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劫後現場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烏衣字數:4004更新時間:24/06/29 21:57:52
    他突然看到一個“黑人”站在一邊,引導後面增援的消防戰鬥車進入現場,這個人臉薰得比鍋底還黑,頭髮眉毛全燎沒了。

    樸鶴仔細看了幾眼,才認出這居然是徐文武!

    想起來第一次見這孩子的時候,就覺得他年紀不大,高大帥氣,面容白淨,一看就覺得是個好苗子,這近一年下來,不管是日常工作還是刑事打擊,都可以說是戰功顯著,這短短一年不到,已經榮立嘉獎一次、二等功一次,工作成績幾次被總隊專報表揚。毫無疑問的總隊、支隊優秀警官。

    說他是高速總隊這幾年的“新人王”,完全沒有誇飾成分。

    沒想到今天居然被大火燎成這個樣子。

    “文武!”

    樸鶴上去叫住他,這年輕人回過頭來,怔了一下,看到是支隊長來了,想擡手敬個禮,卻發現手根本動不了。

    “胳膊透支了”。

    徐文武啞着喉嚨,尷尬笑了笑,一張嘴,滿口的黑牙,連嘴裏都全是黑痰。

    看到愛將如此模樣,樸鶴都有些心裏發酸,讓他趕緊休息一下,等徐文武艱難地坐下來,這位支隊長給他擰開一瓶礦泉水,遞過去,看着他咕咕喝了幾口,連着馬上咳嗽起來,轉頭吐出連串黑色唾沫。

    樸鶴看他這副模樣,是又心疼又惱火:

    “你怎麼不撤下去!這毒煙吸入過量,是有生命危險的!你趕緊給我下去,到醫院去!”

    徐文武此時緩過一口氣,苦笑道:“樸支,我不能撤,這我都撤了,現場就沒一個瞭解現場情形的人了,等下他們消防問起來具體燃爆經過怎麼辦?我再堅持下,我沒事的……”

    “這還叫沒事?你小子……”

    樸鶴還想發脾氣,可轉頭一想,徐文武說的也是事實,從當前情況來看,如果他都撤下去了,倒就真的沒一個熟悉事故過程的見證人了。處置起來也會有麻煩。

    想到這,這位老資格的支隊長只能嘆口氣道:“你們辛苦了……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和我說,我到時和指揮中心去提。”

    徐文武知道這是要給後面的立功受獎做鋪墊了,但他沒說要休假,也沒要任何功勞,只是對樸支隊長說:“我就一個要求,我們現場這些人手機大部分都烤壞了,估計家裏都急瘋了,我建議由支隊出面,給家屬羣報個平安,讓家裏人都別擔心,這樣我們都好好的,大家都沒事。”

    徐文武還沒說完,樸鶴就不停點頭,這基層的民警都是些直腸子,心裏想的就是家庭、工作、單位,沒裝過自己,想到這,他眼淚差點沒繃住,對下面弟兄這份情誼所感動。

    “沒問題,你放心,我讓支隊指揮中心馬上落實。”

    見能讓老媽放心,徐文武這下唯一擔憂的事也落地了,他整個人緊繃的神經一下鬆弛下來,靠在後面的護欄上,可剛靠過去,才發現這個之前過了火的鐵護欄,此時上面的油漆居然起酥片了一般,一碰就往下簌簌地掉。

    看到這情景,樸鶴完全能想到這最早衝入火場的南山大隊民輔警,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怕是幾天幾夜也說不完,他們是名副其實的人民衛士。

    “文武,你放心,你們做出的貢獻,支隊不會忘記,總隊也不會忘記,這次南山大隊我一定給你們爭取個集體二等功,再給你們爭取多些個個人二等功!”

    聽到樸鶴的話,徐文武卻一下毫無表情,他不是剛剛立了個二等功,這下對這個榮譽倦怠了。而是他還處在前面危機時刻的幻境裏,腦子裏完全沒有考慮後面立功受獎這些事。

    樸鶴見他神情呆滯,問他:“怎麼了?在想什麼?”

    徐文武搖了搖頭:“不是的,樸支……我沒想什麼……”

    樸鶴拍了拍他肩膀:“那你好好休息一下,熬不住就早點撤下去,我先去現場指揮了。”

    說完,這位老資格的支隊長站起身,徐文武在地上緩了一口氣,很快又站起身,投入現場救援中,在外圍依舊盡力做好封內的事。

    晚上6點多,天上開始下起雨來,雨水透過煙雲,落在身上是粘稠的黑印子,和石油一般,連淋溼的衣服也變得特別沉。這時候,後勤和救護也跟上來了,徐文武被要求上了急救車,由護士對他傷口進行簡單的清洗擦拭。

    他筋疲力盡地靠在救護車後面的排椅上,看着旁邊的擔架牀和一大捆藍色大袋子。他知道那是預備的裹屍袋,徐文武此時突然有些開心,開心自己讓這些袋子沒有用武之地,把那車裏的人全都救了出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想到這,徐文武傻笑起來,讓面前正替他擦拭眼角燒傷的護士不好操作,被這雙美目瞪了一眼後,他才反應過來,把笑憋回去,不再動彈。

    “你這真的是命大,臉上眉毛、頭髮都快燒完了……”

    這護士把他臉上油污和傷口用棉籤蘸着酒精一點點清理乾淨,這下徐文武的五官才露了出來,這護士越看他越覺得不對,突然說道。

    “咦,你是不是那個高速上的……徐警官?”

    徐文武此時也一愣,而眼前的小護士這下驚喜地叫了出來:“啊!對,你就是那個徐警官,我是程虹啊!”

    這個名字徐文武完全沒有印象,他聽完只是愣在那裏,直到這姑娘把口罩一摘,露出一張精靈可愛的臉蛋,他才隱隱想起來。

    “噢……你是那個……”

    “對!我就是那個發生事故後,你幫我送到南山的那個啊!你女朋友當時還在車上,你不記得了嗎?”

    提到那幅場景,徐文武這下徹底想起來了,這姑娘是之前自己處理的一個事故當事人,當時她在高速上撞了一條狗,結果對方狗主人還要她賠錢,最後還是自己替她解圍,處理完事故後還把她送到南山去的。

    徐文武還記得當時恰好也要接莫小妙,當時車上場面一度十分尷尬,最後還被這姑娘加了微信,這小護士後面還有時不時找自己聊天,只是當時一直沒怎麼回覆她。

    沒想到在這裏又遇上了。

    “哎啊!太巧了!”

    程虹這下顯得十分開心,徐文武此時還沉浸在事故中,對這次重逢並沒有太多表情。

    “你身上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嗎?這個是環己酮,燃燒後也有毒性的,你告訴我一下,現在是什麼感覺?有什麼哪裏異常?”

    被這樣一問,徐文武仔細想了想,現在其實還算好,最難受的還是直面流淌火的時候,那最痛苦的感覺是熱。而且那種熱不是烤,也不是燒,而是一種難以言喻、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聽徐文武這樣一說,這姑娘臉色也凝重起來:“啊!那感覺應該是熱輻射的早期感受,這種窒息感很恐怖的!它比直接燒傷還要可怕。你知道微波爐噻?它就像那種火一樣,熱輻射會直接把人的身體烤熟的!”

    此時聽到當時的驚險程度,徐文武卻還是沒什麼表情,他也不詫異,更不意外,他當時本身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之前這些年,自己也不是沒遇過險情。但不管是在派出所的那些時候也好,還是來了高速總隊,幾次遇險也好,那些最多只能算與死神擦肩而過,但這次,在流淌火涌過來時,自己跑都沒地方跑了。才是實打實的和死神面對面接觸了。

    “噢……”

    徐文武聽得麻木,程虹見他沒有反應,這時繼續道:“你這個真的很危險的!你們連基本的防火服、隔熱服都沒有,如果再多熬一下,肯定就被熱輻射烤死了。這種60攝氏度的穿透性熱能輻射經過人的身體後,蛋白就固化了!你這已經撿回一條命了。”

    “唔。”

    徐文武點了點頭,他沒有慶幸,有沒有後怕,只是沉默的接受這一切,他的情緒幾乎在之前的現場中已經消耗殆盡了,此時他只是麻木機械地執行着指令。

    現場需要救治的傷者還有許多,程虹這邊替徐文武簡單擦拭完,又要處置後面的傷患,徐文武臨走前,她給這位一身燒得和黑炭一樣的民警比了個電話的手勢:“那個……之前說了請你吃飯的,以後多聯繫哈。”

    徐文武不置可否地微微點了下頭,就跳下了救護車。

    到晚上時,現場火情已經基本撲滅了,現場主要是掃尾工作。

    但現場還是警燈閃爍、警笛長鳴,東西境內各條連通京珠線的高速公路上,無數消防戰鬥車“長龍陣”一般全速向南山方向挺進。高速警察燕南支隊,調集了二十大多臺警車專門做疏導、牽引工作,對所有外市來現場支援的消防車進行引導,同時對沿途滯留車輛進行交通疏導,確保施救通道暢通無阻,方便增援力量在最短時間內趕往現場。

    而現場徐文武這邊也較好完成了警戒、維護現場的任務。

    從趕到現場開始,到現在已經近十二個小時了,他一直在現場沒有休息,整個人杵在那像根木頭,沒停下來,也沒撤下去。

    但相比最開始的驚心動魄,此時在外圍的值守,他已經覺得堪比天堂和地獄之別,這時的值守簡直就是在休息。

    “徐哥!”

    此時一個姑娘的聲音響起,徐文武回過頭,是同期女警趙凱旋過來找自己。

    “彭大要我收集素材,現在過來採訪你一下,順便通知你現在撤下去休息。”

    徐文武看着眼前的趙凱旋,當時緊急集合時,她就是同李鋼他們第一批趕上來的27人增援中的一員。

    但照顧她是女警,又是純新人,所以讓她到後面負責現場防護區的警戒和疏導,一直沒靠近過核心現場。

    所以此時和徐文武站在一起,兩人之間是天差地別,徐文武身上的反光執勤服已經在打火中燒燬了,現在一件黑色短袖內膽,也已經破裂得和流浪漢一樣。而趙凱旋此時仍是一身光潔鮮亮。

    “你要拍素材就拍吧,但我先不下去,這現在事情也多,又要調查事故、又要指揮疏導的,我下去就沒人管這塊了。”

    “啊?那彭大人說要你下去……”

    “不,我等拖車再說吧。”

    趙凱旋試着勸了兩句,發現這個同期師兄今天有些不太一樣,整個人說話風格都比平時要深沉許多。

    見無法勸動,她只能先舉起攝像機,對徐文武簡單問個現場情況。

    “那好吧……徐哥,那我開始拍咯,你就簡單說下當時你的任務,和你的想法……”

    聽到這,徐文武目光茫然地擡起頭,對着攝像機鏡頭,他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過了幾秒說道:“當時就是李大讓我頂住流淌火,我就去了。”

    趙凱旋等了一會,還以爲他會往下說,結果沒想到這就是全部,她愣了一下,問:“那……能不能詳細一點?你當時怎麼想的?”

    徐文武想了一下,平淡地說:“我就想,這如果我頂不住,這身後的客車就完了,客車一完,整個裏面還沒救出來的十幾名乘客和李大他們就沒了,我必須頂住。”

    “然後呢,您再回想一下……”

    回想……

    徐文武想起當時站在客車和泄露燃爆的危化車之間,用簡易滅火器和沙土築防火壩來阻隔地面流淌火,他背後是側翻的客車。防護壩好不容易堆起來的沙土都燒融了,甚至一點點晶亮起來,沙子在高溫下都快玻璃化了。

    那場景驚險萬分,但此刻,徐文武卻只是簡單說說:“接下來我就在撲火,堅持到李大他們救完人,我都沒讓它過來。”

    “那……你形容一下當時最危險的情況是什麼?如果你沒頂住會怎麼樣”

    徐文武記得當時最危險的一刻是大火燒過了防護壩,他身後背靠着就是客車。那時,徐文武前後左右都是火,幸虧當時許茂陽又推來一桶防護筒,倒出砂石來加固防火壩,火還是被打得退回防護壩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