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肖邦的硬幣【上】

    下午放學回來小車匆忙吃了老師留的飯，然後匆忙寫完作業就扎進了書房。

    接着昨晚的練習，小車今天繼續提速，並在最後結束時錄了一遍音。

    心心念老師什麼時候回來呀，結果就聽到了客廳門響。

    接着她就拿着手機從小屋跑了出來。

    “老師你聽！”

    “不夠。”

    李安嘴上說不夠，頭卻是點了點，“明天繼續。”

    “嗯！”小車應聲，興奮的小臉上絲毫看不出馬上要睡覺的樣子。

    李安：“牛奶喝了？”

    小車：“喝啦。”

    李安：“好，去睡覺吧。”

    “老師晚安！”小車接過自己的手機剛轉過身，接着又被李安叫住。

    “等等，去把今天的作業拿來我看看。”李安認爲自己有必要多此一舉。

    “額～”遲疑了那麼一小下，小車還是利索地跑回小屋取來自己的作業。

    李安拿着小車的作業坐到沙發上一本一本翻了起來，小車站在一旁時不時撓撓頭，沒過一會她臉就燙了起來。

    儘管老師還沒說什麼。

    最後翻完了小車的數學大本，李安放下擡頭望向小車。

    “還不錯。”

    聞言瞬間小車心裏長出了一口氣，她終於體會到師哥師姐們爲什麼把上課當成渡劫了。

    剛纔看着老師翻她的作業，她就有種自己要完蛋的感覺。

    “但是。”

    啊？小心臟還沒有落下，小車緊接着有體會到王小虎最懼怕的“但是”。

    “算了算了，趕緊去睡覺吧。”

    小車趕忙收起作業，“老師晚安！”像是不敢在客廳裏再逗留片刻，咻的一下跑回臥室。

    望着小車倉皇而逃的背影，李安笑了笑，這妮子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

    次日一早師生二人吃早飯的時候，小車依然顯得有些拘謹，一看就像在家長面前犯了錯的樣子。

    不過李安什麼都沒說，有說有笑的像是什麼都發生過。

    這就讓小車很難受，昨晚跑回屋她就很後悔，她應該先和老師說明自己的錯誤。

    確實，她昨晚爲了趕緊練琴，的確敷衍了作業。

    牀上坐了不到兩分鍾她就意識到自己的做法不對，可當她打算回客廳給老師“道歉”的時候，結果客廳裏燈都黑了。

    內疚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到了天亮，小車就想和老師說。

    可老師從坐在飯桌起就一直和她講肖邦的兩首曲子，要是換做平常她肯定早就聽入迷了，但今天她只能打起一半的精神。

    因爲老師講得實在是太精彩了，不然她真的一點都聽不進去。

    “所以說肖邦的音樂就像是硬幣的兩面，我們可以先凸顯它的反面紋路，當所有人都以爲就這樣了，我們再把硬幣翻過來，然後聽衆會是什麼反應，大吃一驚！”

    “哇，原來這才是正面啊，可當他們想要繼續發現新大陸時，音樂到這裏怎麼樣？”

    小車忍不住道：“結束了！”

    李安笑着放下筷子，接過小車遞來的紙擦了擦嘴。

    “音樂處理的玄妙之處就在於此，就像和觀衆玩一場謎語遊戲，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真相是什麼，但是請注意，不是我們不願意給聽衆留下時間，是肖邦不願意，他就寫到了這。”

    一頓，李安忽然湊近小車壓低音量：“最後我們只負責收手，起身，微笑，鞠躬，迎接掌聲，記住了嗎？”

    小車激動得實在不能再多等一秒鐘：“老師我.”

    車的“錯”字還沒說出口，就被飯桌上響起的手機打斷。

    “我說親哥，不是九點嗎？”

    李安一邊接着電話一邊示意小車趕緊換衣服，小車一口氣憋在嗓子眼，眨了兩下無辜的大眼睛，就這麼憋着跑回了自己的小屋。

    跑回屋，小車不敢多耽誤，開始穿校服。

    客廳裏李安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電話裏傅天鳴碎碎念得像個老太太。

    “好好好，我錯了還不行嗎？”李安樂，“你把小孫電話給我，一會我給他打電話。”

    傅天鳴：“你等着就行了，他應該快到了，別吃早飯啊，文導都給你們備好了，這早飯賊棒。”

    李安：“你咋不早說呢？我都吃完了。”

    傅天鳴：“譜子別忘了！”

    李安：“罵人？”

    今天上午是傅天鳴的婚禮彩排第一彈，說好九點集合，傅天鳴說派車接李安，李安當時就明確表明不需要。

    李安心想新郎官夠忙了，就別再操心他了，行吧行吧。

    掛了電話，李安見小車穿戴整齊站在玄關下面就這麼望着他，“愣着幹嘛？趕緊去上學啊，中午下午你就去小區門口麪館吃，記得中午回來睡一會。”

    “嗯！老師再見！”

    小車打定主意晚上老師一回來他就給老師道歉！

    -

    小車沒走一會兒，李安接到了小孫的電話。

    小孫，孫志恆，傅天鳴的發小，本次傅天鳴的一號伴郎。

    “安哥我這有點堵，你稍等一會哈，估計至少還得有二十分鍾。”

    “沒事沒事，不着急，還一個多小時呢。”

    “是南門對吧。”

    “哪個門都行，你看你怎麼方便。”

    “好的安哥，我快到了再給你打電話。”

    利用等小孫的時間，李安衝了個澡，衝完衣櫃門前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按照陳璇的要求選了一套深藍色的休閒西裝，裏面他按照自己的意思選了一件白色圓領T恤。

    鏡子前一照，也算是比較正式了，畢竟只是彩排。

    這麼穿可能出門有點冷，不過到了排練場地，舞臺燈光那麼一照，恐怕就熱了。

    也不知道傅天鳴的場地是什麼樣的？

    別說，還真讓人有點好奇，意義上來講，傅天鳴應該是音三代了。

    琢磨着傅天鳴的婚禮現場，李安將小車的平板電腦裝進了揹包，接着換了鞋離開了家。

    “走了八萬。”

    七點五十，小孫開車到南門，李安上車二人出發前往傅天鳴的婚禮現場地址。

    二人一路聊着車就開到了繞城高速上，不走不知道，此刻李安才知道爲什麼傅天鳴讓他們早點出發。

    這也太遠了!

    傅天鳴的婚禮現場在一座市郊外的莊園，李安連名字都沒聽過，一開始他還以爲就在市區裏面。

    車子停在莊園外的停車場，李安下車還沒來得及細心打量周圍，就見傅天鳴兩口子已經朝着他們快速走來。

    “喲喲喲，新郎官親自接駕。”

    “那可不，李大師我們可怠慢不起。”

    “安哥。”

    “文導！”

    “別別別。”

    說笑間四個年輕人走進了莊園。

    李安一路打量，心裏滿是讚歎，比起諾頓莊園，這裏多了幾分現代的格調，同時還保留了西式建築風格，漂亮是真漂亮。

    經過一片大花園，傅天鳴說：“這兒我們還沒佈置。”

    李安：“這裏就是到時候的婚禮現場嗎？”

    文曉：“迎賓區。”

    李安心想行啊，周天一定得帶小車來長長見識，“期待。”

    穿過草坪，一行人來到了一條石柱連廊。

    “還沒到現場啊？”

    “馬上就到。”

    就在這時，連廊盡頭，一扇古樸的大門出現。

    文曉前面帶路，三位男士緊隨其後。

    看起來宴會大廳已經佈置好了。

    如果要一座能滿足所有童話幻想的夢幻婚禮大廳，李安想應該是在這裏了。

    不過吸引他的不是舞臺上有說有笑的幾個伴娘，而是舞臺左側旋轉舞臺上的一架黑色三角鋼琴。

    暖燈下，黑色鋼琴表面流光四溢，周圍佈置着金色和藍色的花架。

    鋼琴只是不必多說，施坦威B系列特有的質感讓人一眼便可認出。

    濃烈，濃重，唯美。

    李安忽然很想問一個問題，他在這樣的高臺環境下彈琴，到底誰才是當天的主角呢？

    當然，他只是想表達一下對演奏環境的滿意。

    “怎麼樣？”

    傅天鳴望着舞臺上的鋼琴有些得意道，“這個是我們文導專門爲你打造的。”

    李安笑嘆：“第一次覺得彈鋼琴原來是一件這麼奢侈的事情。”

    這時幾個湊過來的伴娘伴郎也都聽到了李安的話，不由得跟着輕笑起來。

    他們其中有人見過李安，有人第一次見李安，在傅天鳴和文曉的描述中，他們一直覺得李安是那種很酷的鋼琴家，近距離已感受，好像並不是那樣。

    但確實很帥。

    “咳咳。”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時來到了傅天鳴臉上。

    “正式介紹一下，李安，我的好哥們，本次婚禮舞臺的音樂總監，我花了重金才請來的，不然人家根本沒有檔期。”

    李安掏出手機：“那還不趕緊把定金付一下，還有小孫的油錢，趕緊的。”

    衆人：“哈哈哈哈——”

    “急啥啊，這不來了嗎？”傅天鳴轉身，文曉拎着兩枚精緻餐袋，“快先吃點墊墊。”

    李安見狀忙擺手：“真不吃了，家裏吃過來的。”

    小孫是沒吃飯，“謝嫂子，”接過餐袋小孫從裏面拿出了一個像是裝蛋糕的盒子，還有一瓶藍瓶裝的飲品，看不出是不是飲料。

    包裝看着都很高級的感覺，李安心裏一動，這時傅天鳴接過袋子直接塞到李安手裏：“一上午呢，你先吃點，中午咱們簡單湊合一下，晚上咱們回去好好吃一頓。”

    “好好，”李安也不再推脫，他正想着帶回去給小車新鮮新鮮。

    隨後傅天鳴又一一爲李安介紹了伴娘團和伴郎團，接着排練正式開始。

    衆人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李安小聲問：“鬆哥不是今天也來嗎？”

    傅天鳴：“算了，最近他本來就忙，中旬有三場演出，還幫我了搭臺子，難得今天上午沒事，不讓他折騰了，燈光他都已經做好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安並不知道周鬆這段時間那麼忙，心想着後天演出結束他得再好好感謝對方一番才是。

    “來來來各位，”傅天鳴拍拍手，嚴肅道：“先來一遍給李老師聽聽。”

    -

    今天上午的第一階段排練任務是新郎新娘和伴娘伴郎們的集體節目，伴奏是現成的。

    人家幾個人唱得都不錯，根本不需要李安做什麼。

    伴奏結束，傅天鳴大聲問臺下：“行不？”

    李安高舉大拇指：“完美。”

    傅天鳴：“好好說！”

    李安：“你動作略硬，其他都沒有問題。”

    傅天鳴轉身：“那這個節目就過了，我下去再練練。”

    第二階段的排練任務，也是今天上午的主要任務，入場儀式+入場音樂。

    入場自然是新郎新娘的入場，音樂就是李安要在那一刻需要演奏的音樂。

    《Farewell》來自一名加拿大年輕作曲家Zachary Bruno的鋼琴作品，該曲出自其第二張個人專輯《Dawn Light》。

    傅文二人所列的曲目大多來自這張專輯，對於這張專輯和這個作曲家李安也花費了一些時間來瞭解。

    他想儘可能彈出二人所期待的那種畫面。

    “來吧李老師，真的，全靠你了。”

    “譁————”

    李安迎着衆人的掌聲微微點了點頭，接着走上了旋轉舞臺。

    他不知道這個臺子是怎麼搭建起來的，更不知道這臺鋼琴是怎麼弄上來的。

    但是肯定如傅天鳴所言，這舞臺是費了功夫用了心了，儘管只有那麼一點點面積。

    坐到鋼琴前，李安掏出平板電腦，在所有人的仰望中摘下手錶。

    手擡指落，溫暖的鋼琴音色一瞬填滿了整個宴會廳，迴響着，還帶着點詩意。

    儘管李安彈的只是兩句慢速的小星星。

    簡單地熱了手，李安對臺下喊道：“一會我就按照曲目列表循環着彈，你們先找找狀態，有什麼問題咱們隨時調整。”

    傅天鳴：“OKOK，各就各位！”

    宴會廳上空再次響起鋼琴聲，聞聲傅天鳴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就是這個旋律，Farewell。

    李安並不清楚傅天鳴和文曉的所有故事，但他能從二人執着於要用Farewell這首音樂作爲開場的態度中感受到一絲情緒。

    音樂是情緒的晴雨表，當音樂響起，每個人的世界都彷彿變了天。

    一上午的時間，似乎只有鋼琴前的演奏者始終保持着一種高度一致的狀態。

    每個偶爾凝視他的人都以爲他在某一刻的感覺像是1900所說的那樣，在演奏中跑去了類似一磚一瓦都帶着風情的新奧爾良。

    但是很遺憾，當時他只是在背譜。

    而就在他背譜的過程中，蓉愛官方已經將年底的音樂會預告發佈在了各個媒體。

    -

    中午放學回家的路上，小車越想越懊惱，她一上午都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

    明明老師之前已經一再強調，鋼琴要排在學習後面，可她昨天還是沒有做好。

    一想到自己沒有做好老師所交代的事情，小車就急得想哭。

    她不是沒犯過錯誤，可這次給她的感覺是完蛋了。

    在任何人面前犯錯她都不怕，可在老師這裏她無比恐慌。

    之前她自己都沒有發現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