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標準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我就是紅字數:4342更新時間:24/06/30 23:03:58
    一場戲拍完,福樂克詫異地瞧着徐容,操着帶着口音的普通話說道:“徐老師,你會說德語?”

    隨着福樂克的疑問,大多數人都將視線轉了過來,這也是他們好奇的地方。

    徐容笑着搖了搖頭,道:“就會這幾句。”

    他當然不會德語。

    別說德語,就是英語口語,他也說不成。

    剛纔短短的一分鐘的詞,他練了將近一個周,而且爲了方便記憶,他都是用拼音標註後強行背下來的。

    這並不算難,但也談不上容易。

    但相比之下,他更不想讓配音演員來配自己的臺詞。

    他雖然不是專業的配音演員,但是自忖,哪怕兼顧效率的情況下,自己的配音水平在配音演員當中也算頂尖的。

    在跟童自容學習的過程中,他相當清楚眼下配音演員的現狀。

    一個六七百多場戲份的角色,配音演員一般一週就能完工。

    如此高的效率,實在難以想象其投入程度。

    這樣的現象,並非個別人造成,而是整個影視大環境影響的結果,首先就是配音這行,相比於影視演員,根本不賺錢,也就導致了但凡形象過得去的配音演員,都會想方設法的削尖腦袋往影視演員靠攏。

    其次就是這幾年影視產出規模驟然增加,一些年輕演員別說表演,字正腔圓都做不到,對於配音的需求也就大大提升。

    規模的驟然擴大也在另外一個層面加大了對配音演員的需求,扎堆拍戲。

    在橫店,最常見的景象就是,一個劇組在這邊拍着古裝仙俠的御劍飛仙,而一牆之隔,正在“噠噠噠”、“轟轟轟”的拍戰爭片,現場根本沒法收音,而影視演員因爲檔期和效率的原因,一般不會後期親自配音,又導致了配音演員工作量的增加。

    也就意味着,絕大多數配音演員實際上是計件工作,既然能多接活,爲什麼要精打細磨?

    沒幾個配音演員一開始就是抱着當配音的想法踏入的這行,要麼形象限制,實在難以登上大小熒幕,要麼就是吃不上飯,只能去搞配音。

    而今年金馬影帝的揭曉,又給了所有的配音演員莫大的鼓舞,形象,不是限制配音演員天花板。

    另外考慮到整部戲絕大多數場都是用同期音,一到外語部分就配音,很容易讓觀衆齣戲。

    何正軍看着坐回身邊的徐容,好半晌沒有說話。

    他終於明白徐容爲什麼只短短的五六年的光景,就達到了今天的高度,不可否認運氣、天賦的成分,但是他卻比他運氣、天賦更差的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和謹慎。

    這才是讓同行絕望的。

    他心中莫名的升起股詭異的念頭,假如徐容的聲音也像陶飛菲那麼不得天眷顧,恐怕成就仍然會比她高的多。

    一時間,他心中感慨萬千,看着徐容,他總感覺自己過去蹉跎了太多。

    “晚上喝點?”

    徐容斜了他一眼:“你要請客?”

    “我上回請過了啊。”

    徐容哈哈笑了,上回如果不是他跟張洸北倆人結賬前偷偷溜了,恐怕很難從何正軍肋骨上捋下錢來。

    “回頭吧,等這個戲拍完了。”

    “那也行。”

    儘管天氣愈發寒冷,但是進度並沒有落下半點,臘月二十八,在長達三個月的拍攝後,《雪豹》正式殺青。

    一部拍的提心吊膽的戲,自立項之前,直到殺青宴,幾乎就沒安生過。

    殺青宴上,徐容悄悄鬆了口氣,在請了大師做法之後,劇組又發生了兩次事故,一次是掌機連人帶機器從高軌上摔了下來,一次是炸點爆炸時,一塊小石子崩開了一名羣演的眉角,但是好在沒有危急人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和開機宴不同,作爲劇組的男一,同時也是總監制,在開飯前,張建和陳浩威堅決請他做總結性的發言。

    徐容也沒推辭,站起了身,見衆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他接過話筒,道:“既然張製片和陳導都不想耽誤大家吃飯,那我就腆着臉簡短說兩句,首先,感謝攝制組全體人員的辛苦和努力,大家都辛苦啦,我代表投資方、製片組、導演組在這裏對大家說聲謝謝。”

    “今天是咱們《雪豹》的殺青宴,同時也是臘月二十八,再有兩天,就是新年,我先提前給各位拜個年,祝各位新的一年萬事如意、日進斗金,最後,預祝咱們的《雪豹》收視長虹。”

    “好啦,我就說這麼多,大家吃好,喝好。”

    “譁譁譁。”

    在一陣安靜之後,酒店大廳內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並不是他講的多麼精彩,而是結束的足夠快。

    徐容參與過很多次這樣的場合,在往常,他都充當着觀衆的角色,也很明白其他人的此時此刻的想法,說的再多,都是廢話,還不說早點開席,趕緊吃飽回家過年來的實在。

    臘月二十八啦,家離京城偏遠的,再不啓程,就要趕到年後了。

    到了敬酒環節,徐容倒是沒喝多少,甭管誰來敬酒,他只是象徵性的抿一口。

    反正他不能喝的名聲,在圈子裏都已經傳遍了。

    正在徐容跟陳浩威討論後期制作時間的問題時,臉色微紅的張若雲不知什麼時候,提着酒瓶走了過來。

    看到他的動作,徐容左右的張建和陳浩威都愣了下,張建忙道:“若雲,你喝多了吧?”

    張若雲將自己手中的酒杯滿上了,道:“徐叔,開機那天,是我不對,今天是殺青,我給你賠罪。”

    他說着,就要端着酒杯往嘴裏倒,等他喝完了,徐容才伸手攔住了,笑着道:“喝酒就喝酒,什麼賠罪不賠罪的。”

    “這是應該的。”

    張若雲馬上倒了第二杯,見張建不住地衝自己打眼色,道:“你別瞪我,我沒喝多。”

    他轉過頭來,又接着道:“這第二杯,徐叔,你沒比我大兩歲,從年齡上,這個叔,我喊的不服,可是別的,我服。”

    徐容眼瞅着他臉色愈發紅潤,笑着道:“少喝點,過完年串門的時候,有的是酒讓你喝。”

    “哈哈哈。”

    他將徐容跟前的半杯酒滿上了,道:“徐叔,說句實話,業務能力我確實沒法跟你比,但是你擔着監製,卻從來沒覺得自己多牛逼,這個酒,徐叔我得敬你。”

    徐容聽着他一口一個徐叔,總感覺有點不太對,因爲在之前的三個月當中,他都是喊自己“徐老師”,但他仍把酒杯端了起來,跟他碰了一下,他估摸着,這個酒他要是不喝,以這傢伙眼下的狀態,當場幹出來什麼事兒都不稀奇。

    “這,這第三個。”

    張建繃起了臉,道:“若雲,可以啦,你是想把徐老師灌醉怎麼着?”

    張若雲壓根沒搭理他,又分別給徐容和自己滿上了,道:“這第三個,徐叔,感謝過去三個月你的照顧,謝謝。”

    他很清楚,拍攝的過程中,徐容並沒有故意針對他,雖然態度上沒有對潘泰明那麼親和,但是排戲過程中,總是會有意無意地引導自己,而不是刻意壓制。

    這份胸懷,他自問比不了。

    散場之後,王亞芹瞧着絲毫不見酒意的徐容,問道:“徐老師,那個張若雲真好玩,跟個小孩似的,哈哈。”

    徐容同樣笑了,道:“本來就是,張建是個混家子,那家夥比起他爹差的遠了。”

    王亞芹悄無聲息地撇了撇嘴,你也就比人家大一歲而已。

    回到家,洗完澡之後,徐容喊住了正在幫他收拾行李的王亞芹,遞給她一個鼓囊囊的手提袋,道:“亞芹,辛苦了一年,回去了給家裏人買點好吃的,再置買身新衣服。”

    王亞芹下意識地接過了,打開一看,不由地張大了嘴巴,道:“徐,徐老師,這太多了,我,我。”

    她只是大概掃了一眼,估摸着裏頭裝的應該有十萬。

    “我什麼我,這是年終獎,給你你就拿着。”徐容笑着道,“你這一年,整天沒日沒夜的辛苦,工資也不高,一家人還靠你一個人養活,整天省吃儉用的都把錢寄回家,我又不是不知道。”

    “收着吧,等會兒開着我的車去趟銀行,把錢存卡里再回家,拿着這麼一大捆錢,你一個女孩也不安全。”

    王亞芹的工資不高,一個月只三千塊錢,他從來沒見她買過化妝品,身上的衣服,一年也就那幾件,存下來的錢,基本上都拿來供養弟弟妹妹上學了。

    “徐老師,謝謝您。”

    徐容見她眼圈發紅,笑着道:“大過年的,可不興哭啊。”

    王亞芹倆眼眶迅速溼潤,可是卻咧着嘴,露出了個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道:“嗯,我,我不哭。”

    徐容之所以給她發十萬的年終獎,還有另外一層考慮,對徐行,他可以一分都沒有,因爲她圖的根本不是十萬的年終獎。

    但是王亞芹不一樣,他也沒打算讓她出道,那麼必然得有其他方面的補償。

    不然她完全沒有跟着他的必要。

    就是進廠打工,一個月應該也不止三千塊錢。

    徐容拍了拍她的肩膀,上了樓,明天一早,他也要趕飛機回家。

    自打04年出來,今年算是回去的比較晚的一年,到家都二十九下午了,好在小張同學先前過去的時候,已經騎着借來的三輪摩托,帶着爺爺進了兩趟城,把該置辦的年貨都置辦了個齊全。

    小張同學還會騎摩托,這是他沒想到的。

    不過在回去之前,徐容還得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做完。

    他上了樓,走進書房,打書架上抽出了一本半舊的黑色筆記本,翻開之後,閉着眼想了好半天,才提起筆,緩緩寫下:

    《雪豹》創作總結。

    一、解決攝制組內部的矛盾,比演好戲更加重要。

    攝制組內部的矛盾,必將演化成戲的瑕疵,因爲戲終歸是由整個攝制組共同來創作的,而不是某個特定的人來決定。

    《潛伏》的成功,一定程度上,不能不歸功於劇組窮,因爲窮,導致各方面的條件都比較差,所以每個人更覺得要把這個好劇本拍出來。

    二、關於生活的重要性。

    一個演員,在塑造一個角色時,應該讓角色“活”過來,去做他想做、應該做的事兒,而不是規規矩矩的按照劇本去執行。

    如在蕭雅自殺之後,方勝利爲了掩護受傷的我撤退而犧牲,之後,在徐虎背着我逃跑的過程中,我爲了不拖累徐虎,說出讓他拋下我獨自逃生的話。

    說話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

    那一瞬間,我其實並不希望他拋下我,我特別害怕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去,因爲我還沒爲蕭雅報仇,我對日本人的仇恨,從來沒有那一瞬間那麼深刻過。

    創作的過程,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過程,困難的時候,就像遭遇了鬼打牆,順利的時候,就像腦子裏的一團線一瞬間捋清了,甚至觸類旁通。

    閉眼睛的一瞬間,讓我想起了幾個月前進到的有趣的一幕。

    飛天獎的頒獎典禮。

    當時我已經很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獲獎,所以那時候的我相當放鬆,但是坐在我旁邊的張國力在笑着,林永建、段弈宏、程昱他們幾個人也在笑。

    但是實際上呢,在所有的候選人當中,我是率先出局的,所以我並不在接受“審判”的行列當中,但我並沒有強行擠出笑容,因爲我本身並沒有期待,而已經開始在考慮手裏的戲,在下一屆飛天獎時,還有沒有衝獎的可能。

    如果沒有,我應該去接一部什麼樣的戲,來拿下那座獎盃。

    所以,在徐虎的“審判”下,閉上眼睛之後,我又笑了,以掩飾內心當中的緊張。

    這和預先設計“真誠”截然不同,因爲那個瞬間,我特別不甘。

    這一系列的肢體動作,增加了我對角色的信念,另外,也由衷地感受到,一個演員,必須熱愛生活、關心生活,要有“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敏銳,甚至可以功利一些,認爲生活的細節,可以極大的幫助我讓角色活過來。

    三、關於表演的含蓄性。

    控制是表演的根本,含蓄是表演固有性質。

    表演,要能夠激發觀衆的想象力,激發他們對生活的想象,因爲戲是短暫的,一個人的一生,也許只二十集就能表現,所以表演本身必須要具備高度的概括性,而含而半露,則是引起觀衆想象的最好方法,就像《大明王朝》當中,陳保國飾演的嘉靖臨死前的笑,無論從皇帝、父親的角度,都給觀衆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

    人藝有一種相當怪異的評判一場戲演的好不好的標準,現在看來,就是評判含蓄的標準,評判能否激發觀衆對於生活現實的想象的標準,這種標準,不是觀衆的掌聲、哭聲、笑聲,更不是上座率,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