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由來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我就是紅字數:4245更新時間:24/06/30 23:03:58
    “小劉,你怎麼又回來了?”

    徐容捏着勺子,瞥見坐在自己斜對面的骨瘦嶙峋的年輕人後,不由愣神了剎那。

    小劉比他小一歲,個頭不高,剛出去攏共還沒一週。

    以前,他沒覺得這會有多可怕,在裏頭呆了半個月,他才明白自由的意義,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不想做什麼就不做什麼。

    在家,他都是六點鐘起牀晨練,但是在這裏,五點就得起牀疊被子,然後必須得在二十分鍾內搞定屎尿屁事兒,等待點名出操。

    現在是七點鐘,他剛剛帶着一幫兄弟做完早操,眼下是早飯時間,到了七點半,他們就得列隊去車間幹活。

    做羽絨服,而且做的還是國內知名品牌。

    南極人。

    被他喊做小劉的年輕人扒拉着碗裏的榨菜,有氣無力地道:“徐老大,我除了偷,別的啥也不會幹,我爹媽根本不認我,不偷東西我只能活活餓死。”

    徐容嘆了口氣,外界總說這裏頭的人多兇多賴,但在他的眼裏,一個個都頂好的脾氣、頂可愛,反正自從他進來三天之後,甭管年紀大的年紀小的,見了他都會客客氣氣的喊一聲“徐老大”。

    在女監,打架是絕對不允許的,但是在這兒,不能說家常便飯,但也時有發生。

    日復一日必須完成的力氣活,縱然吃飯,既不管吃好,也不管吃飽,這種情況下,一幫大老爺們,壓抑久了,難免火氣大點,起點爭執也在所難免,獄警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徐容瞧着小劉,沒再覺得可憐,不管怎麼說,小劉把青春和汗水撒在這裏,若干年後,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爲而羞愧,當他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都已經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

    吃過早飯後,隨着一聲尖銳的哨響,徐容立刻帶着兄弟們列隊。

    要去蹬縫紉機了!

    在這裏,最讓他不適的是上廁所,無論白天幹活期間,還是晚上休息時,上廁所都要求聯號,也就是必須四個人一起去。

    大概他的親和力比較強,人緣好,每次他上廁所的時候,視線一掃,立刻就有兄弟們恰好也要去。

    “小劉,再墨跡就扣你的分。”

    車間內,徐容正忙碌着,前方突然傳來金文斌的呵斥,他擡頭掃了一眼,在他看向前方的時候,正巧金文斌向他望來。

    他明白金文斌的意思,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問道:“小劉,沒吃飯?”

    小劉回頭瞧了一眼,勉強擠出個笑容,道:“我知道了。”

    金文斌望着這一幕,沒言語,只是出神地望着徐容。

    在過去,要是有消極怠工的,他早就把電棒懟上去了,可是最近兩年上頭提出要建設文明監獄,這兒又是京城,上面不讓像過去那麼搞了。

    他就鬧不明白,管理一羣犯人,還要什麼文明?!

    在他看來,但凡遇到不聽話的,直接按老虎凳上,保準比孫子還老實。

    不過既然上頭有令,還隔三差五的檢查,他也不得不執行。

    令他納悶的是徐容。

    這傢伙自從進來之後,平時話也不多,可是來了沒幾天,儼然成了這羣犯人的頭頭。

    他也打聽過,到底怎麼回事,又發生了什麼?

    後來才聽說,有一次聯號上廁所時,另外仨本來趁機想收拾他一頓犯人,結果在廁所裏愣是被他的揍的差點打出屎來。

    此時,望着認真蹬着縫紉機的徐容,他有一種明悟,優秀的人走到哪,都是按不住的,就像前陣子他在中戲的那番演講:世界上有一種鳥是關不住的,因爲他們每一片羽毛上都沾滿了光輝。

    十一點半,勞動結束,徐容拖着疲憊的身子,吃了飯,走回了監舍。

    枯燥重複而又沒有任何意義的工作,精神倒不覺得累,可是身體累。

    他將鞋子脫了,坐到牀上,攤開了筆記本,拿着鉛筆,沒過大會兒,一個戴着眼鏡、絡腮鬍的中年來到了他跟前。

    “徐老大。”

    徐容笑着指了指一側空着牀鋪,道:“張中是吧,犯了什麼罪進來的?”

    張中沒按他指的坐到牀鋪上,乾巴巴地道:“拐,拐賣人口。”

    “你他娘的也就這點出息。”徐容一個大腦瓜子甩了過去,隨即,拿起早在準備好的價值連城的半瓶老乾媽遞了過去,“拿去改善改善伙食。”

    張中忙不迭的接過了,這才坐到了牀鋪上,道:“嘿,謝謝徐老大。”

    徐容揚了下下巴,問道:“講講,到底怎麼回事?”

    “徐老大,其實,要是能活下去,誰樂意幹這犯法的買賣啊”

    徐容發現,這裏的兄弟們在敘說過往的過程中,大部分都是廢話,大概平時聊天、傾訴的機會不多的緣故,有一個兄弟他甚至感覺精神都有點不太正常。

    他認真地聽着張中的描述,偶爾的記下幾個關鍵詞。

    只有在這樣的時間裏,他才感覺到自己來到這裏的意義,可是這樣的時間每天又不多,到了一點半,他就得再次去車間幹活,然後直到下午五點半,一天的勞動才算結束。

    勞動結束,但是他作爲犯人的工作還沒結束,吃過晚飯之後,到了七點半,還得去大廳收看新聞聯播,提升思想覺悟和政治站位。

    再之後,他才能繼續和兄弟們促膝長談。

    當然,這個過程中也有不配合的,但好在大多數兄弟都比較有眼色,除了個別精神出問題的,大多數兄弟在他一手蘿蔔一手大棒的勸說下,都會極爲配合的交待實情。

    而他所要做的,則是從他們的訴說當中,抽絲剝繭的從他們的行爲裏尋找他們曾經某些時刻的精神狀態。

    這裏頭的犯人,很少是呆了一年以下的,在暗無天日的改造過程中,有的對自身犯下的罪惡追悔莫及,但也有只是遺憾被抓到了,不然日子肯定比現在滋潤一百倍。

    對於後者,他無需太過擔心過去和現在思想的偏差,但對於前者,他就只能從對方當時的行爲來判斷其處在那個情境之下的思想狀態。

    一個違法者的心理狀態。

    理論上,他寫的這些東西,正常情況下是不能帶出去的,但是這條規定對他影響不大,到時候筆記本會先經過相關單位審查,確定沒有問題後再轉交到他手裏。

    深夜,監舍內依舊燈火通明。

    監舍內的燈白天不開,晚上不關,對於他的工作而言,算是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徐容躺在牀上,腦子裏一遍一遍地過着每一段劇情,某一刻,他翻了個身,猛然發現對面牀鋪上劉春睜着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自己。

    “伱怎麼還不睡?”

    劉春愣了下,似乎完全沒想到徐容還沒睡着,但旋即,臉上旋出點笑容:“嘿,徐老大,就睡,就睡。”

    劉春說着,翻了個身,面朝向牆壁,沒大會兒便鼾聲如雷。

    望着劉春的寬闊的背影,徐容心頭升起一股疑惑,劉春真的睡着了?

    剛纔爲什麼盯着自己?

    他當然不會以爲對方生出了什麼齷齪的心思,至少據他所知,這裏根本沒有類似的事兒發生。

    而且劉春平時很怕他,他跟兄弟們“談心”的時候,劉春向來都是衝在第二個。

    好一會兒,聽着劉春的鼾聲節奏穩定下來,他心裏陡然生出一股明悟。

    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不會信任任何人。

    因爲絕對的信任,有可能導致自己死亡。

    他緩緩坐了起來,拿起了筆記本和筆,在筆記本的第一頁,寫着三行字:

    “利己。”

    “聰明。”

    “狠辣。”

    他先是在“利己”之後寫了個括弧,然後在其中添上了“極致”二字,而後以同樣的操作,在“聰明”後添加了“自以爲”兩個字。

    再之後,才輕輕地翻了一頁,鉛筆觸在紙面上,緩緩流淌:

    1978年,我出生在ZS市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也導致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在我上頭,有個哥哥,後來沒過兩年,又添了一個弟弟。

    從小,我似乎就是父母最不喜歡的那個,每到過年,哥哥和弟弟都能穿新衣服,我卻只能穿哥哥的舊衣服,每逢和哥哥弟弟打架,無論對錯,捱打的那個總是我。

    後來我意識到,我不應當因爲一點小事兒跟他們打架,因爲那對我沒有任何好處,只會導致我捱打。

    ZS市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在五十多年前,它的被外界稱爲香山縣。

    ZS市,是爲了祭奠孫文先生改的名字,也就導致了,我從小聽着孫文的故事長大。

    只是遺憾的是,我沒有老鄉孫文那麼好的運氣,有一個自力更生,由僱工一步步成爲資本家的兄長來改變我們全家人的命運。

    寫完這段之後,徐容不由皺起了眉頭,而後,他將剛剛寫就的“我們全家人”中的“們全家人”劃去,變成了:只是遺憾的是,我沒有老鄉孫文那麼好的運氣,有一個自力更生,由僱工一步步成爲資本家的兄長來改變我的命運。

    他坐着想了一會兒,鉛筆再次在紙上沙沙作響:

    十四歲那年,也就是1992年,我輟學了。

    我哭着跪在父親跟前,希望他能改變他的決定讓我繼續上學,他只是嘆了口氣:你也上,你倆兄弟也上,哪來那麼多錢?

    那一刻我恍然間意識到,哀求,充其量只能換來憐憫,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在過去,我一直以爲自己也可以如同孫文一樣建立一番功業,再不濟,也會如他的兄長一般,幹一番大事業,但輟學之後出去打工的第一個月,就發現自己過去的妄想實在太過天真。

    我沒滿十八歲,屬於童工,理論上很難找得到的工作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很多小工廠都在使用童工,似乎壓根就沒人管他們。

    命運總是如此的不公,和同村的一個堂哥去工廠打工的兩個月後,我興沖沖地排隊去財務領工資,因爲這是我掙到的第一筆錢。

    可是令我感到絕望的是,財務告訴我要第一個月的工資要當押金,而第二個月的工資,要到次月的月底才會發放。

    之所以絕望,是因爲從家裏帶過來的不多的錢已經快要用完了。

    我去找他們理論,除挨了一頓打,還被工廠開除了。

    後來同村的那個堂哥告訴我:大多數這種小工廠都差不多,都要扣一壓一。

    但是最終,我又把工資要到了手。

    最初,我想買一把刀,但是最終我利用法律,維護了自身的權益。

    並非我認爲我應當遵守法律,而是覺得憑藉我瘦弱的身板,一把刀不足以讓我要回工資,所以我選擇了更有效的那個。

    春節過年回家,串門時,遇到一個從香港回來,看髮型就很氣派的表哥。

    聽他說,香港遍地都是錢,得用麻袋裝、用卡車拉!

    我動心了,最重要的是,我受夠了那些黑心小老闆,我要去香港!

    在那裏,我過的同樣不太順利,甚至因爲當地的小老闆歧視內地人,有一次我氣不過,將老闆打了一頓。

    但也因此惹上了不該惹的人,那個小老闆花錢僱來的幾個社團人員。

    爲了避免遭受傳聞當中慘無人道的毒打,我加入了另外一個社團,認識了一個改變我命運的人。

    在社團裏,我發現,只有更腦子更好使、心更黑、手更狠的人才能活下去、活的更瀟灑

    因爲我的原因,工廠發生了爆炸,我的妻子和她兩個哥哥本來可以活下來,但是沒辦法,爆炸可能會引起注意,我不能再冒險救他們。

    對不起,我必須立刻離開。

    我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儘管我的大腦依舊清醒,但身體已經不受控制,感覺天地都在旋轉,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停下,我必須儘快離開,越遠越好!

    意料之中的,車禍發生了。

    糟糕的是,在被送醫治療的過程中,我恰巧碰到剛剛辦完一個案子的隊長張雷,並且被他的職業敏感發覺了我的身份。

    在醒來後,意識到自己正處於警方的監視之中,我知道,我必須立刻、馬上離開醫院,否則以我所犯下的罪行,足夠槍斃我一百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