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1章 王

    賈府。時如逝水，永不回頭。轉眼間就是元春貴妃正式入宮之日，賈府上下也是越發熱鬧起來。

    中院，陳婆婆再次確認貴妃對於宮裏的禮儀規矩都熟練於心之後，才出門，和宮女們喝喝茶，談談心。

    過一會，她便親自逐一將每個人的活安排好，並讓這些侍女們再次去確認檢查一遍，所有的器具是否完好。

    等衆人走好，貼身侍女桃紅看向左右，確認沒人才困惑道：“大姨，我們這收了五萬兩銀子，確保聖上會臨幸賈貴妃，這事我總覺得有些害怕。聖上和陳總管的本事那麼厲害，怎麼會在乎這點銀子，要是被發現，我們會不會……”有些話，她沒說，也不敢說，但在宮裏，死亡實在是一件太過平常的事。

    陳婆婆笑了笑，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桃紅，今天我再教你一件事，這有時候賺錢，不一定非要靠本事，也要靠腦子。”

    “腦子？”宮女困惑。

    “對啊，你知道我在宮裏待了多少年了嗎？整整三十個寒暑！這些年來，我見過太多的事。有些達官貴人，公侯大家，你別看他們看起來似乎是落寞了，但真要惹惱他們，他們依然有的是辦法對付我們。所以啊，想要收他們的錢，就要確保能辦成他們的事。而我們聖上，英姿偉岸，一心爲民，向來不好女色，你說他爲什麼突然要封這個元春姑娘爲妃？既然封了妃，不管是爲什麼，那就必定會好事做到底，一步到位，臨幸之事也是水到渠成。”陳婆婆得意笑道。

    他們這些人賺錢大部分靠的其實是信息差。她知道的就有宮裏的太監或者侍從提前知道那個人要升官，就提前找到升官那人，說是自己有關係。

    之後不就是手到錢來？這個世道，有關係，有消息，大部分時候比有能力賺錢更容易。

    宮女若有所思，隨後恍然大悟：“我懂了，大姨，原來你對那個林姑娘那麼尊敬也是演的，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地要錢了。高，實在是高！”陳婆婆白了她一眼。

    這個侄女，要不是沒得選，她是真的不想再帶着來宮裏。太蠢！

    “你覺得我有必要爲那麼點錢，對一個小姑娘卑躬屈膝？之前我對你們的吩咐都是耳旁風是吧？”宮女一愣：“對林姑娘就和對你一樣？大姨，你開玩笑的吧，她一個小小的縣主，憑什麼？”她平常伺候的可都是公主，王女！

    陳婆婆搖搖頭：“你知道什麼，那林縣主別看平常柔柔弱弱的，據金吾衛的情報，其力能扛鼎，手段血腥！而且江湖上還有個諢號：血手人屠！她的身上可揹着不下幾十條人命！”宮女臉色一白，再對照平常見到那個禮貌有加，柔軟溫婉的小姑娘，怎麼也不敢相信。

    “大姨，你不是騙我的嗎？”

    “呵！”好一會宮女才緩過來，隨後長舒一口氣。還好她平常不像其他宮女們，只要出宮，脖子都揚到了天上，什麼人都看不起。

    而且，她突然想起自家大姨似乎也有一手不弱的功夫，當年還救過太上皇，不然也不會在宮裏地位這麼穩。

    “大姨，你和那個林姑娘比，哪個勝算高一點？”陳婆婆一愣，猶豫了一個呼吸，笑道：“三七開吧。”宮女很驚喜：“大姨，你竟然這麼厲害，有七成勝算？”

    “呵呵，她三拳，我頭七！”宮女：......辰正，賈府正門大開，熱鬧非凡。

    賈家族人，不管是城裏還是遠郊的，都過來看這個熱鬧。以後大家就是皇親國戚了！

    林黛玉乖巧和賈母一起，站在正門口，迎接上使。雖然她對賈家上下的人大都不太喜歡，但她們都是孃親的母族，曾也給孃親帶來過很多歡樂。

    若是她們不開心，孃親知道，怕也是會不開心的吧。所以今天林黛玉在伺候好樂樂和弟弟吃完飯後，一大早就趕來，按照祖母的要求，爲賈家撐個場面。

    片刻後，陳總管騎着高頭大馬，帶領一羣騎馬的內侍過來。看到林黛玉，陳總管愣了下，直接下馬，一點不像在其他家，要臉面給足了才會下來。

    “林縣主，站了多久，累了吧？”

    “陳叔，不累，我來送元春姐姐的。”林黛玉認真道。

    “哈哈！”摸了摸小姑娘的腦瓜，陳總管對着賈老太太點頭，高聲喝道：“吉時已到，請賢德貴妃，入宮！”

    “請，賢德貴妃，入宮！”

    “請...”從外面，一直到內院，接二連三的高呼響起。隨後又是各種繁瑣的儀式，元春才被擡轎出門，鞭炮鑼鼓齊鳴，衆人歡呼。

    出門後，賈母等人還想跟着，卻被內侍攔下。陳總管沉吟一會道：“林縣主，你是公主陪讀，有隨時入宮的資格，其他人等不必送了！”賈母等人連忙再次望向林黛玉。

    這第一次進宮最好是有人陪着，一個是怕女兒受了委屈，另一個當然是看看具體的待遇。

    林黛玉這還是第一次進宮，之時道聽途說宮裏的情景，她也有點怕，不過爲了祖母，爲了元春姐姐，還是鄭重點頭。

    “我去！”

    “呵，林縣主，聖上要是知道你進宮也會開心的，走吧！”陳總管臉上快笑成一朵花。

    這一次，等聖上看到林姑娘的溫婉清秀，一定會給她配一個皇儲的！

    “那我怎麼去呢？騎馬嗎？”林黛玉困擾了，總不能坐元春姐姐的轎子裏吧。

    陳總管一揮手，便有一個機靈的內侍拉着馬過來。

    “林縣主，會騎馬嗎？若是不行，我帶着你。”林黛玉一愣，騎貓倒是騎過，是不是和騎馬一個樣子？

    那高頭戰馬經過特殊訓練，一般只聽主人的話，等閒人可根本騎不了，陳總管有點爲難。

    誰知道那馬被拉到林黛玉面前，眨眨眼，竟直接俯身跪下。林黛玉一喜，連忙爬了上去。

    真的和騎貓一樣哎。馬兒起身，尾巴甩了甩，一步一步，緩緩跟上大隊伍，身子都不顫一下。

    賈家衆人看到都愣了下，隨後心中感嘆。看看，這不愧是宮裏的馬，看到人家小姑娘乖巧可愛，還知道俯身，夠機靈。

    陳總管：......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這馬不是一直喜歡欺負弱小嗎？

    怎麼今天這麼乖？難道還有什麼其他不知道的事情？等衆人走後，王熙鳳望着那高大戰馬上的窈窕身影，感嘆一聲：“這通身的氣派，一點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其他王夫人幾個也是連聲誇讚，從言行到舉止，從外貌到脾氣，林姑娘就沒有一處是不好的。

    賈母樂得合不攏嘴。旁邊不遠處的薛寶釵，站着如嘍囉。她也是公主的陪侍！

    但爲什麼，她要每日裏點卯，陪讀，而且家裏還付出了大半家產才能這個機會。

    在宮裏更是處處受到內侍宮女的爲難，不給錢都還不行。薛家重新成爲皇商賺到的錢，甚至只夠補貼哥哥的花費和自己的窟窿。

    而且，這些人之前收薛家銀子的時候，一個個不是都說林姑娘性格孤僻，不講規矩，不是良配嗎？

    現在呢？連孃親也只能站在賈家的最後面，賠笑。哼，等着，我薛寶釵總有一日，要讓你們這些人刮目相看！

    我這不是想證明自己有多那麼了不起，只是想告訴所有人，我失去的一切，都能靠自己拿回來！

    ……幾日後，夜晚，林府。夜深人靜，門口突然出現一位賴頭和尚。和尚上下打量這寬敞的府邸，若有所思。

    自收到林黛玉一人在這兒的消息，他每晚都來，已經在周圍窺視了有半月時間。

    半月時間裏，神念窮搜天上地下，和尚終於確定，整個林府除了一隻每天裏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小黃貓有點異常外，其他沒有任何問題。

    而那貓的異常就只有一點：能吃！這樣一來，林府上下就沒有任何一個能威脅到他的存在。

    那他當然可以大搖大擺執行自己的計劃：把絳珠仙子的生魂拉到太虛幻境，問清虛實。

    進門，找到臥室，使用風月寶鑑一照，便將茫然無措的絳珠仙子拉出來，隨後和尚轉身快速離去。

    計劃出乎意料地順利，竟沒有一點波折。一直古井無波的和尚甚至不知不覺面露喜色。

    看來自己還是太過謹慎，這紅塵天地，還有誰是她的對手？

    “喵～”牀上正抱着雪雁睡得香甜的林黛玉，突然覺得鼻尖很癢。

    “阿嚏～”一個噴嚏醒來，小姑娘這才注意到樂樂竟然用尾巴撓她癢癢。

    揉了揉眼睛，林黛玉睡眼矇矓：“樂樂，幹嘛呢，不睡覺嗎？”

    “喵～”上來，有樂子！小姑娘迷迷湖湖爬上小黃貓的背，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和夢裏一樣，小小的一隻，而樂樂的身軀卻是遮天蔽日。

    御貓而行，憑虛御風。一人一貓疾速在天地間飛行，片刻時間似乎穿過了山川、河流、沙漠、冰天雪地。

    許久，到的一處神祕之地，朱欄白石，綠樹清溪，人跡希逢，飛塵不到。

    隨後林黛玉驚訝地發現，那一處竟然有一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小女孩，茫然站在那裏。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山後有人唱歌，曰：“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衆兒女，何必覓閒愁。”歌聲未息，那邊走出一個女子來，翩躚鳥娜，那黛玉見是一個仙姑，忙微蹲施禮，問道：“這是哪裏啊，你是誰？”那仙姑笑道：“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因近來風流冤孽，纏綿於此處，是以前來訪考察機會，佈散相思。今忽與爾相逢，亦非偶然。此離吾境不遠，別無他物，僅有自採仙茗一盞，親釀美酒一甕，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紅樓夢》仙曲十二支，試隨吾一遊否？”那黛玉聽說，便忘了什麼，竟隨這仙姑，緩緩行走，不久就到達一個奇異之地，有石牌橫建，上書

    “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

    又有一副對聯，大書雲：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高空之上，真正的林黛玉看得稀奇。難道這天下真有這樣的奇怪場所，而且自己的眼神怎麼這麼厲害，下面什麼都看得清？

    還有，樂樂呢？知道樂樂不會害自己，林黛玉便乾脆盤腿坐下，津津有味眺望下面情景。

    不久她還發現自己似乎能控制下面那個假身，心隨意動，似乎就是自己第二個身體。

    隨後便見那假身隨仙姑進入二層門內，至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寫的是：“癡情司”，

    “結怨司”，

    “朝啼司”，

    “夜怨司”，

    “春感司”，

    “秋悲司”。接着又至後面，但見珠簾繡幕，畫棟凋檐，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仙花馥郁，異草芬芳。

    那警幻笑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語未了，只見房中又走出幾個仙子來，皆是荷袂翩躚，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一見假身，都是笑臉吟吟，上前打趣，顯然是熟識。但天上的林黛玉仔細辨別，似乎一個人也沒有見過，很是奇怪。

    衆女寒暄一會，入內室。天上黛玉竟聞一縷幽香，不知其所焚何物，遂忍不住控制假身相問仙子。

    警幻笑道：“此香凡塵俗世中自然沒有，你又如何得知。此香乃系諸名山勝境內初生奇花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制，名‘羣芳髓’。”林黛玉聽了，再聞，不知爲何，隱隱有嘔吐之感。

    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來。林黛玉自跟樂樂來，只要是美食都是來者不拒，控制假身，隨口喝下，清香異味，純美非常。

    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紅一窟’。”點頭，少女打量室內，瑤琴、寶鼎、古畫、新詩，無所不有，壁上也見懸着一副對聯，書雲：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天。

    少刻，有小丫鬟來調桌安椅，設擺酒饌。林黛玉毫不客氣，滿飲一杯，酒清香甘洌。

    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芯，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曲釀成，因名爲‘萬豔同杯’。”飲酒間，又有十二個舞女上來，請問演何詞曲。

    警幻隨口道：“就將新制《紅樓夢》十二支演上來。”還沒等舞女們應答，突然，整個太虛幻境劇烈晃動，天旋地轉，甚至遙遠天邊隱有破碎跡象。

    警幻身形晃動一下，整個人甚至出現虛幻閃現之相，隨後大驚：“不好，風月寶鑑！”說完，警幻仙子便飄然而起，直飛雲端。

    剩下的仙子們一個個面露驚恐，一個個剛準備施法衝上天，接着就是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而整個太虛幻境也是在一陣閃爍之後，變成另外一番模樣。盤坐在天上的林黛玉放眼望去，天地四方，隱隱有烏黑陰沉的妖異雲氣瀰漫。

    而那地上仙境更是嚇她一跳，只見骷髏若嶺，骸骨如林。人發翽成氈片，皮肉爛作泥塵。

    筋骨纏在樹上，幹焦晃亮如銀。血海無邊，腥臭難聞。剛纔那些窈窕美妙的仙子也變作另外模樣，虎狼麂鹿，獐鑽狐兔，大蟒長蛇。

    大蟒噴愁霧，長蛇吐怪風。這哪裏還是仙境，若是世上有十八層地獄的話，這裏也許其中一層，實在是恐怖如斯。

    林黛玉只是暼了一眼就嚇得連忙擡手捂住眼睛，低頭，深深將腦袋埋在兩腿之間。

    此時此刻她多麼想有一牀被子。衆所周知，只要躲在被子裏，妖魔鬼怪就毫無辦法，無可奈何。

    “喵～”肩膀一沉，林黛玉連忙擡頭，便看到自己最大的倚仗：樂樂。

    “樂樂，這是什麼地方，好嚇人！”少女將樂樂抱到懷裏，緊張說道。

    “喵～”林黛玉這才發現小黃貓嘴裏竟然叼着一面鏡子，鏡子兩面皆可照人，鏡把上面鏨着

    “風月寶鑑

    “四字。林黛玉接過寶鏡，好奇打量一眼，大爲疑惑。

    “樂樂，你又偷東西了？”

    “絳珠仙子，快放下，那寶鏡是我的！”之前的警幻仙子，急速衝來，尖聲叫道。

    話還沒落音，那寶鏡竟直接升起，融入到林黛玉識海。少女急忙閉上雙眼，只感覺片刻間幾乎有無窮無盡的知識灌入到自己的靈魂之中。

    千古變遷，天地輪迴，末法時代，衆生泅渡，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展現在她眼前。

    還好靈魂周圍有一隻巨大偉岸的靈貓守護，否則如此之多的知識和記憶一次性進入她的靈魂，可能會立即讓她變成另外一人。

    也許是許久，也許是片刻，林黛玉再次睜開雙眼，漠然看向身前漸漸變得猙獰恐怖的警幻仙子。

    本來憤怒的仙子一怔，詫異地說了句：“絳珠？”對上曾經熟識之人的雙童，警幻只覺得這童孔之中猶如映照着天上地下，渺渺萬物，目光平和，卻如能直視她心底的一切隱祕。

    太虛幻境也在剎那間恢復仙境。這一刻，這個太虛幻境的生命都在少女一念之間。

    警幻仙子心中一沉，怎麼可能這麼快？再對上少女冷漠神情，猶豫片刻，仙子直接跪下，磕頭：“拜見司主！”林黛玉，負手而立，澹然道：“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