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幽幽往事：一段關於肌肉與記憶

    李安還真沒注意手機。

    等結果就行了唄。

    -

    繼高質量完成音階琶音和絃之後，小劉接着出色的以背譜完成了練習曲與樂曲。

    這一點其實在李安心裏是加了大分的。

    同時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結束之後他必須得問問小劉。

    講真，一開始他沒想着小劉敢背譜彈。

    雖然他知道小劉記東西快。

    這裏得提一句，五個孩子裏面，要說背譜能力，在李安心裏，劉豐瑞絕不次於車琳，也勉強能和小北打平。

    李安爲什麼這麼判斷？

    不說遠的，就集訓班開始到現在，據後臺顯示，小琳子每天練琴的時間吊打三個劉豐瑞不說，還得再加半個馬可。

    小北每天的練琴時間也可以吊打兩個劉豐瑞。

    兩個妮子昨天發在羣裏的打卡視頻都是背譜演奏了考級的樂曲。

    同樣都是月初拿到的考級新曲目，不存在誰提前練過，你小破劉憑什麼練得少也能把譜背了？

    這就是個人能力。

    再從曲目角度分析，劉豐瑞這次的考級曲目從篇幅上來講，絕對算不上長，這確實給背譜帶來了相當便利。

    參考小北去年考級彈的庫勞，黃娟當時知道李安給小北選了庫勞，說了什麼？

    黃娟疑聲：“怎麼選了這個？”

    三級曲目裏，庫勞的這首奏鳴曲篇幅較長，用來考級並不是太合適。

    尤其還是這個孩子。

    黃娟說得很委婉，心理活動也委婉。

    直白點就是小北慢，篇幅較長她背不下來啊。

    當然，後面我們都知道，小北最後不但背下來了，還背得很好啊。

    所以這裏要說的是，篇幅較短的作品，更方便於背。

    可李安這次給小劉選的曲目僅僅是短嗎？

    短是短了點，但是曲子譜面上的指法卻是複雜的。

    複雜的指法，是不容易在短時間內形成肌肉記憶。

    好。

    這裏要轉折了。

    說個相當一部音樂學習者的錯誤認識——關於肌肉記憶與背譜。

    很多演奏學習者，其中不乏大量音樂學院的在讀生和畢業生，背譜都靠手指的肌肉記憶加抓旋律。

    這也是爲什麼，很多演奏者在考場也好、在賽場也罷，翻車便一路翻到底的根本原因。

    永遠不要只依靠肌肉記憶，這話老魏後來常常掛在嘴邊，告訴後來的學生。

    講個故事吧。

    講個幽幽的小故事，這事啊，除了老魏和幽幽爸媽，再沒有別人知道。

    五年級的幽幽，和小琳子頗有幾分相似之處，都是練琴界的拼命三娘。

    只要練不死，就往死裏練，就好像除了練琴，兩人就沒別的正事了。

    當時是一個冬天，幽幽參加了一個比賽，規格上有點類似今天的藍天杯，主辦方是一個樂器廠，只不過老闆已經移民跑路去非洲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場比賽之後，幽幽隨後兩年只要一想到那首決賽曲目，就會手抖。

    情況相當嚴重，當時嚇壞了老魏，幽幽爸媽也爲了這件事，帶着幽幽看了許多心理醫生。

    後來見孩子有所好轉，三個大人才算鬆了口氣，畢竟這關係到孩子的鋼琴前程。

    怎麼回事呢。

    決賽那晚，幽幽只用隨便把那首曲子彈下來就穩穩第一名，這也有點像小琳子藍天杯那晚。

    兩個三娘都是斷層領跑，對周圍的選手形成降維碾壓之勢。

    可偏偏，幽幽彈到一半錯了個音，就是這個錯音啊。

    天殺的錯音。

    這一個錯音，便讓小幽幽再也沒有把那首曲子彈下去。

    當時幽幽大腦一片空白，平日裏倒背如流的肖邦在那一刻變成了無字天書，所有的肌肉記憶全部化爲虛無。

    那一刻，臺下沒有半點聲音，所有觀衆就那麼看着幽幽，幽幽坐在鋼琴前，宛如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牢籠。

    以至於到了今天，林幽幽坐在舞臺上，還會被那晚的恐懼籠罩，那是一種她描述不出來的窒息，她總覺得下一次落指，她就會出錯。

    這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

    好，肯定有人覺得太玄乎，學個琴還整出心理創傷了，這不扯呢麼，那麼多學琴的，不都好好的？

    嗐，一名叫德蘇扎的巴西男子，正在家裏牀上躺着睡得好好的，結果被一頭從天而降的牛砸穿房頂擊中。

    嘎了。

    才特麼四十五。

    這不扯？德蘇扎但凡沒有睡覺的習慣，也不至於此。

    好，有人真關心，我不管是牛嘎了，還是人嘎了，我只關心我家娃兒學琴到底靠什麼背譜。

    如果真有人這麼問，靠什麼，李安可能嘴上不會這麼回答，但他心裏會這麼想，您得找個對鋼琴教學認知度高，且負責並有方法的老師。

    呵呵。

    您別笑，除非您家孩子是裏的氣運之子，不然除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郎哥一路，每一任老師都是鋼琴教育大家，老魏還把孫女交給李安帶呢！

    必須得承認的是，99.99999999%的琴童沒有老魏這麼個姥爺。

    他們最普遍的現狀是，學了那麼幾年鋼琴，沒有和聲基礎，稍懂點樂理皮毛，可以認識五線譜，能彈點小曲，可能不完整。

    這是實際情況，沒有批判意味。

    但是跟着一個對鋼琴教學認知度高的老師，幾年下來不該只有這點成績。

    孩子至少能堅持在學，不是嗎？

    這裏對老師的“教學認知度高”這一說法，也沒有和絕對出色的演奏能力劃等號。

    對鋼琴教學認知度高的老師，如果他負責，有足夠的經驗，他會在一開始就把譜子上的所有東西都揉碎一點點告訴孩子。

    每節課都會這樣，每拿到一首新曲目就會這樣。

    這所謂的所有東西，包括了譜面上的每一個角落。

    然後通過日常練習，指導孩子在慢速條件下一點點將譜面上的每一個標記。

    無論是音樂術語，還是表情記號，甚至是和聲變化時的爲什麼，都要引導着孩子運用配套知識去理解。

    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孩子在學習一首曲子的過程中，無形就在旋律之外建立起了另一套記憶系統。

    座標。

    把系統裏的每一個座標按順序鏈接起來，變成一條線，這條線就叫做音樂的脈絡。

    音樂脈絡會引導孩子從被動到主動，去記住譜面，再加上聽覺記憶，這個時候，背譜的路徑就不再是單線程或雙線程了。

    這個時候，肌肉記憶在背譜中的權重，也被無形降到最低，單純地成爲一種因大量練習而積累下的輔助手段。

    試問，整個過程是不是需要一個對鋼琴教學有高度認知、且負責並有方法的老師。

    可李安爲什麼嘴上不會這麼說。

    因爲他還在這條路上摸索，他還年輕，沒有足夠多的教學經歷來支撐他的想法。

    回答每一個琴童家長，他都不能信口就來。

    但是隱隱地，他又覺得這條路徑是正確的，雖然很多時候會很麻煩。

    比如教孩子們從最基本的三要素開始學習分析譜面。

    比如把孩子們組織起來講樂理。

    比如在某個下的午後，用講故事的方式告訴孩子們三和絃的色彩不該是刻板的。

    各種例子數不勝數，李安在鋼琴教學這條路上，始終都是用心的。

    即便他的付出都得到了等價的物質回報，但遲俞沒有堅持下來，羅霄然的進度難題，王其春的左手等等等等，這些問題依然會讓他時常思考，如何做好一個鋼琴老師。

    當然，他也得到了有更多超出物質的回報。

    比如小季順利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

    比如小車斬獲今年的蓉城杯A組金獎。

    比如王小虎已經連續一週早晨八點半完成練琴打卡。

    比如小北震驚現場的夢幻曲。

    比如馬可能用自己的話給林果果解釋什麼是長髮披肩大波浪。（卷二113章）

    比如劉豐瑞這個小東西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背譜越來越利索了，莫不是經過蓉城杯決賽的失常發揮之後，背地裏偷偷努力了？

    他一會必須得好好問問。

    現在他得好好聽聽劉豐瑞接下來要錄音的小奏鳴曲。

    書房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等劉豐瑞的最後一首演奏。

    似乎對於自己剛纔的表現非常滿意，小劉收手的時候露出得意笑容。

    笑歸笑，他可不能放鬆，還有更重要的小奏鳴曲沒有彈完呢。

    想象着自己此刻就坐在金碧輝煌的舞臺上，不遠處有攝像機對着自己拍攝，頓時間一股肅然之氣由下而上，貫穿全身。

    小劉長出一口，擡手。

    這一擡，李安就瞅着不對勁了，心道這是幹嘛，肩膀明明一直都是放下去的，這怎麼還提起來了？

    不過他沒出聲提醒，模擬考級現場也好，模擬錄製現場也罷，搞這麼一出就是爲了讓孩子們通過模擬情景找問題。

    果然不出他所料，小劉的小奏鳴曲一上來，前四小節的聲音就不對，所有音都彈到了手腕上了，聽得人難受，再沒有剛纔演奏抒情圓舞曲時的狀態。

    別說李安了，就連除了季洋車琳以外的其他三個孩子，都聽出了劉豐瑞小奏鳴曲的音色有些僵硬。

    車琳不但聽出劉豐瑞此刻手腕僵硬，而且左手伴奏聲部的節奏不穩定。

    這首肖斯塔科維奇的抒情圓舞曲就是她去年報名參加新海杯蓉城賽區準備的曲目，她記得相當清楚，老師在給她講這首曲子的時候不止一遍地強調左手“強弱弱”的觸鍵。

    不僅如此，做到強弱弱還只是第一步，強拍要做保持音感覺，弱音位置的音雖然要弱，但不能爲了弱而不敢去彈。

    在她聽來劉豐瑞分明是已經不是弱音敢不敢彈的問題了，連強音節奏都奏不清楚了。

    季洋則是有些不太確切，她分析可能是起手問題，不然不該啊，除了車琳以外，剩下四個孩子的每一首曲目她都是嚴格把關的。

    痛苦地兩分鍾之後，小劉解脫一般地按下最後一個音。

    起身鞠躬額頭上的汗都流到下巴了，屋裏可是開着空調。

    對着小夥伴們深鞠一躬，小劉擡起頭撇撇嘴，顯然對自己最後一首的演奏很不滿意。

    但他能怪誰呢，哎唉唉唉

    他回到座位之後也不敢看老師，王小虎拍拍他的腿，嘆了口氣，像是示意沒關係。

    本來劉豐瑞也沒什麼，就是有點難受，這王小虎一嘆一拍，牆根的氣氛頓時變了。

    搞得好像劉豐瑞真沒考好似的。

    小北不時偷偷看向老師，想着老師是不是要安慰一下劉豐瑞，結果發現老師面無表情。

    馬可咽了咽口水，書房一時間安靜得嚇人。

    “二號考生晚王小虎。”李安再次開口，冷冰冰的語氣還不如siri。

    這回大家最後一點玩的感覺都沒有了，一時間書房真像是變成了考場。

    季洋利用王小虎起身的間隙示意大家趕緊給劉豐瑞打成績。

    衆孩紛紛動手。

    王小虎走到鋼琴前，撫琴轉身，絲毫沒有在意夥伴們正低頭動筆，鞠躬：“各位考官老師好。”

    擡頭一瞬，他發現車琳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爲他加油。

    衝！

    轉身落座，王小虎並沒有被衝昏頭腦，而是平靜地調整琴凳，調整呼吸。

    片刻後，季洋：“A大調與升f小調。”

    王小虎心說謝謝季洋大姐，給他挑了一個他練得最熟的音階。

    同樣的腦海裏過了一遍，接着彈手落指，王小虎用中速完成了全部音階的考察內容。

    雖然按照等級要求，他的音階只需彈三個八度，比劉豐瑞的少一個八度，但他的演奏質量卻讓人覺得他完全可以多奏一個八度。

    彈完音階，王小虎沒有絲毫猶豫。

    考級教材就在他的手邊，可他沒有翻開，直接演奏起練習曲。

    這一幕不止讓劉豐瑞吃了一驚，就連季洋也沒想到。

    就在昨天，王小虎還是看着譜在過曲子！

    季洋此刻心臟要跳到嗓子眼了，有了劉豐瑞在前，她是真的真的擔心後面幾個弟弟妹妹再出狀況。

    這一晃二十多天，可以說她是全程陪着這些弟弟妹妹在練，她也想讓老師在最後看到一場高質量的彙報結果。

    而且弟弟妹妹們是沒有問題的，每個人都練到自己目前的水平上限了，車琳她不敢說，但其他人她敢打保票，包括平日裏的搗蛋鬼王小虎。

    可前提是王小虎你得看譜子啊！

    然而王小虎已經開始了，此時除了老師，沒有人再能出言阻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