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十年之約，阿凡提的坐墊幻想

    小車指下的上行轉瞬即逝，緊隨其後便是過山車下落般的音階下行。

    風一般的速度，再次讓衆孩的腎上腺素急速分泌。

    第一次聽小車完整連續不斷地彈完考級音階科目下的所有內容，衆孩竟像是經歷了一場長達四十秒的團戰。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所以馬可壓根就沒動過對比的念頭，純欣賞她不香嗎？

    所以劉豐瑞壓根也沒動過對比的念頭，多硬的菜啊？

    所以小北更沒有動過這種念頭，她羨慕琳琳的手速，她要把琳琳的音階當做把目標，就像兩人偷偷視頻那次，琳琳發給她的視頻就是她這段時練習時的參考答案。

    但總有些人，他們生來反骨。

    王小虎本來覺得自己彈得還不錯，現在再看，哎，只能說任重道遠啊，兩種任重道遠。

    同樣的，孩們爲車琳成功演奏音階而感到開心。

    季洋沒什麼說的，她確實給車琳挑了條難的，特事特辦嘛。

    李安一直都在觀察小車的右手支撐，聽完之後他在心裏記下了一個小問題，明天他要給車琳再說說這個問題。

    本次車琳考級練習曲曲目是西貝柳斯的花紋，用小車的話，可能會叫做阿凡提老爺爺幻想曲，一首極具異域風格的小品

    樂曲是一首海頓的D大大調在奏鳴曲第一樂章，作品編號37，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小車第一次正兒八經接觸到的大奏鳴曲。

    不同於小奏鳴曲，無論從結構還是篇幅上。

    這兩首作品能脫穎而出成爲小車本次的考級曲目，確實也花費了李安不小的心思。

    兩首曲子對於現在的小車，幾乎沒有問題。

    讓小車自己摸譜，用不了多久的事，他只用給小車講講奏鳴曲裏的裝飾音就可以了。

    但是小車到了這個階段需要對奏鳴曲式有更明晰的認知，所以他選了這首難度適中節結構非常清晰的標準奏鳴曲。

    打算從這首作品正式引領小車進入嚴絲合縫的奏鳴曲大門。

    至於花紋這首有點音樂會小品性質的練習曲則是爲了讓小車彙總一下這段布格繆勒練習所體會到的種種心得，算是一次音樂性的小考覈。

    按照循序，小車先演奏了花紋。

    全曲高聲部的演奏鍵位全部在小組一組以上，所以給人清脆明亮的感覺，需要配以右手流暢跑動來表現出旋的幻想色彩。

    這點對於跑動技術出色的小車而言不在話下。

    問題的關鍵在於右手整體的控制。

    該曲目雖沒有大跨度的段跳躍，但每一個長句之間都是連接緊密的平穩上下行盤旋，這就意味句頭句尾都要做出細緻處理才能讓句子之間形成連續的首尾呼應。

    所以僅有單純的句子跑動在這首作品中是不夠的，就像寫一篇散文，只有幾句酸甜苦辣是無法支撐的。

    做好以上部分才是彈整體控制的開始，因爲這只是右手，衆所周知，尋常來講，彈鋼琴還要牽扯到另外一隻手。

    這首作品中，左手的功能是以跳音輔助性的點綴着右手旋律。

    他們看似是零星的，但串聯起來，往往代表着音樂的情緒點。

    右手加左手，這裏便出一個新的問題，如何分配雙手的音量。

    如果右手力量過過大，左手的裝飾色彩會大打折扣，音樂脈搏變得岌岌可危。

    如果左手力量過大，又有喧賓奪主之嫌。

    如何分配音量，便是李安在這首練習曲給小車出的考題。

    這道題的背後是，他想看看小車怎麼理解這首作品。

    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在關於作品標題的講解中，他翔實描繪，算是給小車了一個命題。

    “這首作品的名字被翻譯過來之前叫做Arabesque，Arabesque原指阿拉伯建築中花哨的裝飾圖案，是一種帶有幻想性的小品。”

    小車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聽完老師的胡，就一下想到了阿凡提老爺爺。

    確切點說，她想到的還不是老爺爺本身，是老爺爺的屁股和小毛驢背上的那塊破毯子。

    她更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覺得那是一塊破毯子。

    總之這塊破毯子就無法從她腦海裏揮去。

    想象着攤子上的花紋應該是大格子套着小格子，一圈又一圈，像套娃一樣。

    她覺得還挺有秩序的美感。

    於是就像想着，把破毯子和譜面上下行的迴旋反覆聯繫到了一起。

    這麼一想，頓時她好像就知道怎麼去分配左右手的音量了。

    如果說大圈套小圈是毯子的線條，那麼左手的點綴毯子的色彩。

    不光是色彩，破毯子上肯定還有髒了點地方，可能是油漬之類的斑斑點點，也可能是沾了許多灰塵。

    好嘛，就這樣，一幅花紋的團圖案便在小車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尤其是那些污漬！

    於是。

    便有了此刻衆孩耳邊的這首相當俏皮的花紋。

    流暢中帶有異域風格的曲調在風之少女的雙手下說不出的活脫，每每出現帶有變化音的伴奏，就會給人一種渾濁卻極有韻味的感覺。

    好聽好聽！

    小車也在演奏過程中自然已經把這些拋之腦後，回到音樂本身，她只是按照強弱規律處上下行音列，在此基礎上，她把裝飾用到的斑斑點點隨意安排到了旋律裏的每一個角落。

    這也就有了此時李安耳邊聽到的不同於昨日是視頻裏的花紋。

    “噹。”一個輕巧的收音。

    在尾音結徹底結束時，李安與鋼琴前的小車車一起吐了一口氣。

    大概這就是天生的音樂處理能力吧，在這樣一首充滿幻想的小曲中，沒有定式的伴奏，每一次都恰到好處賦予音樂新鮮畫面。

    就像小車那天打定話問他布格繆勒第九首裏的重複和絃可不可以用稍微不一樣的力度來彈。

    答案是當然可以，只不過他還沒有告訴來得及給小車講。

    解析音樂是一很難教描述的能力。

    法無定法，沒有絕對。

    但是，奏鳴曲式是小車這個階段必須嚴格按照輪廓結構來學習的。

    注意，是學習。

    對於小車的天賦，李安絕不打算用強加的方式來給對方灌輸什麼。

    可前人總結歸類出的基礎內容，小車必須得徹底吃透才行。

    這是一個大前提，你可以認爲大三和弦的色彩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感覺，OK的，前提是要建立在你對大三和弦是由一個大三度音程和一個小度音程疊置而成的認知之上。

    海頓爸爸的這首D大調第一樂章就是標準結構，相比花紋練習曲，李安最近的課程也是集中精力在給小車講奏鳴曲結構。

    其間還發生了一件趣事，李安不是送了小車一本西方音樂史麼嘛，他以爲小車應該會先從古典主義時期開始看。

    畢竟這時期有着海頓、莫扎特、貝多芬、車爾尼等等大家，都是小車接觸過的。

    可有一次他問小車看到哪了，小車說還在看中世紀時期的音樂。

    （談不上科普，西方音樂史的發展順序：古希臘羅馬時期—中世紀音樂時期—文藝復興時期—巴洛克音樂時期—古典音樂時期—浪漫音樂時期—二十世紀音樂）

    縱觀冗長的西方音樂史，文藝復興之前的那兩段真真就是歷史，能參考的音樂多半也距離今天人類太遠，所以看起來非常枯燥。

    佩服佩服。

    -

    就這麼的，在老師的指導下，小車對奏鳴曲建立起了一個初步的概念，規則和功能。

    關於規則老師只告訴她一部分：等你開始接觸巴洛克作品，咱們再說後面的。

    關於功能，她大開眼界，原來古典主義時期的音樂是給巴依姥老爺們彈的。

    當時她問：“老師，是因爲巴依老爺們喜歡奏鳴曲式，所以作曲家們才都寫奏鳴曲式嗎？”

    老師搖頭：“當然不是，沒辦法，巴依老爺們只能聽懂奏鳴曲式。”

    小車頓悟，原來奏鳴曲式的清晰結構是來自這兒啊。

    一時間，規則和功能兩個概念在她腦海裏融合了一部分，缺少的那一塊就得等她彈到巴洛克時期的音樂咯～

    嘿嘿。

    彈完奏鳴曲，小車有些開心，她可不喜歡給巴依老爺們彈琴聽，她想給老師和小夥伴們彈，還有老爸、釘子、吱吱，嗯.桑姨。

    靜。

    劉豐瑞：我的小奏鳴曲是個啥？

    馬可：666啊

    小北：好喜歡～

    王小虎：繼續得意。

    季洋：爲小車自豪，爲老師驕傲。

    就在這時，鋼琴前一枚音符再次被彈響。

    一個尋常無比的音符開始，小車開始演奏她的錄音作品，肖邦升c小調圓舞曲。

    噹－清澈琉璃般。

    -

    三分四十秒後，就在整間書還沉浸在霧上朦煙之中，“第六位登場考生季洋。”

    李安用極不和絃的字眼組合打斷了所有人。

    終於輪到了季洋大師級，小車從鋼琴前退下，離開前不忘爲大師姐擦了擦琴鍵。

    “不用不用。”季洋連忙起身，這是模擬考級開始到現在，唯一一句有聲的考場題外話。

    小車加快速度擦完，然後快速退回到牆根。

    “各位考官老師好。”絲毫沒有被眼前的孩子們所影響，季洋撫琴轉身之後的狀態立馬變得不一樣了。

    鞠躬。

    她展現出了參加過殘酷藝考的老練。

    從走向鋼琴開始，她就在調整呼吸節奏。

    坐到鋼琴前，微微調試了一下坐姿，兩次擡手又放下，繼續調整坐姿。

    調整好之後，季洋最後一次擡手，輕呼一口，沒有在孩子們預想中馬上落鍵，而是在下一口呼吸那一瞬，她的手指落下了。

    迅猛湍急的雙手駕馭着一種微妙的平衡，像是平靜海面下的波濤暗涌。

    只聽開頭這第一句，李安便可說季洋比起藝考時更加成熟了。

    急而不躁，當是功力精進的標誌。

    據後臺顯示，季洋帶集訓班這二十天來，每天依然能保證四個小時以上的練習。

    確實練出了不錯的效果。

    看來299的精煉讓小季受益匪淺那，李安樂呵呵的巧瞧着及季洋，心裏連說了三個好，

    衆孩兒們也是終於看到了老師的笑容，笑得那麼快樂，那麼自然，那麼平常。

    一個個不禁心說，這就是大師姐啊，才能讓老師笑得這麼開心。

    不知是音符在時間裏穿梭，還是時間化作了一枚枚音符，年輕師姐就在這斑斕的音樂中，把起起伏伏的倩影刻在了每一個孩子心間。

    一曲月光三，結束了第四鋼琴教室2022年度夏季考級模擬。

    季洋彈完鞠躬回到牆根下，李安起身，大聲宣佈：“恭喜諸位渡劫成功。”

    “yeah！！！！！！！”

    孩子們雀躍，書房被歡笑聲填炸，就連屋外的八萬都跟着喵嗚起來。

    看着孩子們的開心模樣，李安也開心。

    講道理他才應該是那個最開心的不是，一羣這麼棒的小寶貝。

    只不過渡劫成功這四個字，到底是誰從哪個兔崽子嘴裏出來的。

    好像是說每逢自己要大型檢查的時候，就被孩子們說成是要渡劫。

    得空得找個時機好好盤問盤問，現在問，肯定問不出一二三，這幫小崽子團結着呢。

    “好了好了，再檢查一下你們打的分數，我要收。”

    李安話音剛落下，孩子們一瞬安靜下來，紛紛偷看自己的花名冊，有人已經打完了，有人還在動筆。

    但是交到李安手裏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將分數折了起來。

    李安樂：“怎麼，馬上就公佈了，現在遮遮掩掩的有什麼意思？”

    孩子們開始唉聲嘆氣，就好像每個人對自己打的成績不滿意似的。

    “好好好，那我不公佈了。”

    衆孩：“啊？”

    李安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信封，自己也沒看，直接將六張打分表裝了進去。

    封口。

    孩子們不懂，劉豐瑞：“老師，你要寄給誰看啊？”

    李安拿着信封頓了頓，輕描淡寫道：“就當是寄給未來的你們吧，等你們長大了，一起來找我，我再公佈。”

    衆孩：“哇！”

    季洋心都要化了，老師簡直太太會了有沒木有！！

    馬可：“老師，那多久算長大，要等我們都18歲成年嗎？”

    得說馬可問得好，小北跟問：“對啊老師，我們長到多大才算大呢，20歲，30歲，還是40歲。”

    李安看了眼時間，今天是2022年7月24日。

    片刻。

    “那就十年之後的今天吧，2032年7月24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