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2章 白給

    京都，玄真觀，賈府賈敬的修道之地。

    賈敬乃寧國公賈演的孫子，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的次子，賈珍之父。是乙卯科進士，

    賈敬身爲賈家第三代族長，寧國府爵位的繼承人，又是科舉出身的進士，稱得上是人生圓滿的贏家。只要不犯大錯，其在仕途上必然是一帆風順，大展宏圖。

    但是他卻在正當壯年的時候，出家修道去，只在早年留下一子賈珍，無人管教。

    沒人知道爲什麼，甚至連獨子賈珍和孫子賈蓉一直昏迷，他也沒有回來看一眼。

    難道那道途就這麼重要？可以讓一個富貴大戶，拋妻棄子？

    前院，一身道袍的賈寶玉澹澹望着門口的王熙鳳，雙手合十，緩緩道：“無量天尊，王施主，貧道文妙，不知施主來我道館有何貴幹？”

    王熙鳳看他的眼神也再也沒有曾經的親熱。

    “老太太派我來只問你最後一句，你，回不回去？”

    賈寶玉無悲無喜：“自那黃粱一夢，我已看清世間真實：紅塵如獄，衆生皆苦，輪迴不止，憂患不休。

    人間的榮華富貴，親朋好友，於我都是過眼雲煙，修道之事，我意已決。

    若是施主再加逼迫，我便只能自裁登天了！”

    “呵呵～”王熙鳳被氣笑了。

    不管怎麼樣，還是小孩子，除了摔玉還有傷害自己，他能拿什麼威脅？

    但，除了愛你的人，誰會關心你是不是傷害自己呢？

    “既已如此，老太太和賈政老爺，以及大家一起商量之後，決定：

    第一：因家裏各莊園、店鋪已經被罰沒，財務週轉困難，從此以後將不再對玄真觀有任何支持，此觀以後直接歸屬元和真人，自負盈虧。

    第二：因賈家寶玉，牽扯進亂賊天理教之事。自今日起，開除其族籍，以後賈寶玉所做之事和賈家再無關聯！”

    若只是單純地修道，其實倒不怎麼花錢，無非是打坐唸經而已。但賈敬，自號元和真人卻沉迷燒丹煉汞，這可花費不小。

    以前有寧國府的爵產撐着，倒是和賈家沒關係。但如今寧國府除了賈蘭的爵產莊園之類，其他均被罰沒，哪還有餘錢來支撐他做這些。

    再說這賈敬反正已經自認和賈家再無關係，那賈家再不給財物支撐，也是應當。

    聽罷，賈寶玉笑了笑，威逼不行，就利誘是嗎？

    他賈寶玉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七歲熟讀四書五經、八歲精通詩詞歌賦，如今就算不要賈家的任何支持，他也一樣能活得更好。

    錢？這是世界上最容易得到的東西！

    “無量天尊，既王施主和玄真觀再無關聯，這裏便是私人之地，你請回吧！”賈寶玉一伸手，開始攆人。

    王熙鳳看向他背後的兩個侍女，冷聲道：“雲哥，彩雲，你們倆的賣身契開還在賈府，跟我回去。”

    兩侍女連忙抓住賈寶玉的，開始勸道：“寶二爺，你還是回去吧，這修道有什麼好的。”

    賈寶玉一甩手：“我意已決，你們是要跟着我還是回家？”

    兩侍女對視一眼，今天就算回去以後也沒有什麼靠山，還不如在這裏賭一把。老太太對二爺的愛，可從來沒變過。

    過些時間，老太太看寶二爺過得不好，就一定會過來接他的。

    至於寶二爺自力更生，那簡直就是個笑話。

    見兩女沒有拋棄自己，賈寶玉點點頭，很是滿意。求道長生，若只是一人，那豈不是太過寂寞？

    想了想，直接將懷裏的寶玉拿出來，扔給王熙鳳：“既然老太太拿這塊玉當命根子，那我就送還給她。這應該換彩雲和雲哥兩人都綽綽有餘吧。”

    王熙鳳連忙接過，隨後深深看他一眼，沒有半句廢話，直接轉身離去。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賈家如今再經不起一點折騰了。

    等王熙鳳走後，賈寶玉頓覺渾身輕鬆，自由了，他徹徹底底的自由了！

    暫時一段時間，應該沒有人再會來管着他，讓他讀書、寫字、科舉，更不會有人管着他冷了多穿衣服，吃飯要端正姿勢。

    爽！

    “冬鼕鼕～”門口再次響起。

    賈寶玉有些不耐煩，怎麼又回來了，就不能放手嗎？他好累！難道賈家就只能靠他一個嗎？

    “吱呀～”開門，當看到門口兩個身材魁梧，滿身鎧甲的金吾衛，少年一愣。

    “你們是誰，來這裏做什麼？”

    金吾衛拿出一封文書：“賈寶玉涉嫌勾結亂黨，這是刑部的拘捕文書，麻煩跟我們走一趟。”

    賈寶玉俏臉漲得通紅：“你胡說，我什麼時候勾結亂黨了？你們不就是想讓我回去賈府嗎，還用這種手段？告訴你，我是不會屈服的！”

    “呵呵～”金吾衛冷笑一聲，伸出大手，直接捏住這傢伙的肩膀。

    這可是白到手的功勞。

    如今聖上正在全城搜捕反賊，結果這傢伙公然承認，本來他們還在猶豫，結果又收到賈府將他逐出賈家的消息。

    這不是白送。

    “啊！”一聲慘叫，賈寶玉眼淚瞬間流出來：“你們放肆，知道我是誰嗎？我姑父是林如海，兩廣總督，我表妹是林黛玉，應天府縣主，我……嗚嗚嗚”

    金吾衛拿出一團烏黑抹布直接塞進他嘴裏，另一個人拿出枷鎖，鐐銬。

    “啦卡卡～

    轉瞬間就將他鎖住。

    兩位侍女正準備上前撒潑，以前有賈家做靠山，她們這招無往而不利，之後護主有功，還能獲得不少的賞賜。

    “鏘～”金吾衛拔刀，大聲斥道：“放肆！”

    侍女們瞬間腿都軟了。

    等抓完賈寶玉，另一名金吾衛直接衝進去，繼續抓人。

    抓一個反賊和抓一羣反賊，功勞自然不一樣。

    不一會賈敬也被拖了出來，一臉茫然，在家裏煉個丹怎麼還要被抓？這還有王法嗎？

    關鍵他的金丹快要練好了啊，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就要成仙了！

    ……

    林府，秦可卿和林黛玉二女相對而坐，品茶，下棋，倒也閒適。

    小黃貓趴在秦可卿心口，這地方能直接把身子塞進去，又軟又香，不一會就呼呼大睡。

    雖然知道樂樂除非是特殊情況，不然打雷也不會醒，但兩女說話聲還是下意識變小。

    因爲關心和愛，才會更加在乎。

    “妹妹，今日可還去賈府上看望老太太？”秦可卿小聲問道。

    賈府這些年大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關鍵經常是大悲大喜，老太太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已有兩日不進飲食，胸口結悶，覺得頭暈目眩，咳嗽。

    林黛玉便時常賈府爲她調養一番。

    最近那賈寶玉和賈敬還牽扯進反賊之事，那更是晴天霹靂。雖然賈政及時忍痛將兒子逐出家族，但還是不可避免有金吾衛上門問詢。

    金吾衛登門是什麼概念？人家破家滅戶的何止幾家，當場就把王夫人和賈母嚇了個好歹。

    之後賈母這病日重一日，延醫調治不效，以後又添腹瀉。

    賈政着急，知道這病症難醫，即命人到衙門告假，日夜同王夫人親視湯藥。還時常叫自家侄女這個婦科聖手常來看看。

    但賈母實在年歲已大，八十餘歲，身體已經衰竭不說，心神俱疲，眼看着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就算林黛玉用築元丹調理，稍微好些天，老太太便又開始憂鬱。

    她已經徹底想不通了，爲什麼好好的公侯望族，偌大的賈家，怎麼轉眼間就不行了呢？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還有寶玉，從小到大，對他那般好，吃喝用度甚至能比肩那些皇子皇親國戚，但說走就走，竟沒有一絲留戀。

    而且還鬧着要加什麼反賊教派，要修仙得道，回到什麼‘家鄉’去。

    這樣害賈家，他到底能有什麼好處？

    爲什麼啊！

    想起老太太，林黛玉搖搖頭。

    她已經仁至義盡，賈家雖然氣數未盡，但想要再攀上高峯，怕已經是不可能。

    下山容易，所有的力量都會推着你，幫你。但想要再上山，那所有人都會將你攔着，因爲山上的位置就那麼些。

    還好，夢界已經越來越完善，老太太就算去世，雖然現在母親趕不回來，將來母親百年後老去，也有和她母女相聚的一天。

    兩人又聊着一會，雪雁端幾盤瓜果點心還有茶水過來。

    “鐺～”

    盤子剛落到桌上，睡覺的小黃貓直接跳到桌上，眼睛雖然閉着，但身體本着本能，四肢亂劃就晃來晃去找到點心的盤子，啊嗚一口就啃了上去。

    吃幾口，苗樂才迷茫睜開雙眼，見嘴裏剛好是好吃的點心，開心地繼續享受。

    一覺醒來就有好吃的，這日子，巴適。

    剛伸手的二女：......

    好一會，兩女相視一笑，這就是生活中的樂趣。

    金吾衛，詔獄。

    賈寶玉和賈敬兩人坐在牢房裏，均是瑟瑟發抖，兩人身上的錦衣道服都被扒了下來，全身上下都是污穢。

    在這詔獄的兩天，他們終於見識到什麼是人間地獄。吃的是畜生都不吃的嗖湖湖，裏面也不知道是什麼，睡就是潮溼的草上面，蟲子、老鼠，蜈蚣時常會有親切交流。

    更恐怖的是牢房裏不時會被抓出去兩個人，一個時辰左右的慘叫過後，回來已經是血肉模湖，接着一整晚都是那個人的哀嚎、呻吟，就像是地獄的惡鬼在索命。

    第二天一般都會死去。

    從小到大養尊處優的兩人，哪裏見識和體驗過這種生活，每次一看到獄卒過來就如看到爹媽一般，想讓他們給外面的賈府帶個話。

    救救他們，他們知道錯了。

    “晃盪～”大門被一腳踹開，身材高大的金吾衛拿着皮鞭走進來，掃視周圍，看下一個被他伺候的幸運兒是誰。

    在這牢裏面閒着也是閒着，當然得多練一練手藝。

    “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是賈寶玉，你應該聽過我的，賈家銜玉而生的那個公子，你們的千戶賈敏是我姑姑，林黛玉林縣主是我表妹。

    我真是冤枉的！”賈寶玉一邊哭一邊哀嚎道。

    在這牢裏整整一個月，他本以爲是老太太是教訓她的，咬牙堅持，甚至和賈敬叔父互相鼓勵，絕對不能屈服。

    如今他終於看清楚了。自己徹底被放棄了，若是還不自救，怕是就只能和那些犯人一樣，哀嚎幾天幾夜，最後痛苦而死。

    死不怕，但他真的怕疼。

    “林縣主？”金吾衛狐疑看着這小子，林縣主的表哥能到這來？那兄弟們不是應該供着？

    “啊，對對對，我就是林縣主的表哥，親表哥！”賈寶玉連忙道。

    “啪～”

    “啊！”

    “啪啪～”金吾衛幾鞭子就抽了上去，似乎想起什麼難忘的回憶：“欺負我讀書少，騙我？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啊！”

    ……

    賈府，後院。

    賈政悵然站在門外，王熙鳳過來悄聲說道：“諸事已交派明白了。”

    賈政點頭。

    外面又報太醫進來，賈璉接入，又診了一回，出來悄悄地告訴賈璉：“老太太的脈氣不好，防着些。”

    賈璉會意，與王夫人等說知，王夫人急忙使眼色叫鴛鴦過來，叫他把老太太的裝裹衣服預備出來，鴛鴦自去料理。

    賈政揮揮手讓李貴去喊林家侄女。

    內室裏，賈母睜眼要茶喝，王夫人忙進了一杯蔘湯。

    賈母一口喝了，還要，又喝一口，便說：“我要坐起來。”

    賈政等道：“老太太要什麼只管說，可以不必坐起來才好。”

    賈母道：“我喝了口水，心裏好些，略靠着和你們說說話。”

    等衆人服侍着老太太坐起來，便聽她長嘆一口氣道：“我到你們家已經六十多年了。從年輕的時候到老來，福也享盡了。

    自你們老爺起，兒子孫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寶玉呢，我疼了他一場。”

    說到這，老太太拿眼滿地下瞅着，卻再也見不到自己寶貝孫子，渾濁的眼神中卻滿是失望。

    是啊，寶玉已經被自己，被賈家放棄了。那麼大的禍，自己這個祖母還真是沒用，已經庇護不了他了。

    希望這個孩子在外面沒有受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