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開機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我就是紅字數:4404更新時間:24/06/30 23:03:58
    劉疆瞥了一眼走過來的林永建,目光在他鼻樑上的茶色眼鏡稍微停駐了一瞬,等林永建表明了來意,他並未立刻點頭,而是望向徐容。

    茶色眼鏡原本是他爲徐容設計的,因爲徐容飾演的劉新傑有兩重身份,一重是八局總務處的處長,另一重是代號031的臥底,對應着兩重身份,徐容也設計了貫穿行動的兩面性,一面是面對諸多同事時的吊兒郎當,另外一面則是身爲地下工作者的謹小慎微。

    眼鏡是劉疆前兩天產生的靈感,他希望能夠藉助這麼一副不起眼的眼鏡,增加徐不着調的一面,同時也增加他本身的神祕感。

    在《潛伏》之後,儘管身爲製片人的羅力平對《黎明之前》滿懷信心,但是他卻感到壓力山大,主演都是徐容,配角設定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怎麼拍出新意,便成了他亟待解決的難題。

    一方面,他加強了故事的技術環節,使得劇情和手法“看上去很有牛逼、嚴謹”,另外一方面,則是從演員身上下手。

    徐容是重中之重。

    在他看來,《黎明》與《潛伏》最大的不同點,也是看點在於,劉新傑自打一開始,始終是被懷疑的重點對象,無論是譚忠恕、齊佩林,還是李伯涵,都在某種程度上懷疑甚至調查他的身份。

    但是三人調查的出發點是不同的,譚忠恕和齊佩林,是想將他撇出去,而李伯涵,則是希望他坐實臥底的身份,至於李伯涵的的動機,編劇黃珂還在構思。

    面對譚忠恕和齊佩林,劉新傑需要做的,就是給他們一個將他摘出去的理由。

    徐容瞅見劉疆徵詢的眼神,道:“我無所謂,不過感覺林老師戴着比我更合適一點。”

    之所以抗拒眼鏡,並非對自身的不自信,無論感性還是理性,他都覺得沒有必要。

    演戲分兩種,表演和演表。

    演表是一種由外到外的過程,演員拿腔作勢,觀衆噁心。

    而表演則是由外至內再到外的過程,演員根據外在,也就是身體,感受內心,再通過身體呈現出來。

    一如他先前通過學於是芝走路的姿勢,知道了王利發爲什麼要那麼走,最終,再通過自己的方式走出來,這就是一系列的由外到內再到外的整個過程。

    剛纔試眼鏡的過程中,他並沒有從中感受到它存在的理由。

    見徐容並不介意,劉疆點了頭,林永建畢竟喜劇演員出身,也確實需要一些裝束,來修飾他留給觀衆的刻板印象。

    開機第一天安排了兩場戲,第一場是徐容的,要拍他給自己包紮傷口的戲份,第二場則是諸多主要演員參與的羣戲。

    在準備的過程中,徐容聽趙鐵剛說完了戲,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攝影機後,看着架好的兩臺機器,問向老熟人陳昆暉,道:“陳老師,兩個都是特寫?”

    “對,一個給背部,主要集中在你的胳膊和背部,另外一個給正臉。”

    徐容點了點頭,來到場中站定,“擁抱劇場”雖說是舞臺技巧,但在他看來,道理是共通的,不過舞臺演員感受到是劇場,在片場,感受的是規定情境。

    之所以問一句,是他想更精確的把握表演的尺度,也要爲電影做準備了。

    站在鏡頭前,他解開了襯衣的釦子,準備開始拍攝第一場戲份。

    “全場安靜。”

    “哇。”

    “幼。”

    “咦。”

    當徐容脫下襯衣,將襯衣放在一旁椅子靠背上的一瞬間,片場突然激起陣陣古怪的聲音。

    “停。”

    副導演趙鐵剛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喊道:“都幹嘛呢都幹嘛呢,實拍呢這是!”

    頷下留着小鬍子且胖乎乎的執行導演杜俊聽的明明白白,剛纔雜亂的聲音當中,站在劉疆身後的王桐呼聲最大,笑着道:“鐵剛,頭一條,別動氣別動氣,重新來就是了。”

    他說着,瞅着赤着上半身站在鏡頭前的徐容,道:“徐老師,咋練的?”

    驚呼聲並非緣於別的,而是徐容健碩的身材。

    徐容聽到聲音後,也頗爲尷尬,自打跟王慶詳走的近,發現了他保持年輕的祕訣之後,這塊他一直沒落下,反正家裏的健身房閒着也是閒着。

    “嗨,也沒怎麼練。”

    劉疆摸了摸自己壯碩的胳膊,呵呵笑了,喊道:“要看抓緊啊,我先說好,整部戲就這一場不穿衣服的鏡頭,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

    “哈哈哈。”

    在短短幾十秒的時間當中,片場不知不覺之間被圍的水泄不通,今兒個是開機儀式,除了沒來橫店的,縱然需要熬夜的剪輯,人也來到了片場。

    最爲熱切的,竟然是劇組幾位已經結了婚的女演員和工作人員,她們不像尚未結婚的小姑娘扭扭捏捏的,看的正大光明、毫不掩飾,縱然王桐,也不顧劉疆的白眼,拿出了手機一陣噼裏啪啦的亂拍。

    演齊佩林的張曦臨和演孫大浦的任正斌倆人對視了一眼,你瞅瞅我的大肚子,我瞧瞧你的大圓臉,哈哈笑了。

    “全場安靜,都把手機收起來,不要拍照了。”

    “a。”

    徐容低垂着眼眉,兩腮鼓起,嘴脣緊閉,左手微曲,右手拿着紗布輕輕地纏着左胳膊,背上隱約可見幾道線條。

    忽地,他纏紗布的動作勐地一頓,身上的線條勐地凸顯,同時抓起跟前的酒瓶,勐灌了兩口道具組捯飭的果汁。

    “卡。”

    張曦臨和愣愣地瞧着剛纔的一條,好半晌才道:“牛逼。”

    任正斌拍着肚皮感嘆道:“別羨慕了,就咱們這,就是把命練沒了,也練不出來。”

    張曦臨搖着頭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你沒有注意他剛纔背部的線條嗎?”

    任正斌看着正在穿衣服的徐容,道:“注意了啊,那麼明顯,能不注意嘛。”

    “你什麼感覺?”

    “漂亮,反正我是不行,我上去一身膘。”

    張曦臨無奈地瞧着他,道:“我說的不是他的身材,你剛纔瞧着他緊繃的身體,你就沒點感想?”

    “什麼感想?”

    “他很疼,另外,他身上的線條起伏不定,也就是說,他不太會處理傷口,家裏也沒麻藥,不然不至於出現這種情況,這點和劇情的設定符合。”

    任正斌皺着眉頭,疑惑道:“還有這麼多道道?”

    張曦臨瞧着已經穿上襯衣的徐容,以及意猶未盡散開的一羣雌性,笑着道:“我感覺,我會演戲了。”

    “你扯吧就,你的性格本身就跟齊佩林很像,會不會演又有什麼區別?!”任正斌一臉不信地瞧着他,他之前跟張曦臨合作過《即日啓程》,導演也是劉疆,因此的也算熟悉。

    在機位調整的時間裏,徐容立刻一路走回了休息區。

    “徐老師,請教你一個問題,單純最表演而論,你認爲表演的最高境界,或者說最終目標是什麼?”陸建民瞧着徐容又走過來,情不自禁的問出了剛纔生出的疑惑。

    先前那條戲他是站在劉疆身後看的,感覺很特別,但是到底特別在什麼地方,一時半會兒的又想不清門道。

    徐容輕輕搖了搖頭,笑着道:“最高境界?陸老師,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懂這麼深奧的東西。”

    他說着,斜了一眼陸建民,恰巧,陸建民也在觀察着他。

    倆人目光對視,不由對了個沒趣,彼此都想把對方當作自己“觀察”的對象,卻沒想趕了個巧,碰上了。

    陸建民認真地看着他,道:“真的,我是誠心請教。”

    徐容望着他,好一會兒,才道:“我的理解是,控制。”

    “控制?”

    “嗯。”徐容沒有詳細解釋的打算,因爲這玩意他也在摸索,之所以清楚,是因爲這是幾位老師給的比較有共性的答桉。

    關於這點,點醒他的還是童自容和李雪建兩個人,童自容教他的第一課,就是隨時隨地的控制鬆弛。

    而李雪建告訴他表演的最終目的就是控制。

    表演當中最最最基礎的基礎,但也是最巔峯、最艱難的技巧,區別在於,控制鬆弛僅僅在於對鬆弛的控制,而“控制”則是控制規定情境內的一切,不單單指自身,乃至於同演者出了差錯,如何力保這條戲不砸,同樣在“控制”的範圍之內。

    《控衛在此》

    第二場是徐容、林永建、張曦臨、任正斌、田曉潔以及吳小東會議室內的一場戲份。

    來回拍了五次,劉疆才勉爲其難的喊了“卡”,哪怕他親自上場說戲,但是拍出來的效果,總跟他的設想存在一定的差距。

    劉疆坐着尋思了一會兒,對趙鐵剛道:“你去把劉新傑、譚忠恕還有齊佩林和孫大浦喊過來。”

    等四人聚集到跟前,劉疆笑着說道:“幾位老師,給你們佈置個任務,等會兒你們一塊找個地兒去喝酒。”

    “導演,還有這種任務?”

    徐容聽着劉疆的安排,先是有點不解,可是見他一臉神祕莫測的模樣,想了一會兒後,漸漸明白了緣由。

    張曦臨和林永建合作過,而他跟任正斌因爲《媳婦》熟悉一點,任正斌又和張曦臨合作過《即日啓程》,但是四人之間,要說友誼,談不上深厚,甚至談不上熟悉。

    林永建提出了個關鍵問題:“導演,我們這也算是工作吧,那費用上?”

    劉疆被他的話逗樂了:“不是,你們還差一頓飯錢是吧?”

    “都是貧苦家庭,我們這怎麼說也算是爲劇組出力。”

    徐容三人立刻接話道:“就是,導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還欠着一大筆債呢。”

    張曦臨雖然不明白劉疆的用意,但是瞧着林永建和徐容都沒拒絕,同樣道:“導演,誰不是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

    任正斌:“就是就是。”

    劉疆無語地瞧着四人,道:“我真是服了你們幾個,二百,不能再多了。”

    “額。”

    “你不是讓我們喝酒嗎?”

    劉疆一揚脖頸:“牛欄山難不成不是酒?”

    “得咧,咱們先回酒店卸妝,等會兒五點咱們大堂集合。”

    影視城附近的飯店生意一項很好,並非因爲廚師的手藝多好,而是可選擇的空間就那麼大。

    四人一路走走逛逛,忽地,在經過一個丁字路口時,徐容的腳步勐地頓住,眼睛直直地望着街口的一間透明的棋牌室。

    棋牌室臨街是玻璃櫥窗,裏邊應當開着空調,緊挨着玻璃櫥窗的一張桌子邊,四五個老人,正或站或坐地在看兩個六十來歲的老人下象棋,從他們身上,絲毫感受不到天氣的炎熱。

    徐容的關注點並非棋牌室內,而是櫥窗之外,一個戴着破舊草帽的環衛工,拄着掃帚,踮着腳,出神地望着玻璃窗內的棋盤。

    環衛工穿着件不太合身的寬大的不太乾淨的白色襯衣,下身是件即胖又髒的軍褲和綠膠鞋,他的身形略微句僂,因爲側對着,看不清正臉,但黝黑的側臉和花白的鬢角,卻深深地印在了徐容的眼中。

    瞧着神氣,窗外的老人比窗內的老人年紀要大一些,也許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

    “徐老師,怎麼啦?”任正斌走着走着,發現徐容掉了隊,轉過頭來問道。

    徐容沒吭聲,只輕輕地揚了揚下巴。

    三人退了過來,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徐容輕聲說道:“你們說,那位老人,此時在想什麼?”

    “嘛玩意?”

    也許留意到了四人的說話聲,老人轉過頭來,朝這邊望了一眼,忙擡起了同樣黝黑的手掌,揉了揉臉,露出一口稀疏的牙齒,似乎笑了,似乎又有些不大好意思,而將破舊的帽子的帽沿往下壓了壓。

    “呼。”

    徐容輕輕吐了口氣,一天輕快的心情,轉瞬一掃而空。

    保持內在的持續活躍,是他過去一直以來引以爲豪的技巧,可是此時,卻再無一點自得,甚至成爲了他的負擔。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清楚,相比於很多年齡較大的同行,閱歷是他的巨大缺陷,也是因此,他特地根據過往諸多國內外前輩的創作經歷,總結出了一種特殊技巧。

    保持內在的持續活躍。

    最早要追朔到他在街頭看到的那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在累的無可奈何之時,哭着跟他的母親打電話,說:媽,我實在累的不行了,我真不想掙錢了。

    得益於這種技巧,他能夠敏銳以至於敏感地察覺許許多多的別人不易察覺的細節,就像先前的張國鋒的可以躲避,可是也因此,也比他人更容易引發情緒的波動。

    若是其他的情形,他會走向老人,借用他的掃帚,學着他的模樣,墊着腳,向棋牌室內張望,從而感受老人的心境。

    可是從剛纔後續的動作當中,老人的想法,他已經足夠瞭解。

    “走吧。”

    他說罷,想法愈發堅定,他理解了櫥窗外老人的心境,對他抱有同情,但更堅定了未來不要成爲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