    程硯秋利用腦後音形成了其獨特的唱腔,他則利用共鳴形成了獨特的發聲方式,而“感情”則由氣息來主導。

    “好,我起來,我起來,你們不用打我!”

    身體的狀態,會影響氣息的流速、方向,也就是意味着,理論上演員不可能在一種極度束縛的狀態說出極度放鬆的臺詞。

    剛纔看到衚衕裏走過的五個穿着武校校服的學生,讓他突然意識到自身所精通的另外一門技術。

    八極拳。

    八極拳的要點之一是呼吸自然,即身體狀態和呼吸相合,具體而言,凡用力輕靈含蓄,肩胛放開、胸腔舒張,則要有有意識的吸氣,用力沉穩、堅實,肩胛內含,胸腔收縮時應當有意識的呼氣。

    要點之二是內外相合,即形體動作與意一致。

    這兩大要點補足了他臺詞理論最後一塊缺陷,即表演不應當違反生理行動,即在表演“痛苦”時,理想狀態是能夠感受生理上的痛苦。

    想通了這點,徐容緩緩站了起來,在筆記本上重重地寫了兩個詞。

    “生理行動”、“心理行動”。

    “叮。”

    這是他接下來研究、探索、實踐的方向,也是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表演並非分割的模塊,氣、聲、臺詞必然要涉及肢體,就像大學教授的聲、臺、形、表的基本內容,也是同時學習,而非先學一個模塊,然後再學另外一個模塊。

    藍盈盈的批評給了他靈感,聲的突破,相當於鑿開了整個技巧體系的鐵幕,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的多方涉獵、實踐,最後達到觸類旁通的效果。

    徐容看着筆記本上整整七頁半內容,臉上露出了點輕鬆的笑容,這七頁半內容的基礎,有些來自李雪建,有些來自童自容,有些來自人藝的多位前輩,有些是尚長容的傳授。

    但如今,他在這些駁雜的理論、技巧的基礎之上,創造性的以氣息爲核心,建立了一套適合漢語的臺詞體系,並且由此延伸出了對形體的需求。

    】

    可以說,整個體系他已經完成了五分之二。

    他輕輕地放下了筆記本,

    “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與此同時,聽到徐容的的吟誦,蹲在樓梯間的濮存晰立刻來了精神:“這是,結束了?”

    樓梯間或站或坐了二十多號人,他們有的本來就在院裏,有的聽說了藍田野和朱旭兩位老爺子誇張的行爲特地趕了過來,一探究竟。

    徐容的業務能力大家都認同,可是要說開宗立派,每個人心裏都存着點疑惑。

    吳鋼不大確定地道:“應該是吧。”

    濮存晰和任明對視了一眼,道:“走,看看去。”

    當徐容走出辦公室的一剎那,差點沒給嚇死。

    在他門口兩側的走廊上,二十多雙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乎他們一早就埋伏在這裏。

    徐容抿了抿發乾的嘴脣,笑着衝神情詭異地衆人道:“各位,我正好有件事要告訴大家......”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爲濮存晰已經越過了他,衝進了辦公室。

    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就被衆人擠到了一邊,等他反應過來,他的身旁,只剩下小張同學。

    “不要急,不要急,我來給大家念。”

    濮存晰翻開筆記本,緩緩念道:“第一,姿態和,和合爲前提?”

    濮存晰唸完一句下意識地住了口,並沒有再念第二句緊跟着的“第二,呼吸方法”。

    徐容的描述讓他有點不太能理解。

    和合是個什麼玩意?

    而興奮、期待的衆人聽到濮存晰的話,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都下意識地看向被擠到最外圍的徐容。

    最後還是黃微問出了聲:“徐哥,姿態和合,應該怎麼理解呀?”

    徐容同樣和疑惑地望着自己的濮存晰對視了幾秒,而後視線緩緩轉向一衆同事,發現一個個都下意識地避開,他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們,都不知道?”

    他以爲這一概念跟吃飯喝水一樣的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