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起點終點

    校門口，等車中的老湯也發現今晚的月亮有點圓。

    沉默片刻，“確定查清楚了。”

    一旁吳復生嘆氣，“最近一班回海市的飛機是十一點半。”

    “她應該早就訂好了機票。”

    說着吳福生雙手插進頭髮，揚天搖頭，“都怪我，全都怪我，如果我”

    “好了，”老湯擡手打斷了吳復生，拍拍對方肩膀道，“好好想想一會兒見面怎麼和她說吧。”

    兩人再次沉默下來。

    老湯也一直在分析眼下的情況，理順幾個關鍵環節之後他也冷靜了許多。

    首先他也認爲覺得金佳琪應該是要回海市。

    不然對方把兩個行李箱全部寄回了家，身上就一個手機一個包，說句不好聽的連一件換洗衣服都沒有，她不回家她還能去哪？

    其次如吳復生所判斷，對方應該提前訂好了回家的機票。

    現在來看，23:30，這個時間剛剛好。

    既然對方選擇在車琳的演奏結束離開，想來也是爲了等着看車琳的決賽。

    決賽是抽籤制，沒人知道車琳什麼時候上場，有可能第一個，也有可能是最後一個。

    但是比賽差不多十點不到就結束，所以無論車琳第幾個結束，對方都可以在臨近比賽找一個時間節點說去衛生間。

    之前只用把房退了行李寄走即可。

    正好下午那個時間他和吳復生都不在，這更給對方創造了條件。

    至於對方訂票的時間，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就是他們從九龍溝回來之後。

    那晚篝火晚會上，吳復生那句“我給你當伴娘”把他都傷到了，更何況是作爲當事人的金佳琪。

    或許當時金佳琪只是傷心欲絕，動了提前回去的想法，或許對方並沒有真的決定真的要提前回去。

    可大概吳復生的爽約是壓倒駱駝最後的一根稻草，讓金佳琪下了這個決心。

    最後，以上這些分析都建立在金佳琪確實去了天蜀機場，並要乘坐十一點半這班飛機回海市。

    如果不是。

    他不敢再想。

    茫茫大的蓉城，他們如何在黑夜去哪一個電話關機的人。

    “上車！”

    這時，一輛白色雅閣在路邊停下。

    齊國娟打開車窗對路邊兩人喊道。

    兩人趕忙上車。

    齊國娟不敢耽誤，接着駛上主道。

    “現在能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怎麼回事了嗎？”

    車裏，齊國娟的聲音沒有空調冷，但依然讓坐在後排的老湯感到一絲悚然。

    老湯覺得他來說比較合適，剛準備開口，吳復生從他們去九龍溝講了起來。

    吳復生講完篝火晚會，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聽，他像是聽到了齊國娟咬牙的聲音。

    齊國娟：“我服了，你這兩天就沒有發現她的異常嗎？”

    吳復生：“本來我們約好了今天下午一起吃飯。”

    齊國娟：“然後呢。”

    吳復生：“中午臨時有點私事，我和她商量把這頓飯推到了晚上。”

    車廂再次陷入沉默。

    齊國娟：“很好，真的很好，我不知道什麼私事對你這麼重要，我也不知道琪琪在你心裏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一頓，“但是我告訴你，昨天下午我們在街上的時候，我發現了她的情緒不對，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沒事。”

    “她在我這藏不住事，但是昨天就怪了，我怎麼問她都說沒事，我問她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她沉默了一會，說和你沒關係，是她自己的問題。”

    吳復生：“.”

    齊國娟：“吳復生，你知道那天我們在蓉城音樂廳吃飯，點菜的時候她偷偷給我發信息說你痔瘡犯了，不能吃辣。”

    “出來到停車場給我說你暈車，讓我開穩點。”

    “吳復生，你有心嗎？”

    “有的話，就放過她吧，別再折磨她了。”

    “你知道她的手機爲什麼永遠有電嗎？”

    “你知道她爲了那次比賽準備了多久嗎？”

    “你知道她爲那次比賽付出了多少嗎？”

    “你知道她爲什麼決賽沒有發揮好嗎？”

    “你知道她爲什麼申請提前畢業嗎？”

    “你真的一點都不自責嗎？”

    “我求求你放過她吧。”

    沉默不是誰的保護色，齊國娟的接連的質問，一拳一拳砸向吳復生的心臟，他只是快喘不過氣。

    因爲他明明什麼都知道。

    與金佳琪之間，他像是一直躺在一張舒適溫暖的大牀上。

    對方用包容和陪伴爲他編制的安全感早已讓他忽略沒有人可以一直義無反顧地一直付出。

    當那張大牀憑空消失，他狠狠落在地上，摔得比任何時候都狼狽。

    就如此刻。

    這是他罪有應得。

    他也不想爲自己曾犯下的錯誤辯解。

    但他必須要找到金佳琪，站在對方面前親口告訴對方，他會說我愛你。

    無論結果，他要爲自己的青春畫上一個句號。

    “麻煩再開快點。”

    “拜託了。”

    夜色下，只見白色雅格用蹩腳的超車，再次加速。

    緊接着，緊隨其後的灰色越野也加速跟上。

    方正爲了追上齊國娟的車費了不少功夫，他很想告訴齊國娟這個點的主幹路車流太大。

    他很想建議對方關掉導航，走繞城高速。

    他覺得今晚就像是一場不確定的冒險。

    他希望今晚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

    方正握着方向盤，車裏循環着久石讓武道館25週年紀念音樂會的數字傳記。

    當龍貓的主題曲響起，充滿陽光的振奮旋律和如風般輕盈的節奏讓他興奮起來。

    “會的。”

    他字正腔圓地對自己說道。

    說到龍貓，方正想到了那兩個鄉下小孩，想到了一顆顆被埋下的小小種子。

    想到了小車琳。

    “啊，不知道小琳琳今晚會不會得償所願。”

    方正有些遺憾錯過賽果頒佈。

    但老實說，他在車琳後半段的演奏確實被嚇到了。

    音樂裏那股義無反顧的衝鋒精神讓他感動，他能感受到車琳內心對贏的渴望。

    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麼在支撐着車琳。

    就像藍天杯的決賽上，車琳帶病上場，哪怕最後將自己透支倒在舞臺上。

    今晚這三個孩子都想贏，但是只有車琳身上才有那股傻傻的只知道向前奔跑的勁頭。

    純真得像個只想跑到終點的孩子。

    摔倒一次沒關係，爬起來拍拍膝蓋繼續往前衝就是了。

    這就是童真，這就是他眼中的車琳。

    一個沉默的小孩，一個倔強的小孩，一個成天揹着紅色小書包，還將家門鑰匙用黑繩掛在脖子上的小孩。

    一個讓他在真實世界裏感到童話般溫暖的小孩。

    或許。

    方正忽然有一種預感，車琳會抵達。

    就像耳邊音樂所描寫的那個故事，一個樹叢中難以辨認的小路，通往一個神祕的只有神仙居住的隱蔽基地，但是只有內心純潔的小朋友才能找到！

    “加油！”

    方正換擋一腳油門，灰色越野再次跟上白色雅閣，穿過擁擠喧囂的主幹路，兩輛車一前一後向着天蜀機場的大道上最後狂奔而去！

    -

    靜謐的空氣在八組金色暖光照耀下，像是生出了粉末，將明亮的舞臺潤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顆粒感。

    只是依然流光四溢的三角鋼琴在這一刻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在公衆人員將手中的統計結果交到主持人手中，現場陷入凝重氣氛。

    結果終於要揭曉了。

    今晚，屬於這座音樂廳，屬於十名孩子的旅程就要迎來最後的終點！

    究竟冠軍會是屬於誰。

    此時已經沒有人再去猜測。

    所有人緊緊地盯着主持人手中折起的紅色名單。

    王小虎已經緊張地捂住耳朵，低着頭只留出一點視線給舞臺，搞得徐麗也跟着有點緊張。

    小季已經緊緊地握住了陳璇的手，陳璇另一只手輕輕地拍着小季的後背。

    等待期間頻頻看時間的林幽幽終於放下手機，像是和家人最後的道別時間在這一刻也不再重要。

    車耀光握着桑萍的手，夫妻二人心中很難不對接下來的結果產生那麼一絲絲幻想。

    釘子想好了，無論琳琳得到第幾名，他都要用這個月的工資給琳琳買一個小天才手錶，買最新款的，買錶盤最大的！

    車琳姑姑姑父一家三口同樣也被現場的其氣氛所感染，被車琳的演奏所折服，夫婦兩人當初一直不贊同讓車琳學鋼琴。

    當時車琳哥哥還和他們犟嘴，說他們不懂，說琳琳有這個天賦，說琳琳很小的時候一聽到音樂就跟着唱跟着跳，唱得好，跳得也好。

    這一刻，夫婦二人已經無話可說，無論車琳今天取得什麼成績，他們都收回自己當年說過的那些話。

    吳麗霞和魏三碗此刻也不再風輕雲淡，兩個老江湖什麼比賽沒有經歷過，可就在今天，爲了一羣孩子的比賽，他們的心絃也被高高吊起。

    陳文昌坐在他的陳家班裏，輕輕地點着頭，無論是誰，都是最好的結果，都是蓉城鋼琴向前發展的又一座里程碑。

    加油，孩子們，你們都是我們的驕傲，你們值得爲自己驕傲！

    音樂廳單號入口處，一個戴着帽子的身影隱匿在陰暗一角，已將拳頭握緊。

    現場被混合着緊張、興奮、期待種種情緒所籠罩。

    就連主持人展開名單的一個擡手動作都引得臺下一陣冷氣倒吸。

    大概此刻現場最輕鬆的只有潘越了。

    依舊吊兒郎當地靠在椅背上，不時低頭看一眼手機裏的對話框，心說對方八成又忙着寫什麼破玩意兒呢，哪有這個爽？

    眼鏡妹把車琳的演奏發給他，他發給對方已經過去快半小時了。

    忽然手機屏幕一亮。

    X：操！

    看到這字加標點，潘越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對嘛，有好東西大家一起分享，這才叫哥們兒。

    就在這時，現場氣壓驟然再次飆升！

    “獲得本屆蓉城杯，專業少年組，第一名的選手是——”

    主持人洪亮的聲音穿過馬克風，通過音箱傳到現場每一個人的耳邊，緩慢的語速和斷句恨不得讓人衝上去搶過他手中的名單。

    “車琳！”

    “98.16分！”

    下一秒，全場沸騰！

    “譁——————————————”

    沸騰的歡呼下，季洋哭了，車耀光哭了，桑萍哭了，釘子也跟着哭了。

    入口角落裏的田宇哭了。

    不認識車琳的鋼琴愛好者A先生哭了。

    偶爾下班路過走進音樂廳的B小節哭了。

    評委系，老聶鼓着掌，“恭喜啊，李老師。”

    沈亮也跟着笑了笑，這個場合他不適合說話，不過他的所有感受已經打在了他的分數裏。

    “第二名，蔡豐年，97.06分。”

    “譁————————————————”

    現場氣氛再次飆升至新的頂點！

    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間竟然相差了1.1分！

    郜林聽到這個分數，側目望着低頭抹眼角的李安，恭喜了李老師。

    他想說孩子本身已經足夠出色了。

    他想即便沒有他的100分，今天的結局也早已在車琳結束演奏那一刻註定。

    郜林再次加大了自己的掌聲，他現在很輕鬆，至少他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第三名，趙夢甜，96.65分。”

    “譁—————————”

    霍曉東看向舞臺鼓着掌，面露微笑，即便不再去想每個孩子的分數背後，但他內心依舊五味雜陳。

    可無論如何，夢甜今天已經很棒了。

    “第四名，李彤.”

    霍曉東直接從評委席站起來鼓掌，緊跟着其他五位評委都跟着站了起來。

    “第四名，李彤，92.7分”

    “第五名，陳煥之

    掌聲送給取得優異成績的孩子，同時也該送給每一位參加這次比賽的每一位孩子。

    在六名評委的帶領下，全場都站了起來。

    “譁——————————————”

    直到主持人公佈完最後一名小選手的成績，掌聲才漸漸落下。

    主持人：“讓我們再次拿出點掌聲送給我們今晚這十位小選手好嗎？是他們用汗水才華讓我們度過了這個愉悅的夜晚。”

    “讓掌聲再次響起來！”

    “譁————————————————————”

    今晚最響亮的掌聲在這一刻會聚到一起，像是要衝破晴朗的夜空。

    “來來來，有請我們的金獎獲得者車琳選手上臺。”

    主持人說着擡手示意，向着後臺入口走去。

    “我們的車琳選手好像情緒有點激動，來車琳。”

    小車抹着眼角跟在主持人身後走上舞臺。

    她走到舞臺中央轉身看向臺下那一刻，看着所有人走站了起來，看着所有人都在爲她鼓掌似的，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她從沒幻想過自己原來也可以被這麼多人認可。

    她沒有經歷過這一刻。

    這一刻，她終於忍不住，像是憋在內心小小角落裏的所有委屈都在這一刻要爆發出來！

    下一秒，她仰頭大哭起來。

    任由雙手垂在兩側，單薄的肩膀抖動不停，任鼻涕流進嘴裏。

    看到這一幕，林幽幽的腳下又停住了，心像被專死死地拽住了一樣。

    片刻後她望着舞臺輕輕一笑，像是又一次告別。

    轉身悄悄在掌聲中離去。

    恭喜了小車琳，相信這只是你的一個新起點。

    臨走出音樂廳，她回頭看了眼評委席，接着大步向前走去。

    屬於她的新旅程，也該開始了。

    -

    如果電影到這裏結束，或是個不錯的結局，可生活並不總盡善盡美。

    值機大廳，吳復生孤零零地從安檢出來，滿頭大汗，手裏攥着一張皺巴巴的機票。

    老湯三人什麼也沒問。

    方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