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5章 貴妃

    賈府，新院。

    其各處古董文玩，皆已陳設齊備；採辦鳥雀的，自仙鶴、孔雀以及鹿、兔、雞、鵝等類，悉數都已經買全，交於園中各處相景飼養；

    賈薔那邊也演出二十出雜戲來；小尼姑、道姑也都學會了念幾卷經咒。

    檢查過後，賈政、賈赦頓覺心意寬敞，又請賈母等進園，細細斟酌，各處飾品景物都點綴妥當，一直到大家都覺得再無一些遺漏不當之處。

    不久，賈政花費三日時間，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奏摺，才擇一天好日子，由一等將軍賈赦上奏當今，請求貴妃歸家。

    奏本呈上御書房那天，聽說聖上看到這奏摺後，身體微顫，心情激動，顯然被賈赦文采所折服。

    不久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賈妃省親。

    賈府領了此恩旨，更是白天黑夜都不能得閒去做相關準備，年也不曾好生過。

    過年當天，林黛玉過來也就草草吃了八碗飯，就結束飯局。

    元宵在即，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監出來帶着賈家上下先看方向：何處更衣，何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下休息。

    又有巡察地方總理關防太監等，領着許多小太監出來，各處關防，擋圍幕，指示賈宅人員何處退，何處跪，何處進膳，何處啓事。

    各種禮儀全都不一樣，複雜繁多。

    外面又有工部官員並五城兵備，打掃街道，攆逐閒人。

    賈赦還吩咐管家親自監督匠人佈置一些燈籠煙火之類，至十四日，才將所有事情準備好。

    這一夜，賈府上下都沒有睡好，包括林黛玉。

    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換了牀鋪，今晚的樂樂打呼格外的大，就算她運用祕法關閉聽覺都不管用。

    將樂樂放到其他房間，她又捨不得，乾脆就忍着。反正對她來說，就算一夜不睡，最多就脾氣稍微大點。

    問題不大。

    十五日，五鼓（凌晨三點），賈母等夫人只要有爵的，都是按照品級裝扮，穿制定服飾。

    園內各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芯。

    圍着衆人，靜悄無人咳嗽，街頭巷口，所有圍幕擋的嚴嚴實實。

    貴妃千金之軀，凡俗禁止得見。

    衆人正等得不耐煩，忽然，有一個太監坐大馬而來。

    賈母忙將太監接到面前，送了禮銀，問其消息。

    太監道：“早着呢！未初刻用過晚膳，未正二刻還到寶靈宮拜佛，酉初刻進大明宮領宴看燈方請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聽到這話，衆人傻眼，大早上就等着了，結果要到大晚上才來，這架子，不愧是皇室。

    一大早就被喊起來，一人一貓都是搖搖欲墜，哈欠連天，聽到這話，林黛玉頓時就不開心了。

    這皇帝叔叔不是折騰人嗎？

    不過天家規矩就是如此。巡遊紅塵，她見得太多。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這世人就分爲兩種人，上層人和底層。

    而上層人最大的財富，不是金銀房屋，美女侍從，更不是權力爵位，而是普通人。

    至於這些規矩，正是上層利益的來源和本質，破壞規矩的人，不可饒恕。

    “哈欠，那外祖母，我先回去睡着了。”林黛玉直接道。

    “好好好，我的寶貝外孫女受累了，等時間差不多了，我差人喊你去！”老太太滿臉慈祥道。

    按理來說，這睡覺之事應該老太太來說，但對林黛玉來說也無所謂。

    因爲在智慧之上還有另外一個規矩：力量！

    拳就是權，規矩於她來說只是一層簡單的幕布，想撕就撕。

    看林黛玉直接回去睡覺，探春和賈寶玉等人均是羨慕。

    “奶奶？......”

    “嗯？”賈政一聲質疑，打斷賈寶玉的話，目露寒光。

    意思很明顯，今天要是寶玉再犯湖塗，就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父愛如山。

    “奶奶，您且請回房，雖然您身體康健，但待久了也會勞累，孫子給您看着，到時候叫你。”賈寶玉話鋒一轉，機靈說道。

    探春、薛寶釵：......

    今天怎麼這麼孝順了？

    老太太滿意點頭，也回去休息。

    雖然衆人都不說，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也沒兩年好活了。但還是努力撐着，希望能撐到寶玉這麒麟兒，將賈家帶到再次輝煌的那一天。

    月明稀星，賈府也一擔一擔的挑進蠟燭來，各處點燈。

    不一會，賈氏賢德妃，儀仗鳳輿到來，龍旌鳳翣，雉羽夔頭。

    賈母等人面面相覷，甚至心中有些不滿。爲何元春堂堂貴妃，竟和上次賈敏歸來之時的儀仗大差不差？

    不過大家對皇家懷有敬意，忍着沒說出口。

    擡輿入門，太監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嬪等引領元春下輿。只見院內各色花燈爛灼，皆系紗綾系成，精緻非常。上面有一匾燈，寫着“體仁沐德“四字。

    元春更衣，入院，登舟，清流一帶，勢如遊龍，兩邊石欄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得如銀花雪浪。

    岸邊柳杏諸樹雖沒有花葉，卻都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作成樹葉模樣，粘於枝上，每一株樹上都懸燈數盞。

    按照規矩，貴妃近處不得靠人，但卻沒有宮女內侍敢攔林黛玉，一人一貓上前高興喊道。

    “元春姐姐。”

    “喵～”

    你是我第三十二個備用鏟屎官嗎？

    元春摸了摸林妹妹的小腦瓜，又擼兩把貓，不以爲意。

    宮裏雖然閉塞，但內部卻消息靈通。

    上一個因爲看這林妹妹不舒服，想要帶人欺負她的王貴人，被陛下親自吩咐打入冷宮，現在墳頭草都已經三尺高。

    如今這些宮女內侍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都是女兒家，就算在一起洗澡又能損失什麼？

    他們一個月才幾千文俸祿錢，拼什麼命啊！

    靠臨內岸，元春下舟又坐上轎子，便見琳宮綽約，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顯“天仙寶境“四字。

    元春忙命換“省親別墅“四字。

    在皇宮內這兩年，有着陳婆婆關照，她學會的就是兩個字：謹慎！

    進入行宮，但見庭燎燒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

    元春感嘆：“如此奢華過度，實在不該。”

    沒人應答。

    要是不這麼奢華，豈不是不給你面子？不給你面子不就是不給聖上面子？

    不給聖上面子，那和原地去世有什麼區別?

    正殿，等元春坐在主位，林黛玉抱着小黃貓坐到一邊，屋子兩邊響起莊嚴樂曲。

    禮儀太監進殿跪請，是否讓賈家人進來朝拜，禮坐。

    元春點頭，堂下賢德宮女官‘昭容’對太監道：“宣！”

    “是！”禮儀太監起身，彎腰低頭往後退，直至出門，全程沒有擡頭看一眼。

    禮儀太監引賈赦、賈政二人在月臺下站好等待，殿上昭容傳諭曰：“免。”

    太監引賈赦等退出。

    又有太監引榮國太君及女卷等自東邊臺階到月臺上站好等待，昭容再諭曰：“免。”

    於是引退。

    茶過三巡，賈妃起身，樂止。退入側殿更衣，這才坐上準備好的省親車駕出園。

    不久，到賈母正室，欲行家禮，賈母等人嚇的連忙一起跪下來阻止她行禮。

    賢德妃滿眼垂淚，這才放棄，上前，一手攙賈母，一手攙王夫人，三個人滿心裏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

    邢夫人、李紈、王熙鳳、迎、探、惜三姐妹等，俱在旁圍繞，垂淚無言。

    身在皇家，最好不要多說什麼話，不說，就不會錯。

    之後元春又隔着屏風和爹爹、大伯等人說一會話，元春的淚水幾乎就沒有停下來過。

    宮裏，太累了！

    “薛姨媽、寶釵爲何不見？”元春問道。

    王夫人恭敬回道：“外卷無職，未敢擅入。”

    賈妃聽了，忙命侍女快去外面請。

    一時，薛姨媽等進來，欲行跪拜大禮，亦被免去。

    一羣女人又開始寒暄。

    薛寶釵站到一邊，望着全程都在座位上悠閒自在喂小黃貓吃點心的林黛玉，欲言又止。

    大家都是四大家族的女兒，而且還是閨中密友，爲什麼差距這麼大？

    難道是自己沒有血手屠夫的外號？要不要自己也去和林妹妹學着練一練武？

    不久，尤氏、鳳姐等上來啓道：“延宴齊備，請貴妃遊幸。”

    元春起身，和諸人一起步行到新園門前，燈光火樹，登樓步閣，涉水緣山。

    貴妃留念望着周圍場景，很是感懷。

    入宴，賈母等人在下相陪。

    宴後，又請貴妃爲新院題字，名大觀園。

    接着元春便開始考覈弟弟妹妹們的學問，命其爲園內各個小院題字作詩。

    林黛玉這才來了興趣。

    心想今夜要大展奇才，將衆人壓倒，然後讓樂樂對她刮目相看，到時候給她洗腳，讓她給樂樂舔毛！

    不一會諸位少女便上交所提詩句，元春看了一句，最終還是拿出薛寶釵所提，讚歎道：“終是薛妹妹之作與衆不同，非愚姐妹可同列者。”

    凝暉鍾瑞，匾額，薛寶釵

    芳園築向帝城西，華日祥雲籠罩奇。

    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

    文風已着辰遊夕，孝化應隆歸省時。

    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爲辭。

    讀完這首詩，元春看向林黛玉，笑道：“林妹妹的呢，今夜也好讓姐姐見識一下什麼叫腹有詩書，錦繡文章。”

    探春等妹子也很期待，不然賈家不是被薛家給壓了下去？

    林黛玉閉眼，思考片刻，伸出手，嬌聲大氣道：“紙來。”

    探春遞過一張宣紙，攤開放在桌上，用鎮紙壓住。

    “筆來。”

    迎春遞來一根湖筆。

    “墨來！”

    元春親自上前磨墨，心中更加好奇。

    執筆沾墨，林黛玉一筆而下，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

    昨日花開滿樹紅，今日花落萬枝空

    百年大小榮枯事，過眼渾如一夢中。

    一字一字讀完，衆女均是沉默。

    不說紙上之字，走筆龍蛇，蒼茫飄逸，觀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誇。

    這首詩更是意境高遠，發人自省。

    雖然她們都不是什麼文學大家，但都可以確認，此詩傳出去，必定是天下名篇。

    讀完後，元春更是神情幽幽，感悟頗深。

    這一生可能經歷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但是最後當走到生命的盡頭時，才會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就如同一場夢，就像是昨天。

    此詩一出，頓覺剩下之人所做都如白水一般，最多就是一個無病呻吟。

    只有賈寶玉在外面連續遞了五首詩過來，自認文采絕俗，元春只好派人傳話：“寫得不錯。”

    屏風外的賈政和賈寶玉均是大喜。

    之後便是聽戲，賜賞，以示皇恩。

    醜正三刻（凌晨兩點），太監進來傳話：“賈貴妃，時辰已至，請駕迴鑾。”

    元春聽了，不由得滿眼又滾下淚來。卻又勉強堆笑，拉住賈母、王夫人的手，緊緊地不忍釋放。

    林黛玉皺眉，現在就回去，不是耽誤她繼續作詩，技壓羣芳嗎？

    沒看剛纔樂樂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很明顯是爲自己的才華所折服！

    似乎注意到林黛玉的神色，太監心中一蹬，連忙繼續道：“若是賈貴妃想多玩一會，也是無礙。

    但，時間太晚，宮門已封禁，還需林縣主出示令牌，解禁開門才行。

    當然，有林縣主作陪，賈貴妃也可白日裏再回，只需林縣主和皇后分說，陳總管便不會怪罪奴才們。”

    話音一落，在場不管是薛寶釵還是賈母等人，均是大駭。

    本以爲元春成了貴妃，賈家已經是皇親國戚，地位超然。如今才發現，這小小的府裏還有更大的巨鱷。

    如此優待，爲什麼聖上對林家的小姑娘這麼青睞有加？簡直是匪夷所思。

    元春也是一愣，隨後好好端詳一下林妹妹，這才注意到其眼中澹然，一心給懷裏的小黃貓拍着肚子，幫助入睡。

    似乎萬事萬物都不能煩惱其心，權力財富也不及她懷中小貓重要。

    此子，不同凡俗！

    想了一會，元春吩咐道：“我和林妹妹說兩句話便回去，你們可以準備了！”

    】

    太監連忙恭敬道：“是！”

    隨後迴轉退下。

    在宮裏，就算再痛恨不喜歡一個人，或者看不起那個，規矩禮數必須要做到。

    “林妹妹，陪我出去走走唄？”元春笑着起身，走到林黛玉面前，伸手，邀請道。

    林黛玉一愣，抓住姐姐的手，捏了捏，芊白蔥嫩，是樂樂喜歡舔的那種。

    “固所願爾。”

    等元春和太監宮女們離開，壓力頓失，屋內頓時又熱鬧起來。只不過大家都在好奇，貴妃走之前和林妹妹到底聊了什麼。

    但皇家之事，衆人卻又不敢打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