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心死
類別:
女生頻道
作者:
清水如歌字數:2384更新時間:24/06/29 23:46:34
方夫人連晚食都沒吃,直接帶着方卉連夜離開了雲縣,啓程回了平江。
雲縣上巳節的夜晚,弦月如鉤,空氣裏已經帶着不知名的花香。
南秋月剛從哥哥南棟的果子鋪出來。這幾日果子鋪正準備將去年冷凍着的果子拿出來製作蜜餞,每年這個時候,南秋月都要到果子鋪幫忙,順帶掙些零用。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遠遠的便見房門虛掩,心中正在奇怪爲什麼兒子回來不關門。
等她一腳邁進門檻時,腳下被一個軟軟的東西一絆,她穩不住身子便重重摔了一跤。
她趴在地上,半天沒緩過氣來。
院子裏的金桂樹遮住了月光,越發顯得光線昏暗。
她坐起身來,揉着摔疼的膝蓋,想要看看門口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一看,立刻將她驚得跳了起來,門口的地上,居然趴着個人。
南秋月走上前去,臉色瞬間嚇得慘白。她一把抱住那人的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泰來啊,我的兒子啊,你這是怎麼了?”
女人的哭聲在暗夜中分外悽慘,周圍的鄰居有幾家陸續點起了燈,走了出來。
南秋月坐在地上哭喊:“泰來,你醒醒啊,不要這樣嚇唬娘啊——”
周圍的鄰居知道她家出了事,也走了進來,七手八腳將李泰來擡進屋裏。
有人幫着點亮了燈,衆人這才看見,李泰來慘白着一張臉,睜着一雙眼睛盯着屋頂一動不動,居然是醒着的。
只是他身上的青衣上面染着血跡,左腿小腿處竟然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的一條小腿,居然被生生打折了。
衆人不寒而慄,這是要有何等深仇大恨,方能下如此重的狠手?
南秋月已經呼號着撲上前去,雙手扶着李泰來的臉哭着道:“泰來,你告訴娘,是誰將你打成這個樣子,娘一定將他碎屍萬段,讓他不得好死。”
李泰來躺在牀上,連眼珠都沒有動一下,彷彿沒有聽見一般。
有人看不過去,便提醒道:“秋月嫂,你趕緊找小沈大夫來看一看,若時間耽擱了,怕是他的腿......”
南秋月一聽,也顧不得哭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朝李泰來道:“泰來,不要怕,我這就去請小沈大夫,有他在,你的腿便壞不了。”
李泰來仍舊木然的盯着屋頂,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南秋月也顧不得他,起身匆匆出門而去。
雲縣縣城不大,城內坊市全部集中在一條十字形的街道上,南家果子鋪在城南,城北盡頭便是沈家濟仁堂。
此時雖然夜並不算很深,但街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南秋月雜沓匆忙的腳步聲在夜裏十分清晰,她急匆匆跑到城北盡頭臨街一間並不大的鋪面前,砰砰敲門,“小沈大夫,小沈大夫,救命啊!”
她的聲音焦急而高亢,鋪子裏的人大概早已歇下了,好一陣,隨着窸窸窣窣的聲音,門便吱呀一聲拉開。
一個長相清瘦的夥計站在門口,臉上還帶着朦朧的睡意。
南秋月撲上前去,語氣裏滿是焦急,“阿福,小沈大夫呢,我要請小沈大夫。”
阿福是聚仁堂的夥計。
聽到讓他去請東家,他略有些爲難。
這個時辰了,東家早就回去了。他看着南秋月焦灼的臉色,想了想道:“秋月嫂,東家早就回去了,若是不着急......”
“阿福,那你幫我去請東家到我家一趟,泰來,泰來出事啦——”話音剛落,南秋月又大哭起來。
阿福嚇了一跳,趕緊道:“秋月嫂你莫着急,我這就去請東家。”
看到阿福匆匆出了門,南秋月又抹着眼淚高一腳低一腳往家裏走。
雲縣城內就那麼些人,大家平日均有來往,彼此之間也很熟悉。她剛到家沒多久,阿福便揹着藥箱跟在沈含山身後進了屋子。
有好心鄰居的幫助,李泰來已經換了一件乾淨的長衫。
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睜着眼木然地瞪着屋頂,一動不動。
有一度,南秋月甚至都以爲他沒有氣了,直到看見他胸口的起伏,觸摸到他溫軟的身體,才確定他還活着。
沈含山面容清雋,神態溫和,他走到牀前,俯身看了看李泰來的面色,才將白色的長衫一撩,坐在了牀前矮凳上。
南秋月站在身後舉着燈,等他把完了脈,方急切的問:“沈大夫,泰來究竟怎樣啊!”
沈含山也不答話,接過南秋月手中的燈,舉到李泰來腿前仔細看了一陣,“現在我需要爲他清洗傷口,秋月嫂,你去燒些熱水來。”
南秋月擦着眼睛出去燒水了。
沈含山打開藥箱,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將各種藥粉混合在一起,緩緩道:“李公子,你這腿已經傷了筋骨,就算治好後,恐怕也會留下腿疾。”
李泰來恍若不聞,眼睛木然的盯着頂棚。
沈含山暗暗嘆口氣。
李泰來勤奮好學,前兩年便已中了秀才,原本可以下場考個功名,如今好端端的遭此厄運,恐怕仕途這條路就斷了。
這世上最怕的不是眼前的窘迫,而是心中所有的希望。
他如今最難治的恐怕不是腿,而是心。
南秋月已經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或許是走路快了些,她身邊掠起的風一下撲滅了桌上點着的蠟燭,整個屋子又昏暗了些。
她將盆放到地上,又重新去點蠟燭。燃起的蠟燭照亮了她揉的紅腫的臉,看上去越發顯得蒼老憔悴。
“沈大夫,泰來的腿......”她一臉擔憂,但眼裏卻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沈含山從盆裏撈起浸溼的軟帕子,覆在李泰來腿上。原本一直不動的李泰來,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
“李公子的腿傷得很重,恐怕日後好了也會留下腿疾。”沈含山語氣溫和,南秋月卻瞬間石化。
留下腿疾,意思就是今後兒子的腿便瘸了?
她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她頭上重重敲了一下般,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
她本能的伸手扶住牀沿,穩住身子,等一瞬眩暈過去後,她意識慢慢恢復,心中便翻江倒海的絞痛起來。
兒子自幼勤奮好學,原本想着等他博取了功名,這輩子也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哪裏知道現在殘了腿,若真是這樣,這個家就徹徹底底沒指望了。
她淚眼朦朧的望着躺在牀上的兒子,今後孤兒寡母,兒子又有腿疾,這日子要怎麼過啊!
沈含山已經清洗好傷口,又在傷口上敷上藥。阿福早已拿出兩塊夾板,眼疾手快的將李泰來的傷腿固定起來。
“好了,”沈含山在盆裏洗了手,用帕子揩乾淨,“等會我讓阿福送兩副藥過來。”
“謝謝!”一直沉默的李泰來突然開口,他的聲音乾澀暗啞,帶着陰冷的溼氣和徹骨的冷意,讓沈含山幾乎懷疑這是一個垂死之人發出的聲音。
而明明,他只是傷了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