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初顯崢嶸(四)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風塵落雨字數:3494更新時間:24/06/30 23:02:26
    夏季的暴雨總是來得快、走得也快。

    等天色明亮之時,滂沱大雨逐漸停了,雨後的空氣中瀰漫着一絲血腥氣。

    鮮血與雨水互相混合,讓黃沙變得異常泥濘,大地上滿是深一塊淺一塊的水塘。

    “殺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雨停了,戰事未止。

    響了半夜的嘶吼聲依舊迴盪在右屯城的上空,打到現在,人數不足三百的昌字營士卒已經全部投入了戰場,包括風伢子率領的那些傷兵。

    沒辦法,戰事慘烈,涼軍全面劣勢,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拼命。

    三百漢子沒有讓顧思年失望,從頭打到尾,無一人退縮、無一人怯戰,哪怕是戰死,也都是倒在衝鋒的路上。

    不過花兒布托重傷的消息也在戰場上飛速傳播,而且越傳越離譜,到後面直接說主將已經戰死了。

    不明就裏的燕軍人心惶惶,稀裏糊塗的在戰場上亂跑,與涼軍交手時也心神不寧。

    區區三百人,硬生生將幾千燕軍攪成了一鍋粥。

    如果顧思年手裏有三千兵馬,這一場戰鬥一定會贏得酣暢淋漓。

    戰事最慘烈的自然是顧思年等人所處的戰圈了,僅剩的幾十號人幾乎全都負傷,被數以百計的燕軍團團圍住。

    騎馬突圍?不存在的。

    打了這麼久,絕大部分的戰馬要麼力竭、要麼帶傷,士卒們全都下馬步戰。

    涼軍如此,燕軍也是如此。

    幾十號漢子圍成一個小圈,用撿來的一些盾牌護住身體,背靠背迎敵,將身負重傷不能行動的同袍護在中央。

    外圍的燕軍一點點向內衝殺,刀劍碰撞之聲不絕於耳,不斷有人哀嚎着倒地。

    “殺!殺光這些涼軍!”

    “一個不留!”

    此刻指揮戰事的已經變成了燕軍副將,重傷昏迷的花兒布托經過簡單的包紮被擡上了馬車,由衛兵牢牢保護。

    實際上涼軍精疲力盡,燕軍也打不動了。

    在今夜開戰之前,他們已經圍攻糧庫、軍械庫整整四天,輪番的進攻讓他們不少人都渾身疲憊。

    要不是發了瘋的花兒布托要全殲顧思年,這位副將早就下達撤退的命令了。

    “噗嗤~”

    “啊~”

    戰圈中的顧思年左臂帶傷,傷口處扎着一條污穢的碎布,褚北瞻一瘸一拐,大腿上被蹭了一刀,需要和顧思年互相攙扶着才能站直。

    最嘚瑟的就是鐵匠了,明明也受了傷,卻還像個沒事人一樣衝殺在前。

    顧思年、褚北瞻、鐵匠三人站在小圈的最尖端,守在最危險的地方,他們用實際行動告訴身後的兄弟們,要死一起死。

    “兄弟們,還打得動嗎?”

    顧思年瞟了一眼戰場,郎聲道:

    “反正我看燕賊是打不動了,這些個廢物,十個打一個都打不過。”

    “哈哈哈!”

    “打得動!大哥,我這刀還快着呢!”

    鐵匠豪邁的笑聲率先響起:

    “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怎麼着也不能讓燕賊看扁了!”

    “我還能打!”

    一名渾身是血的漢子哆哆嗦嗦的舉起手掌:

    “掰掰手指頭,宰了三個蠻子了,夠本!

    接下來就是殺一個賺一個!”

    “得了老劉,你就別吹了。”

    旁邊一名漢子撇嘴道:

    “還打什麼打,你小子刀都我不準,剛纔差點砍在我身上。

    退到後面歇着吧~”

    “放屁!老子砍你幹嘛,又不瞎。”

    “哈哈哈!”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哄笑聲,長時間的廝殺以及不斷倒下的同袍讓他們看開了,生死早就拋之腦後。

    人不畏死,最爲可怕。

    “都是好樣的,沒給咱琅州邊軍丟臉!”

    顧思年大笑一聲,冷喝道:

    “到了地底下,咱們還是兄弟,接着殺燕賊!”

    “殺燕賊!”

    幾十號人同時怒吼,吶喊聲響徹雲霄。

    三百人突襲數千敵軍,雖然沒能贏,但顧思年他們已經盡了全力,接下來只能看天命了。

    這種無畏、這種輕蔑讓燕軍惱羞成怒,那名副將破口大罵:

    “媽的,殺,殺了他們!”

    “都給我衝!”

    “殺啊!”

    燕軍又發起了新一輪的進攻,幾名壯碩的士卒更是手握長槍,撲向了顧思年三人。

    鐵匠最猛,一人一槍,直接將兩三名燕軍攔下,一對多絲毫不慌。

    但顧思年與褚北瞻就有些力所不逮了,兩人同時出刀、拼盡全力才將最先撲來的一名燕軍砍翻在地,而下一柄長槍已經飄然而至。

    兩名燕軍雙眼血紅的撲向了顧思年,顧思年渾身緊繃,已經做好了所有反擊的準備,褚北瞻也滿臉凝重,護着顧思年的側翼。

    “喝!”

    哪知這兩名燕軍無比狡詐,攻擊顧思年只不過是虛晃一槍,在逼近身前時陡然轉向,一齊攻向了褚北瞻。

    他們看出來褚北瞻腿腳受傷,難以躲避,更好擊殺。

    “小心!”

    顧思年目光大變,而褚北瞻則滿臉決然,無所畏懼。

    用他的話說,無非一死而已,從他入軍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躲開!”

    可顧思年絕不可能看着他死在面前,狠狠的一把推開了他,用肉身擋在了褚北瞻的身前,同時擡刀上揚,不要命的砍向了兩名燕軍。

    “噗嗤~”

    “嗤嗤~”

    三人同時倒地,一頭栽在血泊裏。

    鋒利的涼刀割破了兩名燕軍的咽喉,一刀建功,但一杆長槍也劃開了顧思年本就受傷的胳膊,鮮血橫流。

    “顧兄!”

    剛穩住身形的褚北瞻驚呼一聲,連滾帶爬的衝到了顧思年身邊:

    “還撐得住嗎?”

    “死,死不了。”

    “你這個蠢蛋!一命換一命,值嗎?”

    褚北瞻破口大罵:

    “死了就死了,拉倒!”

    顧思年嘴角裂開,呵呵笑道:

    “當初不是說了嗎,從今以後,我們一起並肩戰鬥,你不再是一個人。

    你我皆是同袍,生死相托。”

    短短的一句話讓褚北瞻眼眶溼潤,滿心暖意。

    “可惜啊,今天真得死在這了~”

    顧思年喃喃的唸叨了一句,遠處又有燕軍持槍而來,他們倆已經徹底失去了反擊的力氣。

    “一起!”

    褚北瞻義無反顧的擋在了顧思年的身前,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顧思年的前面。

    “涼軍的雜碎,都死吧!”

    “喝!”

    迎面而來的燕軍面目猙獰,他們知道,現在的這些涼軍已經是待宰的羔羊了。

    “嗖!”

    就在燕軍即將一槍捅死褚北瞻的時候,一支漆黑色的利箭劃破天際,從側面狠狠的扎穿了他的頭顱。

    “噗嗤~”

    鮮血與腦漿迸射而出,濺了旁邊的燕軍一臉。

    這傢伙直接被嚇傻了,茫然的扭頭張望。

    “嗖!”

    “噗嗤~”

    又是一箭,送他上路,連慘叫的機會都沒給他留下。

    “隆隆~”

    “轟隆隆~”

    馬蹄聲在平原迴盪着,讓戰場爲之一靜。

    因爲兩撥人打得太久,全從騎戰變成了步戰,許久沒看到戰馬馳騁了。

    “殺燕軍!”

    “奪回右屯城!”

    “殺!”

    “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映入顧思年與褚北瞻眼簾的是從何先儒麾下借來的五百騎兵,一整夜沒有任何動靜的騎兵終於出手了。

    衝在最前面的不是都尉鄭龍,而是副尉花寒,一人一弓,擡手就是三箭連放。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箭矢過處,燕軍應聲而倒,真正的箭無虛發。

    這個花寒宛如人、馬、箭三體合一,在戰場中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把褚北瞻和顧思年都看呆了。

    見過箭術準的,沒見過這麼準的。

    別看他們只有五百騎,可這五百人已經養精蓄銳整整一夜了,燕軍早就精疲力盡,哪還頂得住騎兵衝擊呢。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撤,快撤啊!”

    騎軍一衝,燕軍的包圍圈立刻七零八落,哀嚎遍野。

    領軍指揮的那名副將嚇破了膽,生怕涼軍背後還有大部隊緊隨,立馬嘶吼道:

    “撤軍,全軍後撤!”

    “撤離右屯城!”

    命令一出,咬着牙硬撐了幾天的燕軍終於泄了氣,所有人都在玩命的奔跑,再無半分抵抗的念頭,惶惶如喪家之犬。

    “駕駕~”

    “籲~”

    花寒帶着兵馬一路衝殺,來到了顧思年他們面前。

    一邊是僅剩的幾十號血衣士卒互相產攙扶、艱難站立,另一邊是上百騎兵甲冑在身、刀劍鮮明。

    風格迥異。

    兩撥人就這麼互相看着,鐵匠他們心中帶着一絲絲怒意,不願意給他們好臉色。

    如果這撥人早點出手,或許他們能少死一些兄弟,但說到底也不能全怪人家,畢竟鄭龍在一開始就把話講明白了,是顧思年他們執意要開戰。

    端坐馬背的花寒居高臨下的與顧思年對視,憋了許久只說了一句話:

    “你們是好樣的,我們不如~”

    “駕!”

    一語言罷,花寒帶兵衝向了城內,硬仗顧思年他們打完了,接下來的收尾得靠他們~

    “撲通~”

    看着四散而逃的燕軍,精疲力盡的顧思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朝着褚北瞻與鐵匠擠了擠眼皮:

    “喏,這不是贏了?”

    這位顧都尉還有力氣開玩笑,直接把兩人給逗笑了。

    “贏了!”

    “我們贏了!”

    “燕軍退了!”

    片刻的沉寂之後,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徹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