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美夢成真

    聽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漂亮女性的“親切呼喚”，茉莉警惕地不斷退後，

    “你你到底是誰？”

    眼前金髮天使嘴角微微翹起，那一抹粉脣鉤勒的弧度宛如地獄撕裂人間的大門，從中吐露着如毒液一樣的話語，

    “怎麼，連我都忘了？的確，我把你放在旁邊太久了，因爲還沒到時候嘛。但如今看到當初那個經歷了振翅高飛、拼死掙扎最終熊熊燃燒的炙熱靈魂變成如今這樣，我還是不勝唏噓啊.”

    直覺告訴茉莉，眼前的女人極度危險，但她所說的話語卻彷彿有神奇的魔力般讓茉莉的注意力跟隨。

    雖然先前玄蔘鉤吻告知了她身份的真相，但玄蔘夫婦卻也一直在強調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不再是唐澤明日香了.”

    “你是茉莉，是我們的女兒”

    過去是那樣苦痛，玄蔘夫婦不願意再讓那歷經了一萬年苦楚的靈魂再去承受那份重量，哪怕是此時此刻不得不將全盤告知茉莉，但那也只是礙於如今必須要面對靈界污染的現狀。

    可對於茉莉呢？

    過往就藏在彷彿一門之隔的牆後，尤其是當她得知了那個名爲“唐澤明日香”的人足足等待了費舍爾老師一萬年之久的時候，那扇門的背後，便好像同樣站了一個蠢蠢欲動的自己那樣

    無論是茉莉還是唐澤明日香，都在等待拉開那扇門彼此見面.

    “你我.”

    所以，此刻聽着赫萊爾的話語，茉莉警惕之餘卻也帶起了遲疑，

    “你和方外的混亂有關，對嗎？來這裏就是爲了針對我，想要讓這外面的污染徹底失控？”

    茉莉已經從玄蔘鉤吻的口中得知了自己與外面靈界污染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費舍爾老師他們離開這裏去什麼靈界避難所的時候才沒有帶上她。

    赫萊爾微笑着搖了搖頭，對茉莉說道，

    “那對夫婦不是你，他們和你尊敬的神祇一樣，誤認爲這力量是夢幻的延伸，但實際上他們不知道的是，污染已經徹底不受夢幻掌控了在很多年前就是這樣了。”

    旋即，赫萊爾的藍金色眼眸中也第一次倒映出了眼前懵懵懂懂的鯨人種少女的身影，

    “因爲當年揹負那混亂的靈魂，是一個萬中無一的天才。她和夢幻的權柄相性適配到了連夢幻本尊都難以想象的地步，以至於多年以來祂都只能影響你的心神，卻從來無法正面干涉你的決定.而這些被祂們稱爲【污染】的東西，原本就是你的一部分力量。只是你的靈魂拋下了它們，將它們永遠留在了靈界，時時刻刻找尋着你.”

    “你撒謊！”

    茉莉突然皺着眉開口打斷了赫萊爾的話語，她捏着拳頭反駁起來，

    “如果它真的如你所說，百利而無一害，那當時的唐澤明日香怎麼會拋下它，甚至不惜於選擇死亡？”

    赫萊爾的表情玩味起來，她微笑着一點點靠近茉莉，嚇得茉莉連忙後退，更加警惕，

    “你你幹什麼？我.我要叫我媽媽了？”

    “叫媽媽？你還是個沒長大的寶寶嗎？”

    赫萊爾呵呵一笑，卻也沒再向前，只是站定身子，恰好在茉莉身前的極近處，距離她不過十釐，

    “你既然已經察覺到了我的危險，卻並沒有一開始就呼喚玄蔘，你覺得是爲什麼?”

    “我”

    “因爲你的內心渴求着知道更多的、關於【你】過去的事情只是從以前到現在，你都是這樣，擅長自己騙自己，不是麼明日香~”

    赫萊爾輕輕伸出手指，微微挑起了茉莉的下巴，讓茉莉喘息着稍稍擡起了臉頰，那一雙眸子警惕又厭惡地看着赫萊爾，只是那眼底麼

    呵呵

    “所以，爲什麼你要拋卻那力量？你知道答案了麼？”

    赫萊爾將臉頰緩緩地湊到了茉莉的耳邊，一字一句地對她輕聲道，

    “因爲那時你也在自己騙自己啊”

    茉莉的眼瞳微縮，赫萊爾的這句話好像瞬間貫穿了她的心神一樣，讓她的雙腿甚至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那時的你已經預見到了自己腦內一直膨脹的夢可能對現實產生影響，你不想自己的力量影響別人，所以才選擇從靈界的終極離開

    “‘自己的力量已經膨脹到了無法隱瞞衆神、神話種的地步，如果要繼續留存下來的話便勢必意味着與他們開戰；神話階位之間的大戰啊，那些人類怎麼才能從中活下去呢？如果人類出什麼問題的話，費舍爾老師在未來不就無法存在了嗎？’”

    赫萊爾模仿着茉莉的語氣，將那潛藏在茉莉靈魂深處的想法掏出，丟在了陽光之下，隨着赫萊爾話語在茉莉的耳邊炸響，茉莉的身體也更如篩糠般顫抖得更爲劇烈了

    “‘所以，這樣的話，只有立刻離開這裏，避開衝突才行吧.’

    “爲了大義，爲了良善，爲了那個未來能來.其實從你創辦了造物學會開始，你就一直在幫助其他遠道而來的轉移之人，不是麼？迦勒·烏茲也好，阿什莉也好，馮·斯賓塞也好你是受人尊重的會長，是爲了和平，爲了引導轉移之人而存在的轉移之人

    “你爲了別人做了這麼多，不計回報地犧牲自己只爲了體內膨脹的力量不影響現實，不影響那裏的生靈.

    “所以你自己騙自己，見不到費舍爾也沒關係的.哪怕已經等了這麼幾千年了，哪怕那幻象日復一日地折磨你的精神，明明擁有着費舍爾的外貌，卻讓他在你的內心中的形象愈發模糊.多少個無眠的夜晚所遭受的孤寂和苦痛，那種別人眼中的可靠在獨身一人時才會變成的絕望和孤獨”

    赫萊爾的話語稍稍一頓，她最後又帶起了笑意，在茉莉的耳邊輕聲問道，

    “但是.真的沒有關係嗎，明日香？”

    “.”

    沒有迴應

    原來，傾聽着這一切的茉莉不知何時已然在那種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之中淚流滿面了。

    “.”

    爲什麼？

    爲什麼自己在聽到這些的時候眼淚會不受控制

    自己應該應該不是唐澤明日香才對啊

    可是，爲什麼在聽到她說的那些話之後，那種彷彿由靈魂深處傾瀉而下的絕望卻還是難以抑制

    就好像它從未消失過，也從未被拋下過那樣。

    “啊啊.”

    “撲通！”

    茉莉流着淚流着淚，竟然雙腿一軟地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彷彿是難以呼吸般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喘息着試圖消解那心中流淌的悲傷。

    而赫萊爾也稍稍退後，她臉上的笑容也一點點變淡，那一雙藍金色的眸子中也染上了一層難以理解的神性，彷彿已然將眼前茉莉的靈魂給看透了那樣，

    “還不明白嗎，茉莉.外面的東西壓根不是什麼污染，而是你日思夜想的【夢】啊

    “越是自己欺騙自己，告訴自己，‘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重要’，從而將它在現實之中推開，讓給別人.現實的缺憾只能由夢補足，所以，你越是無私、越是自己騙自己，那【夢】就會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抑制.

    “它並沒有神智、並沒有智慧，可爲什麼還是搜遍一切地找尋你？

    “原因無他，它只是想要幫你夢想成真而已啊，唐澤明日香。”

    流着淚的茉莉眼瞳睜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天使。

    她的粉脣微微顫動，好似什麼話語已經抵住了喉嚨，卻又本能般地被喉嚨給堵住了

    一如她過往無數次想要說出而又未說出的話那樣。

    媽媽虐待自己不重要，只要自己聽話，媽媽開心就好了

    自己的精神不正常了也不重要，只要自己裝作無事，爸爸不要再那樣費心唸佛就好了.

    同學們欺凌自己不重要，只要自己忍耐，不會給家裏、給老師添麻煩就好了

    赫萊爾和費舍爾老師在一起不重要，只要自己裝作看不見，不會讓費舍爾老師覺得我很奇怪就好了

    瑪格麗特欺騙自己不重要，只要她能放棄，大家都平安無事就好了.

    等待一萬年不重要，只要費舍爾老師能平安歸去就好了

    自己離開這個世界，永遠見不到費舍爾老師不重要，只要這個世界的大家安全就好了

    就好了.

    就好了.

    就好了.

    就好了.

    嗎？

    茉莉喘息着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她的眼眸從蔚藍色一點點變爲黑色，彷彿硯臺正中央最濃、最黑的墨水那樣，很快，從中便暈染出了一個個扭曲的文字。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不好.”

    怎麼會好啊.

    怎麼會.

    這樣，自己怎麼就會好啊？！

    “嗡嗡嗡！”

    就在赫萊爾面無表情地看着那淚水逐漸變爲墨黑色的茉莉痛苦地捶打自己胸口的時候，一道極其恐怖的劍芒卻忽而從極遠處傳來。

    赫萊爾一動未動，可哪怕相隔很遠，她額間的金髮卻已然不受控制地飄揚而起，而緊接着，下一刻就要掉落的便是她的頭顱。

    “咔咔咔咔！”

    可就在下一秒，從赫萊爾站立位置的背後，她的影子卻開始無端膨脹，其中如潭水一樣隱藏着某種極端恐怖的東西。

    “嗡嗡嗡！”

    那黃金色的劍芒蘊含着半神的威能，幾乎要將這一方天地給切割開來，可隨着赫萊爾身後影子中蘊含的無邊黑暗一點點膨脹開來擋在了她的身前，竟然超越一切地將那轉瞬而至的劍芒給吞沒。

    連一點漣漪都沒有掀起。

    “離我的女兒遠一點！！”

    整個鉤吻的藏身處幾乎都要被那誇張的劍芒和玄蔘詛咒的介質給吞沒，當那介質蔓延過赫萊爾時，那冷着臉的玄蔘才好像意識到，她的介質包裹住了兩個獨立的存在。

    一個是那個天使模樣的存在，另外一個是藏在她影子的那個東西

    天使模樣的階位有十九，而那影子裏面的.看不穿.但一定很強大。

    那是

    兩個化身一樣的東西？

    赫萊爾笑眯眯地看着遠處帶着滔天殺氣而來的玄蔘，輕嘆了一口氣說道，

    “看出來了麼”

    身爲半神的玄蔘並不是沒有見過神明的化身，她連拉瑪斯提亞的本體都見過了無數次了，其他神祇的化身和本體也見過了無數次。

    藩籬之內對神祇之事瞭解的存在可以說到如今已經是寥寥無幾了，而恰巧玄蔘便是其中最瞭解的那一位了。

    如果說只有那天使存在，玄蔘一定看不出那是一個化身，可當她影子裏的那個強大存在顯形的時候，玄蔘卻無比篤定那東西就是神祇的化身。

    所以半空中玄蔘並沒有莽撞地動手，而是猛地伸手一拽，那幾乎覆蓋了這一片空間的介質便同時發力，將跪倒在地上的茉莉身前的地面整個拉斷。

    “轟隆！”

    宛如將整個小島給一分爲二那樣，玄蔘和茉莉所在的這一側升高，而那微笑着的赫萊爾卻在不斷下墜。

    “啊，發生什麼事了？！”

    “這裏也會地震嗎？”

    小島上在休息的外星來客們紛紛大叫起來，可就在此時，一根根發着光的觸手已然伸展而出將他們給拽住拉回到了玄蔘身後的方位，正是波江娘子出的手。

    玄蔘警惕地看着下方微笑着的天使，擡起手直接操縱着介質想要將赫萊爾的身體撕裂，可那無形的介質在她身後的無邊黑暗眼前顯得是那樣脆弱，還未到跟前便已然被撕裂了一個大口子。

    而在其中的赫萊爾卻一動未動，也並未有再出手的跡象，讓玄蔘微微一愣。

    難道說.

    玄蔘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回頭看向被自己護在身後的茉莉，卻見她捂着臉垂着頭，一滴滴黑色的淚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看起來難受極了。

    那模樣看得玄蔘心疼，她連忙蹲下身子握住了茉莉的肩膀，呼喚道，

    “茉莉，茉莉！不管剛剛那個女人和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信，那些全部都是誘騙你的話語，你要剋制住，好麼？”

    下方站在黑暗中的赫萊爾笑而不回，只是慢慢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道，

    “謊言麼？”

    啜泣的茉莉聽到了玄蔘的話語，她一邊擦拭那掉落不斷的黑色淚水，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

    “媽媽.嗚嗚”

    “我在，茉莉”

    “媽媽.可是我的心好痛啊”

    “茉莉，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嗎？我也在，爸爸也在.你的費舍爾老師也還在，他們都在。不要想以前的事情，回到現在，好嗎？”

    “現在.”

    “對，想想現在，你現在最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過去的，好麼？”

    玄蔘輕輕捧住了茉莉的臉，將她那彷彿被墨水染透了的手掌挪開，露出了她悲傷的臉來。

    “媽媽.我.我現在.

    “我現在只想要我的美夢成真，可以嗎？”

    玄蔘微微一愣，一時之間沒有聽懂茉莉的話語，

    “什什麼？美夢？”

    “嗯，我我不想要自己騙自己了一次都不想要了

    “媽媽.你和爸爸想要我拋下過去的一切.一切我都配合，媽媽你說的一切我都照做.我只是.不想給爸爸媽媽，不想給費舍爾老師和這個世界添麻煩”

    玄蔘微張着嘴，而眼前的茉莉眼淚卻越來越多。

    玄蔘和鉤吻希望她徹底放下過往，只要不去想、不去看過去，那麼過去的一切苦痛和難過都不會追上她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那寺廟中爲了被母親折磨得精神失常的唐澤明日香親生父親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

    他那樣懇求佛祖，希望她幼小的女兒放下執念，迴歸正常，可卻從來沒有去解決過她面對的問題，癒合她受到的創傷.

    只是唐澤明日香不想讓父親擔心，所以她騙自己已經好了，自己已經沒有精神病了

    而現在，面對着玄蔘和鉤吻的期盼，她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但那靈魂深處的創口還在，只是忘卻便可以彌補嗎？

    而這一次，她已經不想再騙自己了。

    茉莉一言不發，只是無力地垂下了頭。

    而玄蔘還想說一些什麼，可身後卻忽而傳來了一聲聲令人膽寒的聲響。

    “咔咔咔！”

    玄蔘眼瞳微縮，轉過頭去看向身後，卻見包裹整個鉤吻的藏身處的翠綠色護罩已然裂紋遍佈，已然到了要崩潰的邊緣了。

    而在那護罩外面的，便是無邊無際的、彷彿聽到了唐澤明日香呼喚而亟待靠近的猩紅之霧

    看着那即將碎裂的護罩，赫萊爾臉上再次勾起了淡淡的微笑，她的眼眸微亮，一柄猩紅色的油紙傘不知何時被撐開立在了頭頂，

    “美夢，要成真了。”

    “咔咔咔咔！！”

    下一秒，整個包裹藏身處的護罩都猛然破碎。

    無邊無際的猩紅之霧如發了瘋似的衝入其中，朝着茉莉包裹而去。

    “茉莉！”

    玄蔘見狀臉色一變，連忙將茉莉緊緊抱入自己懷中護住，也同時連同茉莉、整個島嶼與赫萊爾一起被那猩紅之霧所吞噬殆盡

    “嗡”

    在將那猩紅之霧接觸到茉莉肌膚的一瞬，那沉寂和迷茫了如此之久的猩紅之霧終於再一次如爐上鍋中熬煮了許久的滾燙熱水那樣，極盡沸騰起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