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天生

    十分鐘前。

    樓上師生二人討論完勃二的第三樂章，老魏說要送李安下樓，順便再送下兩個孩子。

    李安擺手：“倆孩子您折騰什麼，快別下去了。”

    “正好我也透透氣，你檢查下別落東西。”說着老魏去了廚房。

    見老師也想下去走走，李安便不再說什麼。

    李安檢查了下屋裏，除了車琳的書包和王小虎的運動包之外，別的也沒什麼東西了。

    他背起車琳的白書包，拎着王小虎的黑色運動包，臨出門被老魏叫住。

    “都分好了，兩袋水果，”老魏從廚房出來，手裏提着兩個塑料袋，“一人一袋。”

    “您別別別，”李安見狀就要躲，他真不是客氣，“家裏的都吃不完，那香蕉都快放黑”

    老魏笑：“嗐，誰個家現在缺這玩意，拿着吧。”

    一想老爺子也是對兩個孩子喜愛，拿着吧，就爲了讓老爺子開心，“哎，我拿一袋就行了唄。”說着李安手一伸，兩個袋子都接了過來，真不輕。

    樓道裏李安沒手了，他讓老魏打電話問問師孃帶兩個孩子在哪玩着呢。

    老魏電話撥過去，樑蕙蘭讓他們直接來操場就行了。

    一到操場李安傻眼了，三個半老不老的大娘倒是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旁邊就一個嬰兒車，他的倆孩子呢？

    “林老師您的起色是越來越好了。”

    李安先是和民樂系的林教授問了聲好，轉臉又看向聲樂系的費教授。

    “費老師您這孫子也太漂亮了。”

    着急歸着急，李安沒辦法啊，這招呼他必須得打。

    兩位教授也是人啊，被李安這麼一問候，都樂呵起來，林教授可能是見李安越發的一表人才，直接問李安找女朋友了嗎？

    樑蕙蘭得意道：“人家早就找好了，姑娘可漂亮了，吹長笛的。”

    費老師讚許道：“我給你說李安，吹長笛的姑娘都有氣質，絕對的。”

    李安：“.呵呵，您說得是。”

    老魏插嘴調侃：“要說氣質，管絃的比你們聲樂的估計還得差點，看你不就知道了，那老裴能和你比嗎。”

    費老師轉臉瞪來：“不會說話和李安多學着點，這麼討厭呢。”

    哈哈哈，衆老師大笑，老魏和老費是同一年入校，又同一年入職，大學同窗又是幾十年的老同事，平時兩家相處得也好，經常鬥嘴。

    李安無奈賠笑，餘光四處打量兩個小崽子哪去了。

    “轉不動了，”林老師見李安大包小包地下來，也不耽誤人時間了。

    “我也上去了。”費老師推起嬰兒車。

    三個老大媽約好明天一早老地方見，林費二人揮別了師生三口人。

    二人剛離去，李安就急問道，“師孃她倆人呢。”

    樑蕙蘭轉向操場方向：“那不是嗎，兩人剛纔又是蹦又是跳的，玩得可好了。”…。。

    “？？？”

    好在看到了兩個孩子坐在那，李安頓時放下心了，轉念間又稍微有點“埋怨”樑蕙蘭，這草前月下的大晚上，不是說好您帶着他倆轉嗎！

    “咋了？”老魏瞧出李安神色不對。

    李安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有些哭笑不得地和老兩口悄悄說了兩句。

    老魏聽完眼睛一翻，這王小虎才多大點！？

    樑蕙蘭則是捂嘴笑了起來，“想哪去了你，倆孩子加起來才多大。”

    李安心說還孩子呢！

    不過他可不敢說師孃什麼，“師孃您是不知道，現在的孩子，就不說初中生了，小學生都懂了，這個內個的。”

    說着李安朝着操場快速走去，走到邊上他喊道：“車琳！王小虎！”

    這邊樑蕙蘭小聲問老魏自己是不是沒做好，老魏撇嘴：“你也是，你帶着倆孩子下來你不看着點。”

    樑蕙蘭：“我不想着倆孩子辛苦一週了，好不容易有點放鬆時間我一個老婆子再跟着他們，那我一會和安安再說一聲。”

    老魏：“你多餘不。”

    樑蕙蘭瞪眼：“不會說話和安安學着點。”

    老魏頭看向兩個奔跑而來的孩子，嘴裏嘟囔着拉倒吧，“他那套我可學不來。”

    “慢點慢點！”

    李安見兩個小崽子像賽跑似的向他衝來，他立馬張開雙手像是守門員面對兩個前鋒。

    他真怕哪個孩子“吧唧”一聲摔了。

    “老師！”

    小車第一個跑到“終點”很是興奮，王小虎緊隨其後，“老師！”

    李安責怪地瞪向二人，“大晚上跑什麼跑，能看清路嗎？”

    王小虎豎起身子喘着粗氣四周打量一圈，操場四周明晃晃的燈又不是擺設，誰來都得說聲能看清啊。

    “看看不清。”王小虎氣喘吁吁回答。

    李安皺眉：“就你話多。”

    王小虎嘿嘿一笑，小臉上洋溢着快樂笑容。

    瞅着這熟悉的笑容，李安心裏一下就踏實了許多，看來王小虎的那股勁算是緩過來了。

    還得是小車啊，李安看向小車，小車只齜牙不吭聲。

    “讓你倆陪師奶奶轉轉，你倆可倒好。”

    王小虎剛想解釋，小車搶在了前面：“老師我們錯了。”

    李安本也沒想怪誰，便藉着小車的話不再“怪罪”二人，“行了，去和師爺師奶奶說一聲，我們準備走了。”

    兩個孩子各自背起自己的包，一人拎了一袋水果，在老師的帶領下揮別了師爺和師奶奶。

    “再來玩啊。”老魏又衝着師生三人的背影喊了一聲。

    或許是愛屋及烏，也或許是兩個孩子本身就可愛，老兩口都有些期盼着兩個孩子再來家裏。

    “快上去吧。”

    遠遠地李安轉身揮了揮手，一左一右兩個小可愛也蹦躂着揮了幾下手。

    -

    打車回家，李安照坐在前面，兩個孩子坐在後面。…。。

    李安還沒問兩孩晚上都去哪玩了什麼，王小虎先問了李安後面的時間和師爺爺在家都幹了什麼。

    “上課。”李安如實回答。

    “給師爺爺上課？”王小虎驚訝地問道。

    別說王小虎，聽老師的口氣，就連小車都以爲是這樣。

    “嘴就不能把把門，”李安教訓道，“動腦子想想再說話有那麼難嗎。”

    “老師我，”王小虎語塞，他問出這話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犯蠢了，可老師還需要上課嗎，“我的第一反應是您肯定上課了，那您不上課不就是師爺爺上課。”

    這次連開車的司機都被王小虎的話逗笑了。

    “可以可以，”李安望向窗外笑了笑，“合着按你的意思，未來還想給我上上課唄。”

    “我沒有！”王小虎只覺得跳黃河都洗不清了，“老師我絕沒有半點這個意思。”

    “說不定呢。”李安想了想，“哎真的王小虎。”

    “說不定未來有一天我還真能沾上你的光，你到時候手裏有樂團，隔三差五我就去找你玩一玩，今天彈個貝五，後天彈個莫扎特k.491，什麼普羅科菲耶夫呀，拉赫瑪尼諾夫啊，肖邦啊，你都讓樂團備上，肖邦好弄，就兩首，咱們說好了昂。”

    “額”

    聽着老師認真的口吻，王小虎的內心再次受到“重擊”！

    原來他能爲老師做的事情有那麼多啊！

    忽然心中升出一股豪情，要不是有車頂，他真想站起來說！

    “老師你放心，到時候你想彈什麼我就讓樂團奏什麼。”

    李安：“好，車琳你給我倆作證。”

    小車：“嗯！”

    王小虎聞言信誓旦旦地補充道：“車琳你也是，我的樂團大門隨時向你敞開。”

    小車：“額”

    李安：“王小虎你先冷靜一下，給你簡單地講一下，樂團請演奏家是要支付演出費用的，你請我無所謂，我就是玩，可到時候人家車琳要是成名成家了，對不對，你得支付演出費用的。”

    小車嚇得忙搖頭，成名成家的意思是什麼她都沒有搞明白。

    王小虎心說這有啥：“那就付唄。”

    李安：“你說付就付？經理同意了嗎？製作人同意了嗎？樂團的財務預算夠嗎？你知道在咱們國內請一名一線鋼琴家的費用嗎，可能要拿出你一臺音樂會預算的六成甚至還多，演出不掙錢怎麼辦？經營不善你一個指揮要承擔多大的責任你知道嗎？”

    王小虎聽傻了：“老師，指揮不就是上臺指揮樂隊嗎？”

    李安：“聽好了小子，想成爲一名真正的大指揮，你要學習的遠不止音樂，你還得是一名外交達人，一名商人，一個文化頂流的結合體。”

    王小虎瞬時覺得指揮更酷了！

    李安：“二流的指揮只能上臺扮演指揮，一流的指揮可以掌控舞臺，只有一流的指揮才有資格締造一個時代。”…。。

    締造一個時代！王小虎忍不住心跳加速：“老師！您說的是卡拉揚大師嗎。”

    李安嘆：“我沒有資格評論他，哪怕他一手掌控大半個歐洲音樂版圖的英雄時代早已化爲歷史塵埃。”

    一頓，“屬於卡拉揚的時代是無法複製的，但是每一個心懷夢想的指揮都有機會迎來自己的時代。”

    “加油吧，小虎子，雖然你今年才12歲。”

    王小虎沒有應聲，只是點了點頭，他的大腦已經開始缺氧了。

    後半段路程小車拿着手機查閱了卡拉揚的資料。

    李安也沒有再說什麼，他想到了方永波。

    方永波沒什麼背景，卻憑藉自己殺出了一條自己的路。

    從西市到廣市，從北到南，最後回到蓉城重建蓉愛，讓蓉愛重新走上了西南第一樂團頭把交椅，可以說方永波的成功同樣是無法複製的。

    想成爲一名大指揮家哪有那麼容易。

    它太難了，甚至比中彩票的概率還感人

    但李安還是藉着今天的契機，再次爲王小虎上了一摞眼藥。

    畢竟未來是屬於這些孩子們的，而未來的事情誰又知道呢。

    “老師晚安，車琳晚安。”

    王小虎家門口提前拎着水果下了車。

    車子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就在這短短的一小段裏，車琳收到了王小虎的信息。

    王小虎讓車琳不要把自己有時把老師當成爸爸這件事告訴老師，說這是兩人的祕密。

    小車回覆好，然後問還有其他不能給老師說的嗎。

    王小虎說別的沒什麼。

    別的沒什麼，唔，小車正想着，車子再次停下。

    小車忙把她剛查到的網頁存起，然後裝起手機下車。

    “老師我拎。”

    李安沒能從小車手裏接過水果袋子，便讓小車從袋子裏取出一個香蕉給他。

    “這麼多水果咱們得訂個計劃了。”

    小車：“老師我們這周早飯就吃水果怎麼樣。”

    李安：“好主意。”

    -

    回到家的第一時間，李安給小車煮了牛奶，小車給八萬鏟了貓砂放了水。

    喝牛奶的時候李安問小車晚上和王小虎晚上都去哪玩了。

    小車接着就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和老師分享了，只要她一時間能想到的，她都按順序說了。

    剛纔在車上她就在想，王小虎沒有說不能說別的，或許這也是王小虎想通過自己轉達一些什麼給老師吧。

    她只省略了王小虎讓他保密的部分以及她說老師是天使的部分。

    李安聽完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麼意外。

    其實從剛纔操場上王小虎的反應來看，他多少猜到兩個孩子可能有過交流了，只是他沒想到王小虎能把自己交代得這麼徹底。

    王小虎既然都交代了，那小車呢？小車會不會因爲開導王小虎而想到自己的媽媽，李安知道對於小車這是一段不那麼美好的回憶。…。。

    “老師，他最後說他開心了，我能感覺到。”

    李安點點頭，目光不由落到小車臉上。

    小車迎着老師的目光，片刻後清澈的眼神中生出了一絲極不容易被察覺到的不自然。

    就這麼一個瞬間，師生二人都感覺到對方顯示有話要說。

    “辛苦了。”

    終於，話到嘴邊被李安嚥下，他示意桌上的奶鍋，“最後一口快喝了吧，喝完快去洗漱。”

    小車端起鍋一飲而盡，“老師我去啦，”說着放下鍋就着急要去洗漱。

    “車琳。”

    小車停下腳步，心臟又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她轉身看向老師。

    只見老師正“怪罪”地看着她，說：“蓉院是學校，是公共場所，在所有公共場所我們都得遵守秩序，以後可不能再像今天這樣了，記住了嗎。”

    “嗯吶嗯吶！”小車齜牙，然後壓低音量：“老師，悄悄告訴你哦，王小虎膽子其實很小。”

    李安哈哈一笑，這是膽子大小的事嘛！可訓他可實在捨不得，“你啊，有時候賊膽子太大，不和你開玩笑，得改！”

    “保證！”小車立正。

    “去吧。”李安正寵溺說着，見小車彎腰要收拾奶鍋，他讓小車放下，“別管了，趕緊去洗，聽話。”

    小車去洗漱，李安收了奶鍋。

    哎。

    平時這種情況小車一定會第一時間把自己用過的餐具放去廚房。

    看來媽媽的問題在小車心裏刺得着實不輕啊。

    李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同於王小虎，小車的情況要複雜得多，而且小車這孩子太懂事。

    就剛纔師生二人對視的那一下子，李安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他知道車琳知道自己知道。

    一時間李安心情有些惆悵，小車要是不主動提，他怕是很難主動開口再說這件事了。

    “老師我洗完啦。”

    “喵嗚喵嗚——”

    小車回到客廳，屁股後面跟着八萬，手裏還拿着剛洗完的襪子。

    李安：“明天繼續降溫，秋衣秋褲什麼的該穿就得穿了。”

    小車：“老師～師孃說你該買新的保暖褲了哦。”

    李安：“我說你倆之間的悄悄話是不是有點太多了昂？你到底是哪邊的。”

    小車：“可你就是得買新的了呀。”

    李安樂：“好好好，趕緊去睡吧，我一會兒就上網看看。”

    “老師晚安！”

    “晚安。”

    小車回頭朝着小屋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

    李安一怔，“怎麼。”

    “老師，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客廳陷入安靜，師生二人再次四目相對，再次迎着孩子的清澈目光，李安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準備好。

    他只能硬着頭皮說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問題，明天吧，今天有點晚了。”

    小車點點頭：“老師晚安。”

    就在小車轉回身，李安控制不住似的下意識伸出手，“等等，你問吧，好像也不是很晚，嗯。”

    小車這次直接整個身體轉了過來。

    “老師，今天下午你給師哥師姐講的吟唱和上次你給我講得不一樣。”

    李安不知道自己笑了沒笑，但她看到小車是笑的，清澈的目光中又出現了那絲讓人不易察覺的不自然。

    那不自然就好像在恰到好處地對他說，老師我沒事。

    李安忽然間想起魏老師今晚對小車的一句評價。

    有些東西，只能說有的人天生就會。

    “嘖嘖，我還以爲你能憋到明天，那就來吧。”

    “嘿嘿，來啦！”

    書房的夜燈，今晚爲師生二人亮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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