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3章 認輸

    賈府，後院，內室。

    賈母說幾句話就要喘一口氣，但面對媳婦們的阻撓還是依然堅持。

    “今天不說，以後怕是再也說不了了。賈蘭呢？”

    賈蘭過來，老太太忙拉着他的手：“賈家以後就要靠你了，快着點，生一個重重孫子，延續我賈家血脈。”

    如今的賈家，有功名在身的，數遍府中上下人也就賈蘭和賈敬。賈敬那個不靠譜的一心求道，也就只能靠這十數歲的賈蘭了。

    賈蘭鄭重點頭。

    “好，好！鳳丫頭呢？”

    鳳姐本站在賈母旁邊，趕忙走到眼前說：“在這裏呢。”

    賈母道：“我的兒，你是太聰明了，將來修修福吧。”

    鳳姐回道：“好呢。”

    賈母嘆口氣道：“最可惡的是林丫頭沒良心，怎麼還不來瞧我。”

    “祖母，我來接你了！”林黛玉緩緩進來。

    沒人注意這個接字，還以爲是丫頭傷心悲切說錯了。

    賈母深深瞧一瞧這個外孫女，隨後長嘆一聲，只見臉上發紅。賈政知是迴光返照，急忙進上侄女專門加祕藥配的蔘湯。

    喝一口，老太太拉過外孫女的手，淚眼矇矓：“林丫頭，如今家裏最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寶玉，我也不求他功成名就，只望着他平安就好。

    若是將來他犯什麼大錯，你是他的表妹，救一救他，行嗎？”

    說起這話，賈母心中甚爲酸楚。那是他從小帶到大，最寄予厚望的孩子，結果做的事最讓她失望。但她還是放心不下。

    林黛玉一怔，看着周圍，顯然這些人沒有和老太太說起賈寶玉的事。

    賈母的牙關已經緊閉，合了一回眼，又睜着眼期待地望着外孫女。

    林黛玉重重點頭，上前將一塊玉飾放到外祖母手心：“好！我必讓他安生無憂。”

    “好啊，好！”說完，聽見賈母喉間略一響動，臉現笑容，竟是去了，享年八十三歲。

    衆婆子急忙停牀。

    賈政等在外一邊跪着，邢夫人等在內一邊跪着，一齊舉起哀來。

    外面家人各樣預備齊全，只聽裏頭信兒一傳出來，從榮府大門起至內宅門扇扇大開，一色淨白紙湖了，孝棚高起，大門前的牌樓立時豎起，上下人等登時成服。

    賈政報了丁憂。禮部奏聞，主上深仁厚澤，念及世代功勳，又系元妃祖母，賞銀一千兩，諭禮部主祭。

    家人們各處報喪，衆親友雖知賈家勢敗，今見聖恩隆重，也都一起來探喪。

    擇了吉時成殮，停靈正寢。

    ……

    夢界，賈府。

    賈母再睜開眼，就見身前圍着三個人：賈赦、賈珍、賈蓉。擡手，身上已經是粗布衣服，唯獨手腕上有外孫女送的玉飾。

    聽完兒子的介紹，老太太直接大哭起來。

    她誤會自己的寶貝孫子了。原來寶玉說的是真的，真的有這所謂的夢界，就和天理教描繪的‘家鄉’一般無二。

    這裏不用吃飯，不用勞作，永生不死，每個人都靠自己而活。

    “孃親，孃親，你這手上玉飾是哪裏來的，看看能不能賣錢？”賈赦驚喜道。

    隨後衆人又說起上次賈寶玉進來隨口罵一句被罰幾百萬錢的事情。

    賈母聽罷也是一陣無語，隨後想起自己從小到大對寶貝孫子的照顧，又是一陣後悔。

    男孩子，不打不成材，自己怎麼就下不去手呢。

    看看人家林丫頭的弟弟，就算父母不在身邊，不還是乖得很，就沒聽說他有做什麼壞事。

    等一會，按照兒子的指點，老太太望着手中玉飾的介紹，直接傻眼。

    隨後再想起外孫女來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我來接你了。

    【滴，夢主的庇佑，佩戴後不可取下，無法損毀，不可售賣，不可贈與。每月免費領取夢錢五百，免疫傷害。】

    難道這外孫女也是大反賊？

    甚至說不定在那天理教還是什麼聖女的高位，不然怎麼會有這種好東西。

    林黛玉：......

    一覺醒來，我成了魔教聖女？

    金吾衛，詔獄。

    賈敬和賈寶玉兩人依偎在一起，傷痕累累，軟弱無力。

    第一個月他們很硬氣，不想被家裏用手段屈服。

    第二個月他們認輸，想要家裏的原諒。

    第三個月他們想死，但又怕死。

    這牢裏的日子也太難熬了。爲什麼這詔獄不和兩廣一樣，聽說兩廣那邊的犯人還能通過勞作換取贖罪券，贖罪券多了還能合成免罪券呢。

    “咣噹～”牢門又被打開。

    這一段時間下來，牢房裏也只有他們兩個人，剩下的已經見到他們‘聖母’。

    賈寶玉連忙縮了縮身子，也不敢再大喊大叫，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都是一些血淋淋的教訓。

    “死了沒。”金吾衛有些不耐煩，上前踹兩腳。

    “大人，大人，別踹了，活着呢。”賈寶玉翻起身子，跪在地上，一臉討好道。

    這個表情是他在牢房裏學得最好的。

    跪着的時候頭要趴得低，屁股要撅得高，臉最好貼着人家的腳，滿臉笑容，不能有一點的不耐煩、不滿、憤怒。

    弱者的任何不滿和憤怒，有時候甚至只能成爲強者調笑發泄的笑話。

    金吾衛蹲下，隨手拍了拍這小子的臉蛋：“喲，還真活着呢？你小子運氣還真不錯，跟你一批進來的一百多個人，就你和你親戚還有命在。

    沒想到現在竟然還有大人物撈你出來。”

    賈寶玉一怔，隨後小心問道：“我沒事了嗎？”

    “啪啪啪～”又扇了幾下這俏臉，金吾衛認真道：“對，一會兒就給我滾出去。

    不過你給我記住小心點，下次再犯事你就沒這麼好運了。”

    賈寶玉直接跳了起來，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要吃香噴噴的豬蹄，我要吃彩雲嘴裏的胭脂，我要……”

    “砰～”一腳將這傢伙踹倒，金吾衛罵道：“狗東西，再叫打死你。”

    “是是是。”賈寶玉連忙低聲下氣，但嘴角卻是忍不住地笑，眼睛微眯。

    等出去，他就是堂堂賈家的麒麟兒，一定要好好找所有人算賬。到時候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他都要一點一點還回去！

    半晌。

    賈寶玉兩人互相攙扶着，緩緩走到詔獄門口。隨着終於見到那光明，寶玉的身體也挺得越直，頭也擡的擡得越來越高。

    只要從這裏出去，那他就是高高在上的賈家公子爺，兩廣總督林如海的嫡親侄子，權勢富貴，唾手可得。想要報復誰，甚至就是門下僕人遞句話的事情。

    後面的金吾衛越想越不對勁。

    這詔獄裏面進來就從來沒有出去的，這傢伙到底什麼來頭？隨後想起第一次打人的經過。

    不會這傢伙真的是林縣主的表哥，賈千戶的侄子吧？

    好傢伙，我現在離去世只差這裏到門口的距離了？

    金吾衛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甚至臉色慘澹，而賈寶玉回頭看了眼，挑挑眉，喜笑顏開。

    所有我在這裏失去的，我都要一點，一點，拿回來！

    門口，看到是表妹的貼身侍女雪雁，賈寶玉作爲男人當然得謙遜，僞裝一下：“你是來接我的？回去告訴老太太，我就算不是賈家人，也能完全靠自己而活。

    我已經長大了，我的事不用她來管！”

    雪雁微笑，禮貌道：“那就好，寶玉少爺果然厲害。我來是通知你一聲，前些時日老太太已經殯天，安葬。

    小姐讓我和你說一聲，從此以後，你還有賈敬老爺和賈家、林家再無關係，希望你好自爲之。”

    說完，雪雁微蹲施禮，轉身離開。

    賈寶玉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唯一的依仗，老太太，死了？

    笑容並不會消失，後面金吾衛的臉上則是升起快樂的笑容。

    樂。

    ……

    賈寶玉兩人勉強回到玄真觀已經是頭暈目眩。以前恨不得這道館離城裏越遠越好，現在恨不得就在家門口。

    “砰砰砰～”賈寶玉大聲敲門，不一會彩雲走出來，一把抱住賈寶玉。

    “二爺，你終於回來了！”

    賈寶玉苦笑：“給我們煮飯，燒幾個好菜，快餓死了！”

    他並非一無所有，還有侍女，玄真觀還有不少糧食，蔬菜肉類，而且賈敬二伯那裏還有不少金石丹藥，這些可都比較值錢。

    沒有賈家，他照樣能活得很好！

    “少爺，沒了。”彩雲眨巴眼睛，弱弱道。

    賈寶玉笑容一滯，有種不祥的預感：“什麼沒了？”

    “少爺被抓進去後，接着就有刑部、捕快、巡捕房好些人過來，說我們道館手續不全，然後將道館裏裏外外什麼牌匾、裝飾、煉丹爐、糧食什麼的全都裝車裝走了。

    如今道館裏什麼都沒了，我和雲哥還是雪雁送的吃的，不過她昨天就說是最後一次了。”彩雲說起這些，滿臉驚嚇和委屈。

    都說兵匪，兵匪，還好她們沒事。

    賈寶玉啞然。

    絕，太絕了！這到底什麼仇什麼怨？難道非要將他逼上絕路不成？

    “彩雲，你身上還有一些貼己錢吧？我記得以前可是給你不少，你先去買些吃的，我明天想辦法出去掙錢！”賈寶玉連忙道。

    彩雲點點頭，在她眼裏，自家公子爺文采風流，氣度超凡，想掙些錢不是很簡單。

    “恩！”

    “記得多買點好的，我想吃翠雲樓的百味雞。”賈寶玉囑託道。

    “好！”

    ……

    半個月後。

    賈寶玉安然躺在牀榻上：“彩雲，吃的呢，餓了！”

    離開賈府僅僅幾個月時間，彩雲臉上已經有些烏黑，還有皮膚也變得粗糙不少。因爲她每天裏忙裏忙外，洗衣服打掃道館裏外，買菜做飯，還要伺候賈寶玉。

    “少爺，家裏沒錢了！”彩雲委屈道。

    “沒錢，怎麼可能沒錢？我以前可是給了你不少錢啊。”賈寶玉驚訝道。

    出來他才知道，原來以前家裏這麼有錢，二十兩銀子可以讓一家三口好好過整年。

    彩雲癟癟嘴：“少爺，你吃穿用度都要好的，我身上也就十幾兩銀子，都給花完了。要不你出去想辦法賺些錢吧。”

    一聽賺錢，賈寶玉氣哼哼道：“賺什麼錢？那些外人根本就不識貨，要我幫他們寫信，以我的書法才華，竟然只給我兩文錢一封信。

    整整一天才掙十文錢，都不給一頓飯的。

    還有什麼記賬，一個月才二兩銀子，要我一天忙到晚，也就錯漏了幾兩就罵了我整整半個時辰。

    這麼點錢，有必要嗎？

    一羣人，有眼不識金鑲玉！”

    彩雲無奈：“可是少爺，寫信都是這個價格啊。還有記賬，這種事怎麼能有錯漏？”

    “你是少爺還是我是少爺？我不管，要掙錢你去掙錢，反正我不去。”賈寶玉撒潑道。

    彩雲搖搖頭，只好出門想辦法。她的刺繡不錯，還能幫人家洗衣服。

    吃苦這種事，她肯定可以，就怕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少爺什麼時候才能懂事啊？

    晚上，賈寶玉飢腸轆轆喊了半天，彩雲端了一碗稀粥過來：“少爺，以後我們只能和平常人家一樣，一天吃兩頓，一頓半乾的，一頓稀的了。”

    賈寶玉不敢置信：“你，你就讓我吃這個？”

    彩雲苦笑：“這些米還是我去幫人家刺繡換來的。”

    “不吃了！”賈寶玉隨後將稀粥扔到彩雲端來的盤子裏，賭氣道。

    彩雲只好轉身，一到廚房，少女連忙小心翼翼將盤子裏的粥都弄一起，美滋滋喝下去。

    她晚飯都還沒吃呢。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彩雲又得去幫別人洗衣服，這樣才能中午之前回來給少爺做飯吃。

    賈寶玉按照以前的規矩在牀上等了許久，終於忍不住爬起來在道觀裏尋找吃的，一無所獲，米缸裏比他臉還乾淨。

    不一會修道整晚的賈敬也趕過來，兩人面面相覷。

    一天兩頓稀粥，粗布衣服，破舊的牀墊枕頭，更沒有什麼瓜果、點心、美酒。

    而且雲哥不久還被其他人家買了去，雖然給了幾兩銀子，但只夠讓彩雲拿去還債的。

    如此一來，彩雲每天要賺錢養活三個人，根本沒時間伺候他。洗衣服、做飯、打掃這家務活只能他自己來。

    望着手裏起的水泡，賈寶玉終於再也忍受不了。

    修個屁的道！

    若不曾見過光明，還能忍受黑暗。

    但只要認輸，就能享受，爲什麼不認輸呢？

    最終，某一天早上，賈寶玉和賈敬垂頭喪氣站在賈府門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