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能退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烏衣字數:7704更新時間:24/06/29 21:57:52
    衝進客車時救人時,其實老李心裏還是虛的,但自己作爲現場指揮官,心裏太緊太急了。

    他一到現場,聞到這味就知道這泄露的化學品物質肯定具有毒性的,而且很可能具有易燃易爆的特性。

    按道理,這個時候高速警察的職責只是設置交通管制,做好車輛分流工作,防止過往車輛靠近事故現場,並及時通知消防、應急、路政、環衛、安監等相關部門。

    李鋼也已經按預案做好了這些,安排了趙凱旋完善警戒區的設置,對主幹道實施交通管制。另外還安排了輔警疏散滯留人羣和車輛。

    至於珍貴的隨車滅火器、佩戴防毒面具,整個南山大隊只有隨車這幾套,畢竟誰也沒預想到高速警察要處置這樣規模的危險品泄露現場。隨車的這幾套全給了去危化車泄露點查明事故發展情況,評估事故危害的彭超他們了。

    這些做完後,具體施救完全可以等消防等部門到達現場後再開展,自己只要全力以赴維護好現場秩序並協助消防施救就可以了。

    畢竟剩下的都是血肉凡軀,哪裏經得起這樣毒霧火燎。

    但李鋼忍不住,他知道徐文武他們警務站幾個人現在正在客車裏捨生忘死地救人,每一個被困的乘客對他來說都是一個家庭的希望。他做不到這個時候在後方壓陣指揮,就算要出事,他寧願和兄弟們站在一起。

    所以他第一個衝上已經側翻變形的客車,跳了下去。

    步入煙霧之中,李鋼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刺鼻的化學氣味、呼救聲和警報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末日的交響樂。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腳下遍佈荊棘,空氣中充斥着危險,但他和他的隊員們毫不退縮。

    此時時間緊迫,沒有專業設備,民警們就用雙手撬開扭曲的車窗,從金屬的牢籠中一一救出受困的乘客。每當有乘客被安全救出,隊員們的臉上都會浮現出短暫的釋然,但緊張的氣氛又迅速拉回他們的焦點。因爲每一次救援都是與時間賽跑,與死神的較量。

    李鋼這下來三分多鍾,他已經推上去四個乘客了,但鼻腔裏也滿是這股怪異的氣味,連呼吸都格外吃力,此時他回頭張望,徐文武他們幾個先下來的已經俯下身子開始乾嘔起來,明顯在這封閉環境裏,整個人已經嚴重受創。

    “徐文武!你們趕緊上去!換口氣!”

    徐文武本想搖頭拒絕,自己還能堅持一下,讓茂陽他們先上去,但此時李鋼一瞪眼:“現在是命令你!”

    這沒辦法,他只能費勁地踩着翻倒的坐椅,往上一墊,使勁一撐,才爬上車頂,此時才喘出一口暢快氣,雖然空氣中還那股子味,但比擁悶的客車車廂裏好多了,接着他再大喘了幾口,原本沉悶幾乎窒息的大腦總算恢復了部分功效,神智清晰多了。

    徐文武此時回頭一看,站在客車車頂,他才知道自己正處於什麼樣的一個地獄現場。

    化學品泄露的煙雲如毒龍般盤踞在公路上,對面車道那側翻的油罐車則如同一座墳塋,靜默地躺在冷漠的柏油路面上。

    而那側着身子的龐然大物,尾部閥門位置一看在事故中飛脫,剛剛那個爆炸般的震動,應該就是壓縮的物質擠破閥門的轟動。

    此時破損處還滋溜溜地流着油一樣的東西,這條黑色‘油路’從罐體尾端延伸,長約500多米,面積遍及兩條車道。”

    徐文武心裏一驚,這現場救人是第一位的,他都還沒來得及抓住罪魁禍首的危化車司機,問這現場到底泄露的是什麼危化品,但現在這個泄露面積居然如此巨大,這要是易燃易爆的話……到時一個火星掉落,那現場這近百號人命……

    想到這,他趕緊往下對李鋼喊了一句:“司機!司機控制了沒有?到底這裝的什麼?”

    李鋼此時正忙着割斷一個緊綁的安全帶,只來得及回答一句:“彭超!你問彭超!他去危化車那邊了!”

    徐文武聞言一擡頭,果然危化車那邊副大隊長彭超正往這邊小跑着過來,不遠處一個另外一個帶着防毒面具的民警正舉着執法記錄儀,給一個身穿藍色工服的矮胖中年人做材料,這人應該就是司機了。

    所幸,現在雖然現場危機四伏,但起碼還沒有明火燃起,但地上泄露的化學物和機油等已經混作一團,隨時有燃爆的風險。

    而被徐文武他們救出的客車乘客,正如遷徙的蟻羣般,向外圍安全地帶挪動。

    這估計全部撤完還需要一段時間。

    只能請老天爺抱怨,在這期間千萬不要出明火!還有期望彭超那邊搞清楚這個東西沒有那麼致命……

    …………

    半個多小時前,南山大隊副大隊長大隊長彭超正在宿舍午休,他接到報警電話。他心一哆嗦,腦子裏的轟鳴聲連成一片,耳邊的通話聲變得非常遙遠。“路上有臺危化車泄露了!撞翻了一臺客車,裏面有幾十個人!”

    客危車輛管理——這是他在大隊的分管業務,他太知道這路上危化車的情況了:每天過境的危化車如過江之鯽。

    但他當了十幾年的高速警察,處理的事故不計其數,也有不少危化車事故,但沒處置過這樣大規模的泄露現場,也沒想象過這種現場怎麼辦。

    之前,他多次預想過危險品泄露的應急預案,但那核心都是圍繞應急、消防、安監他們職能部門來做文章。高速警察只是配合疏散而已。

    可哪想到這現場還有一臺側翻的客車呢,彭超全身的血都衝上頭,臉漲得緋紅,他本來就有高血壓,但此時也顧不上降壓藥了。

    李鋼的電話馬上就跟了過來,這位急性格的主官領導,當即在大隊咆哮起來:拉大隊警鈴!所有人有車開車,沒有車擠班車,再不行收費站攔車,都給我往現場趕!我們爲人民服務的機會來了!

    這一下大隊兩個中隊,6臺車,在隊一共27名民輔警,馬上到樓下緊急集合,點完一個,一個就上車。

    李鋼整個人屁股着火一般,先就座上他的紅旗,往現場去了,彭超他走在最後,人數都是他點的,27名民輔警。

    不知怎的,27這個數字一直在他的腦袋裏迴盪,一遍一遍,久久盤繞不息。

    危化車泄露,這之前東溪別的高速可是出過事的!一炸就是現場中心方圓幾百米範圍裏的人都沒了,那沒了可是真沒了啊。

    當時現場消防他們一個中隊幾號人就是這麼人間蒸發的,字面意義上的蒸發!

    事後連個完整的屍塊都找不到,只能從沒融化的皮帶扣和金屬件分辨遺骸,鑑定DNA。

    這就是上戰場啊。

    這事故點的位置也有些尷尬,正處於燕南支隊雷石大隊和南山消防大隊的交界處,他們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應急消防部門,但都反饋到現場還需要一定時間,現在高速警察就是趕到現場的第一批敢死隊。

    雖然沒人說他們是敢死隊,但進入這樣的危化品泄露中心現場,誰能保證安全?

    消防還有相關的裝備、經驗、訓練,而自己南山大隊這27名民輔警,都是只有一身反光執勤服,不具備任何防護條件!整個大隊的裝備配置也沒有考慮如此可怖複雜的事故現場,總共就那幾套滅火器和防毒面具,此刻卻踏入如此殘酷的現場。

    彭超甚至有些想下車,想喊住往死地奔赴的戰友們,但職責的重擔壓倒了心底的恐懼,民警以守護人民爲使命。

    更何況,聽說警務站他們已經步入現場了!

    警令當前,戰友在前,彭超心裏所有的雜念都沒了,只剩下一個字:上!

    等彭超和大隊支援警力到了現場時。爆裂的罐體危化車正“滋滋”地往外泄露危險品物質,前面的缺口,噴出的氣體朝正前方高涌10多米。

    罐體後部破裂的閥門位置,一股股黑水,向地面蔓延,所幸還看不到火。

    生命通道還在!

    李鋼安排彭超的任務是處置危化車,雖然只有簡單五個字,但卻是這重中之重,大隊長親自帶人配合警務站去客車那裏救助乘客去了,這邊自己必須給他們想辦法爭取時間,評估情況,同時抽時間調查緣由!

    彭超腦子沒亂,他粗略觀察,現在要的是擒賊先擒王!得把危化車駕駛員、押運員給找到!

    兄弟們得先搞清楚這個現場到底是個什麼危險品的現場!

    此時,眼前一片混亂,他一邊戴上防毒面具,一邊往危化車靠過去,小心翼翼湊到跟前,唔,駕駛室是空的,門打開着,危化車的兩名駕駛員\押運員都跑了出來。

    這兩個王八蛋果然知道危險,第一時間就跑了,但這一下估計也跑不遠,他趕緊叫上程天分頭去找。

    兩人一腳深一腳淺的在幾百米外的高速護欄外,找到了一名身穿化工制服的矮胖男子。

    “你過來!”

    彭超氣喘吁吁地衝過去,這胖子看到民警過來,手裏還在不停打電話。

    “電話放下!”

    彭超這樣一指令,這胖子眼神閃爍幾下,一臉緊張地指了指手機:“我在和我們老闆彙報,這邊……”

    “你踏馬的電話先放下!把情況講清楚!我們現場這麼多人替你在賣命,替你擦屁股!你躲在這裏打什麼電話?”

    彭超這下氣急了,上去一把扯住這胖子衣領,推了他兩下,這罪魁禍首才放下電話,一臉無辜地說道:“領導,我不是司機,我是押運員,你看我這個押運員證……”

    這胖子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本押運員證往彭超手裏遞。

    這位業務副大隊長看都不看,直接一把甩開,指着他說:“這你們危化車運輸的都是兩個司機身兼兩職,同時是駕駛員又是押運員!這還瞞我嗎!”

    這胖子見小伎倆被拆穿,哭喪着臉說:“當時又不是我開的車,你抓我也沒用啊!”

    “我現在不是抓你!是問你到底什麼情況!這趟裝的什麼?現在都泄露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民警還在那裏救人!你倒躲得怎麼遠!”

    這胖子一聽現場還有人在,馬上搖頭恐懼道:“啊?還有人在那裏?趕緊走啊!我們這次裝的是環己酮!45噸!會爆炸的!”

    一聽環己酮三個字,彭超腦袋也是一陣嗡嗡作響。

    分管危化車的彭超當然聽說過這東西,這東西易燃易爆!還有毒性,最重要的是閃點極低,好像只有40多度,幾乎是一點火星就會着!

    得趕緊匯報情況!

    彭超這樣想着,趕緊和程天兩個人拉着這司機就往現場回去,路上問他另外一司機到哪去了,這人說,這東西一炸的話,方圓幾百米都會燒掉,空氣還有毒性,暴露久了甚至有生命危險,那司機早就跑了。

    一聽這麼個情況,彭超整個人都麻了,他趕緊給李鋼打電話,這現場必須疏散,時刻有爆炸風險!

    但電話怎麼響也沒人接,不用猜都知道李鋼這個時候估計也忙得不可開交,根本聽不到這點動靜。

    等三人回到現場,彭超讓程天看着這司機,順便問個簡易視頻材料,他這邊就往客車那邊去,這現在所有人等於在一個火藥桶上面作業,隨時可能爆炸!

    但有時危險就是如此不同維度、各種因素的疊加,當所有條件湊在一起後,一點小小的因果都會掀起命運的無常。

    恐懼來臨了。

    誰都不知道這最開始的一點火星是從何而來,可能是兩臺碰撞變形後的大車,那條線路短路引起的火花,也可能是某個溫度到達閃點後的油污混合了泄露的環己酮。

    總之,最開始是刺眼的白光從車頭亮起。剎那間周圍的人都以爲是罐體危化車爆炸了。

    與此同時,火焰順着油污、泄露的黑水一條線一般都燃燒、炸裂開來!

    濁黑的煙柱拔地而起。

    這場面就像電影中常見的一個情節:主角輕蔑地對着來犯的敵人,愜意地丟下一個打火機,點燃地上的一團油污,那點火星瞬間變爲火團。

    火團燃成火線!

    火線燃燒到罐體後端的泄露處,然後變成一片火海!

    而同時,一個火的瀑布正從危化車閥門處開始噴發,落地變爲流淌火,越過滿地的碰撞碎片、中央護欄、在瀝青高速路上四處蔓延。

    這一片火海順着一團團的油污,一點點向客車這邊蔓延!

    而此時珍貴的滅火器正放在一邊地上,外圍負責警戒的郝嘯他們整個人都被眼前的火海給驚呆了,一時都忘了動彈!

    “動啊!滅火!”

    這時徐文武一聲喊,驚醒了因恐懼而僵直的郝嘯等人。

    他一個箭步跳下客車,落地時腳踝一痛,估計是扭到了,但此時哪裏顧得了這點小事,也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只見他上去一把抄過一具滅火器,扭開開關,對着往客車蔓延而來的火線就噴射起泡沫!

    這一下來的關鍵,旁邊郝嘯等人也如同大夢初醒一般,也紛紛抄起手邊的滅火器,跟着徐文武的動作,死保起正困在客車裏的幾十號人來。

    火蛇穿梭,徐文武的皮鞋靴一腳踩在流淌火和厚黏稠的油污和泄露物上,靴子踩上去,火浪四濺。

    徐文武鞋子燙得發疼,火焰上來一點,他就趕緊躲卻,把火星滅了,手上動作一點都不敢動。

    他知道現在這堵截流淌火就是保命!

    流淌火是什麼概念?一般都火都是往上方燃燒起煙,也是固定在一個部位燒,畢竟火點是固定的,着火部位是固定的。等燃燒物質燒完了,火也就完了。

    而流淌火是邊燒邊流淌!火焰如蛇、如龍!

    這個就是從罐體裏流出來的流淌火!噴到地上流淌的還是火,流出去蔓延的仍然是火,因爲這是從罐體裏流出來的環己酮!液體狀的環己酮閃電溫度42度!等於就是油在流淌!

    而且這火焰漸漸有逐漸包圍這個現場的趨勢,加上那火焰已經攀上源頭的危化罐體,下一秒鐘就可能發生爆炸!

    “李大!李大!”

    徐文武知道這是性命攸關的時刻了,他一邊狙擊,一邊呼喊着現場指揮員李鋼。

    李鋼聽到外面的巨大動靜,這下也從客車頂部爬了出來,他一擡頭看到外面這火焰包圍了現場,頓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火場蔓延,他幾乎能看到死神的鐮刀。

    而李鋼過往的經驗在這一塊給予了他最大的支持,多年的部隊經驗,讓他很快反應過來,現場所有人的性命都在自己的決定之下!

    他的心,在這一刻彷彿被鋼鐵鑄成。化學品的惡臭味與側翻客車中傳出的呼叫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生命與死亡的輓歌。

    但他聽不到了,也聞不到。

    極端的危機給了他最大的冷靜。

    這位老兵,面對着生涯中最爲艱鉅的任務,沒有絲毫遲疑,立刻命令全體民輔警,現在全部後撤!

    “所有人注意,優先救援客車乘客,盡力將他們轉移到安全區域!徐文武、郝嘯、白宇你們幾個用滅火器爭取時間!其餘人都往後撤!不要留在火場!退到警戒區域!”

    隨着這位現場指揮官的呼喊,在場的所有民輔警都聽到了指令,彭超和程天扯着那司機的後頸就往警戒區外狂奔!

    這時被救出的乘客也加快了腳步,所有人都在與時間賽跑,與死神較量。每一個乘客跑到安全地帶,都是對抗絕望的勝利。

    而李鋼領着幾名年輕人,又跳進客車裏,費力地從裏面託舉着剩下的十幾名被困乘客。

    所有人的耳邊,都迴盪着死神的低語,都能看見死神的湊近。

    而在這些人中,徐文武毫無疑問是直面死神鐮刀的那一個。

    他們必須在客車與火海之前,拼出一道生死防線,堅持到客車裏的乘客全部撤離!

    徐文武必須直面火海!

    他手裏的滅火器此時空了一具,馬上就擰起另一具,火蛇舔上了他的腳踝,所幸一旁的郝嘯眼睛餘光看到了這一幕,馬上用噴嘴對着噴灑出泡沫,擊退了一波後,馬上火蛇又一波襲來。

    火場上,徐文武他們距離火浪只有幾米,用手裏的這種便攜滅火器抵抗流淌火,簡直就是水槍打飛機。

    而且他們所在的這裏是一處窪地,地勢較危化車那邊要低,流淌火在黏稠的環己酮的裹挾下涌過來,滅火器已經見空了,卻推不回環己酮的稠度。剛剛熄滅火焰的環己酮一見空氣馬上復燃。

    這可是幾十噸噴涌而出的環己酮啊!

    就是一個消防大隊在這裏,把高壓泡沫炮對着轟,估計沒個一時半會也打不退這綿延不絕的火浪!

    他們只能死守,打滅一排火,踩滅腳下的火星,但隔不到幾秒,火蛇就又綿延過來,腳下油污混合體也繼續復燃。

    徐文武他們只能往後一點點退,再用命往前反撲。即使打不退環己酮,也要把上面的燃燒的明火撲滅,因爲身後就是人員還在撤離中的側翻客車,火焰舔上去,那就是幾十條人命!

    既然不能退,就只能死守,陣地戰、拉鋸戰,徐文武他們且進且退,且守且攻,咬緊牙關。

    現場的火焰溫度把徐文武的衣服燒得發燙,比烈焰更可怕的是他們直面火焰所承受的巨大心理壓力。民警也是人!也是肉體凡胎,誰心裏都明白:危化車的罐體隨時會爆炸,自己下一秒就可能人間蒸發。

    生死置之度外。

    在這一刻不是一個形容詞。

    是一個動詞!

    事後有記者採訪徐文武,你當時爲什麼沒有臨陣脫逃?徐文武思考少頃,不知該怎麼樣回答。雖然眼前就放着臺詞本,面前就有臺詞,想一句現有的英雄臺詞很方便,可現實遠比英雄臺詞複雜與殘酷得多。

    他最終說道:“逃往何處?背後是那傾覆的客車,如果我們撤離,那火勢將會吞噬一切。同時,那泄露的罐體也可能隨時爆炸,將整個高速公路化爲火海。人民羣衆可以逃生,我們民警怎麼逃?還有,也許你們理解不了,但是在這種生死關頭,我們只有一線希望,那就是頂上去!頂上去還是個烈士,退了就是孬種。”

    這句話後面也被反覆播放,而徐文武最後也踐行了這句話。

    徐文武感到腳燙得難以忍受,好像踩在燒紅的鋼板上。每隔幾秒鐘,他就得踮起腳尖,用泡沫往腳上衝一衝。

    但這泡沫水或者順衣服流進靴子後,經過腳下流淌火和幾百度的地溫的烘烤,一會兒就升溫達到八九十攝氏度。徐文武脫下靴子後,看腳上全是燙起的大泡,不僅他如此,在第一線作戰的民輔警莫不如此。

    他和郝嘯兩個人都沒戴手套,手已經被燙起一串大泡。誰也不知道面前火焰的溫度,地面和空氣的溫度到底有多少度。臉烤得受不了,臉皮像掙開了,睜不開眼睛,只能靠互相用滅火器槍往身上泡沫降溫。但泡沫在空氣中升溫,打久了,反而燙臉,像澆開水一樣。徐文武記得自己的身上一直在冒煙,用滅火器互相打,冒煙,烤乾。再打,冒煙,烤乾。整個人像是被烤乾了,後面量體重,整個一天瘦了快十斤,脫水脫得人都瘦了,眉毛都燒沒了。

    這種作戰狀態持續了多長時間?

    說起來難以置信,徐文武自己也記得和郝嘯他們是怎麼熬過來的。時間的流淌完全和現實經驗不符了,後面他看時間,怎麼也不相信自己只在生死火線面前堅持了7、8分鐘左右。

    時間彷彿失去了意義,徐文武只覺得經歷了長達數小時的地獄。

    只知道滅火器打沒了,就脫了衣服打火,衣服打了幾下就燒了,這下就沒辦法了,徹底彈盡糧絕。

    這下泡沫沒了,滅火器也沒有了,火蛇來得卻更驚人了,腳下迅速蔓延過來,眼看就要舔上自己腳踝了。

    徐文武心裏咯噔一下,他覺得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如果再不想辦法,遍地的流淌火要把自己和身後客車裏還沒撤完的乘客給燒焦在這裏了!

    在熊熊大火裏,徐文武的意識有些模糊了,彷彿見到一個老太太從火裏走出來,手裏提着一袋花生果。說:“領導,你歇一會兒,吃點東西吧。”

    徐文武一瞪雙睛,知道自己出現幻覺了,這是一段舊事。

    這老人就是那個想臨死想換一筆賠償金,用命給兒子多留一點錢的李東玉。

    這個時候,徐文武用力搖了下頭,他想起曾在東廣辦過一個殺人案,那殺手十分狡猾,受害者屍體分開藏在不同的廢棄工地內,撬開一個三合板,下面是遇難者身上零零散散的“零件”。當時徐文武帶的一個新警見到這一幕就吐了,他卻能仔仔細細地把這些遺體裝入殮屍袋。畢竟經歷的多了,他早就不拿什麼事當事了,可今天的現場太慘烈了,到了生命最後的關頭,他心底最深最自責的那些記憶都翻了出來,變成了幻覺。

    “走開!”

    徐文武心底一聲喊,再一眨眼,眼前只有烈火、煙霧,老人早就不見了。

    他定了定神。想了想媽媽,然後心底涌出一股力量,一股堅定的意志力。

    老子還不能死!

    想到這,徐文武四顧左右,這個時候只要能阻擋火勢,什麼都可以!可這種化工危險品造成的流淌火,一般都水和泡沫只能壓制,有什麼能擋住的?

    他突然心頭一顫,餘光莫名地鎖住了高速護欄旁的防撞桶!

    這種防撞桶本身十分輕便,就是個塑料桶子,裏面滿滿的都是砂石!現在這個一片狼藉,水源都沒有的高速現場,也只有這桶裏的砂石可以滅火了!

    而且就算滅不了,壘起來也可以充當防火壩!

    想到這,徐文武飛快地跑過去,旁邊的郝嘯還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只見他費力地推着這防撞桶滾動過來。

    接着,徐文武把這個防撞桶用力推倒,裏面的沙子倒出一地。

    郝嘯和白宇這下醒悟過來,紛紛照做起來,幾個人用力推來幾個防撞桶,一起將裏面的砂石倒出一地,劃出一道防火堤,暫時把流淌火擋在了砂石之外!

    就這樣,他和戰友們費力地用砂石,壘起來一道生死防線,誓與身後的人民羣衆共存亡。

    在濃煙、大火、爆炸和幾百度的高溫下,生命如此渺小。

    卻又如此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