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鋼-片-琴

    “先打住。”

    -

    隨着王小虎話音落下，幾個孩子你一句我一句接起來，像是對於年底這個話題頗爲感興趣的樣子。

    李安當然不介意孩子們總結一下即將過去的這一年，但顯然此刻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都過來。”

    衆孩停止討論，圍着老師在茶几前坐成一圈。

    李安讓小車去書房把各聲部的譜子拿來，然後分發下去。

    “這首曲子比維瓦爾第簡單，相信你們也能看得出來。”

    衆孩點頭，確實比起維瓦爾第，這首無論從音符的密度還是速度，以及整個篇幅來講，都更好上手。

    “我們先簡單地過一過，你們回去不用着急練，馬上期末了，先把精力放在學習上，等到寒假我們正式開始，我覺得半個月最多了，我相信你們。”

    小劉舉手。

    李安：“說。”

    小劉嘿嘿一笑：“老師，寒假有冬令營嗎？”

    李安：“沒有。”

    聽到老師否定得這麼直接，幾個孩子都露出遺憾表情，他們私下討論過這個問題，大家都盼望冬天還能有一次旅行。

    王小虎直接舉手：“那寒假的集訓總得有吧？”

    李安：“那是自然。”

    衆孩踏實了。

    李安繼續說道：“因爲牽扯到過年和演出的時間，所以我們一放假就得開始集訓，爭取年前就把曲子排出來。”

    小季師姐：“老師，那您今年過年回家待不了很久吧？”

    李安嘆：“是啊，我估計也就三四天，不算你們，一月到二月我還有四場演出。”

    王小虎心中生出一妙計：“那老師您還回去幹嘛，您今年就留在這過年唄。”

    李安剛要開口，孩子們嘰嘰喳喳，紛紛表示老師要是能留在蓉城過年得多好！

    “那怎麼能行，”李安苦笑，“你們有爸爸媽媽，我也有啊。”

    王小虎手一拍：“那還不簡單，把爺爺奶奶接過來不就行了，老師，爺爺奶奶肯定還沒看過您的演出吧。”

    “對啊！”

    “老師您把爺爺奶奶接來過年吧！”

    “我們還沒見過爺爺奶奶呢！”

    “沒錯，爺爺奶奶還沒有見過帥氣的我。”

    “我嘔！”

    李安擺手，“停停停。”

    客廳是安靜下來了，可孩子們眼神中的期盼愈加濃郁。

    “哪有你們想得那麼簡單，都不別說了，看譜。”

    今天中午的正事是研究這首作品。

    “王小虎。”

    王小虎得令起身：“咳咳，這首作品是俄國作曲家莫什科夫斯基”

    李安：“等一下。”

    王小虎納悶：“老師我說錯了嗎？”

    李安：“讓你放音樂。”

    客廳：“哈哈哈哈——”

    -

    伴着音樂，師生六人圍坐在一起快樂地研究了一個小時。

    期間客廳的門響了三次。

    第一次李安讓小北去開，外賣小哥送來了漢堡炸雞。

    第二次李安讓小劉去開，外賣小哥送來了比薩意麪。

    第三次小車主動去開門，外賣小哥送來了麻辣燙。

    當第四次門響，李安納悶着去開門，他心說自己就訂了三份外賣啊。

    結果一開門，“您的外賣。”

    李安接過一看，是牛肉麪。

    就這麼的，師生六人就在茶几上開動了，當然還少不了王小虎早晨帶來的芝士蛋糕。

    不再討論樂譜，李安把話題交給孩子們。

    接下來是屬於孩子們的時間。

    孩子們很快便將話題聚焦在即將到來的元旦演出上。

    王小虎要指揮。

    劉豐瑞要獨奏。

    小季師姐有樂隊。

    小北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選上，但小北依然非常開心，因爲這個過程就足夠讓她開心了。

    期間李安不時留意小車的反應，今天在場衆孩，只有她元旦沒有任何演出活動。

    不過小車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大家討論的過程她也積極參與。

    哎。

    對此李安能說什麼呢，畢竟每個學校都有自己的安排。

    如果小車在實驗，那麼加勒比海的一部鋼琴非小車莫屬。

    如果小車在附中，那必定會有一個完美的獨奏舞臺。

    如果小車在書人，或許可以辦一個個人獨奏會也不一定。

    可哪有那麼多如果。

    想想李安有點後悔，當初爲什麼不讓小車參加文化館的比賽，好賴那也是個舞臺。

    演奏員還是不能離開舞臺太久。

    接下來到三月的視頻之前，他得給小車整幾個正式舞臺才好。

    “好了，都吃好了吧？”

    “沒有！”

    “今天玩開心了吧？”

    “沒有！”

    “那就好，收拾東西吧。”

    除了小北要留下，剩下幾個孩子開始收拾東西。

    “把鑰匙給你媽。”李安送幾人到樓下，把徐麗的車鑰匙遞向王小虎，“我給你媽發信息了。”

    王小虎撓頭，“老師你留着唄，我媽還有一把鑰匙呢。”

    李安笑：“趕緊的。”

    王小虎見狀只能接過，“老師再見。”

    “老師再見。”

    李安揮揮手：“路上都注意安全。”

    -

    回到屋裏，小北要幫小車一起收拾茶几，被李安制止了。

    “小北你來。”

    說罷李安先進了書房。

    小北看了眼小車，小車目光鼓勵，示意小北趕緊進去。

    小北後走進書房，李安讓小北坐。

    接着李安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禮盒遞給小北，“祝賀。”

    “啊？”小北一愣，“老師？”

    接着李安笑說，“作爲期中考試成績的獎勵，不許告訴其他人，他們都沒有。”

    小北聞言連忙搖頭，“謝謝老師，我不能要。”

    “怎麼？”李安把禮盒放到琴板，隨後拉過琴凳坐到小北對面，“爲什麼不能要？”

    如果大家都有，她或許還能接受，可是只有她有，她覺得對大家不公平，更何況她的表現根本不配得到禮物。

    見小北低頭不吭聲，李安笑了笑：“還生我的氣。”

    小北趕忙擡頭解釋：“老師我沒生你的氣。”

    李安奧喲一聲：“這都不生氣？我要是你我肯定氣死了，明明考得那麼好，老師不讓我來上鋼琴課。”

    小北先是沉默，然後小嘴才撅了一下，像是此刻才開始委屈，片刻後才將目光移開，“那老師，你爲什麼不讓我來。”

    李安：“小北，你覺得如果沒人干涉你，你能學多久？”

    小北：“當然是一直學啊。”

    李安：“那誰會干涉你？”

    小北：“我媽。”

    李安：“你媽爲什麼干涉你？”

    小北：“她擔心學鋼琴影響我的成績，可是老師我現在的成績並沒有受學鋼琴影響下降！”

    李安：“放鬆，先放鬆，學鋼琴會不會影響你的學習我們先不談，好嗎？”

    小北嘆氣：“嗯。”

    李安：“她爲什麼擔心學鋼琴影響你的成績？”

    小北：“因爲只有好好學習才能考上一個好大學。”

    李安：“爲什麼要考上一個好大學？”

    良久。

    小北：“老師，道理我都懂，我也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學下去，我只是覺得現在能兼顧功課的同時我想多學一學。”

    聽到小北說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學下去，李安心裏微微一抖。

    呼，“道理你未必真的懂，你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你怎麼能深切體會。”

    爲什麼呢？小北有些泄氣。

    她一直覺得老師是懂她的，可但她不怪老師，大概只有她自己懂得鋼琴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

    “小北，你把頭擡起來。”

    小北擡頭。

    師生四目再次相對，“同樣的啊，你還沒有經歷過未來，你怎麼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學下去？”

    小北一愣，她以爲自己聽錯了，接着瞳孔不受控制地晃動起來，語調也不受控制一般揚起：“老師我能一直學嗎！？”

    李安又笑了笑：“老師也不知道。”

    小北直接要急哭了，起身就抱住李安的胳膊搖了起來！

    “老師你別逗我好不好！”

    “坐下。”任由小北搖晃着自己，李安不爲所動，“小北，如果你不能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你不可能彈好鋼琴。”

    聽到書房重新安靜下來，蹲在門外的小車鬆了口氣，從小北的信裏，小車不止一次感受過小北外泄的情緒，但現實中她還是頭一次見到小北這樣的一面。

    “老師對不起。”小北重新坐好。

    李安：“我們把對不起的問題也先放在一邊，小北，來，我先告訴你爲什麼期中考試我不讓你來。”

    “去年和你媽媽，我們進行過一次深入的交流，關於你的學琴問題，她告訴我儘量讓你學，和你認爲的差不多，她的想法大概也是等到你兼顧不了的時候就讓你停下，她說讓你考級，她希望你長大回顧這一段的時候，能有些回憶的東西。”

    小北詫異，她從來都不知道媽媽讓她考級是爲了這樣的目的，她一直以爲她媽媽讓她考級就像是參加考試，然後拿到一個成績。

    李安：“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媽媽之前還發生過一點矛盾。”

    小北：“啊？”

    李安：“老師其實一直不主張爲了考級而考級，但是當時我也是不知道你媽媽的想法，後來與她交流過之後，我們彼此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你應該還記得去年你模考過後我告訴你你可以買那兩本紅皮書。”

    小比：“記得！”

    李安：“那就是我和你媽媽交流的結果，你參加考級的同時，也可以彈些自己想彈的東西，從那之後我和你媽媽步調就一致了，包括參加新海杯、藍天杯，參加演出、參加夏令營，你媽媽是不是都特別支持你。”

    小北點頭。

    李安：“所以在學習鋼琴的問題上，你媽媽一直都是非常支持你的，你的表現也一直特別好，但是老師也不知道你能一直學到什麼時候，可老師知道你想一直學下去，老師也想讓你一直學下去，怎麼辦，先穩住成績。”

    小北好像有點懂了。

    李安語氣忽然嚴肅起來：“聽好小北，全國所有的琴童加起來，也沒有幾個像車琳這種情況，99%的你們都會在某段學業期間不得不將鋼琴放下，與天賦無關，與努力也無關，老師不講任何其他的客觀因素，只問你一個涉及自身的問題，現在讓你放棄所有，從明天開始你只能與鋼琴爲伴，你願意嗎？”

    小北怔住了，片刻，“老師，放棄所有是什麼意思。”

    李安：“放棄所有就是你這輩子只能彈鋼琴，別的什麼都不能再做了，小北你願意嗎？”

    門外小車臉都貼在地上了，可還是沒有聽見小北的回答。

    良久。

    李安：“老師知道你喜歡鋼琴，特別喜歡鋼琴，老師也無意向你傳達只有願意放棄一切地想彈鋼琴才是真的喜歡。”

    “你喜歡吃漢堡，那是一種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的感覺，一口咬下去，你的精神將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你願意吃一輩子漢堡，只要你確定自己在想吃的時候就能吃到，這對你就足夠了，老師說得對嗎？”

    小北點點頭，老師說到她內心的最深處了，她可以接受一段時間不能學鋼琴，但她不能接受她不能學鋼琴了。

    李安：“可你也喜歡吃飯對不對，你不能不吃飯，你有試過天天吃漢堡嗎？”

    小北搖頭。

    李安：“或許當你試過之後，你會發現你真的不需要再吃飯了，但有沒有另外一種或許呢？”

    小北張了張嘴，接着又把話咽了下去，的確，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天天上鋼琴課，剛纔她又想了想，心裏得到的那個答案讓她心裏感到有些沮喪。

    “老師”

    李安輕鬆一笑：“這說明你和老師是一樣的。”

    “啊？！”小北的三觀差點崩塌。

    李安又問：“你是不是一直覺得老師應該也是那種可以把鋼琴當飯吃一樣的存在？”

    小北猛點三下頭，小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笑容。

    “算了，既然都說了這麼多了，老師就再告訴你一個小祕密。”

    祕密！小北喜歡！

    李安轉身打開電腦，鼠標輕擊某雲，接着播放一首音樂。

    3/4拍的鋼琴鋼琴前奏響起，小北以爲這是一首鋼琴曲目，忽然出現了幾顆像是風箱裏跳出來的聲音，“是手風琴嗎老師，好有情緒的音色。”

    李安：“沒錯，好聽嗎？”

    小北又認真聽了一會兒，然後說：“好聽，有一種憂鬱在裏面。”

    李安感嘆：“是吧，我曾經很想把手風琴拉好。”

    小北：“啊？！”

    門外小車：“？！”

    李安：“沒想到吧。”

    又是良久，“手風琴對我而言，大概就像鋼琴於你，只不過鋼琴成了我的職業，或許未來你會成爲一名醫生、一名翻譯、一名老師，或者一名科研工作人員，隨便什麼職業都不重要，但你某天還會在聽到鋼琴時產生一種莫名悸動，明白什麼意思嗎？”

    小北想了一會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李安笑笑繼續說道，“音樂的世界遠比我們想象中要大得多，我們都不是那種僅以鋼琴爲食的人，老師固然熱愛鋼琴，但依然有自己所喜歡的其他樂器，或許你也應該從那張無形的網跳出來了，畢竟我們都不知道你還能學習多久音樂。”

    一頓，“雖然但是，可事實上你已經在現階段與你媽媽的對峙中取得了階段性勝利，我相信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她不會再限制你了。”

    小北忽然也笑了一下，“所以老師您讓我先穩定成績的目的是未來延長我學音樂的時間，是這樣嗎？”

    李安：“不然呢，老師和大家都很想你，同時老師也想讓你能一直學下去。”

    小北全都明白了：“呼——”

    一頓，“老師，如果我再選一門樂器的話，您有什麼建議呢？”

    “這個我說了可不算，”李安指了指耳朵，“你得問你自己。”

    小北腦海中忽然冒出早晨王小虎給他播放的胡桃夾子片段，那丁丁零零的聲音彷彿此刻又出現在了她的耳邊。

    “老師，”小北依然有些不太肯定，“我能試試鋼片琴嗎？”

    李安笑：“爲什麼不行呢？”

    爲什麼不行呢？小北自己問了自己一遍，接着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鏡框，然後笑了。

    即便瘦下來的小北，笑容也依舊如肉呼呼時那般可愛。

    看到這個笑容，李安的心終於放下，他伸出拳頭。

    一大一小兩個拳頭輕輕撞在一起。

    書房裏的憂鬱琴聲繼續一開一合的響着，風箱拉開了小北的心結，又把她吹響了另一個她從未幻想過的世界。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的鋼琴天賦很差，所以一直以來她只求那麼一小片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

    鋼片琴這三個字就彷彿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謝謝老師。”

    “你應該謝謝你媽媽。”

    門外。

    小車整個人都已經趴在了地上，一邊聽着老師和小北的對話，她一邊撫摸着眼前的八萬。

    她爲小北感到開心，也爲自己感到開心。

    在老師問小北：現在讓你放棄所有，從明天開始你只能與鋼琴爲伴，你願意嗎？

    她在心裏第一時間給出了答案。

    至於老師後面對小北說的話，她只能說在音樂的烘托下，老師再一次展現了老師獨有的浪漫。

    老師的小祕密她也愛聽，但她可不是小北哦。

    就在這時八萬伸出爪子輕輕放在小車腦袋上摸了兩下。

    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