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即使明天的命運會不幸

    趁這時，小車低頭也輕輕地嘆了一口。闌

    哎。

    小車也有些無奈，但她沒有氣餒。

    ——

    午飯結束陳璇要回教室練笛兒，所有的加課昨天已上完，今天是她的暢快練笛日。

    兩人前後腳走出辦公室。

    “去樓下練唄，音樂廳空着也是空着。”

    “不去。”闌

    藝考部的音樂廳目前只配有兩把鑰匙，一把在秦勇那兒，一把在李安這兒，對此不是沒有老師沒意見，馬教授爲這事私下給秦勇打過一個電話，希望給曹老師也配一把，但不知被秦勇以什麼理由拒絕，總之後面就沒人再提過這個事。

    “好吧。”

    李安也不勉強，他知道陳璇是擔心別人說閒話，按照規章制度，無論是誰，使用音樂廳都是要寫書面申請的。

    “拜拜，五點見。”

    陳璇轉身去往西側教學區。

    “加油。”李安說着向大廳走去。

    兩個人都像是自言自語。闌

    -

    算是正式掛職藝考部，李安現在每天都提醒自己去八樓轉轉，儘快適應新的工作環境。

    從八樓電梯走出，他和王美麗打了聲招呼，去往辦公室的路上經過休閒一角，兩名正坐在那裏看書的學生與他問好，他停下向二人點點頭。

    “你們好。”

    再打量，休閒角這個地方設計的確實不錯，利用無法再改造的開放空間，貼西牆放置一個大書架，四周擺幾張淺色桌椅，剛好將前臺和琴房教學區連接成一個整體，使整個入門大廳看起來不再空曠。

    區域佈置不失格調，窗外景色宜人，練琴上課之餘，前臺自動售賣機買瓶雪碧，然後找張桌子看看書，或是和同學聊聊天，都是鬆弛心情的優質選項。

    甚至李安還腦補出這樣一個畫面，師生圍坐在這，桌上擺着些小零食，這不就是一個小茶話會麼。闌

    這兒完全可以當成一個開放式的教室，想到這他覺得這兒缺了一架硬件。

    下次和秦勇建議建議。

    或許針對一些課程，把教室從四面牆內搬到這裏，還能提升孩子們的興趣和注意力。

    最好在這個小區域再掛個牌，類似辦公室、806琴房、802教室這種讓人一眼就知道這是幹嘛的地方。

    嗯。(√)

    一路思考來到辦公室門口，他沒停下，順着琴聲繼續向前，琴房去轉了一圈，804琴房門口稍停一腳，聽了一會兒，接着才回辦公室。

    -闌

    辦公室內，方正正在吃漢堡，見李安推門，他從外賣紙袋裏取出一個包裝完整的漢堡。

    “來點嗎？”

    “謝謝，我剛吃過，”李安走到他的辦公桌邊，“高睿錦今天幾點開始的？”

    方正：“八點二十左右。”

    李安點點頭，“她聲樂怎麼樣？”

    方正皺眉：“嗯？”

    李安也皺眉：“嗯？”闌

    兩人皺着眉，大眼瞪小眼。

    “有問題嗎？”李安不解。

    方正：“我沒聽懂你的問題。”

    李安：“我問你，她的聲樂專業如何？”

    方正：“無法描述的差。”

    李安：“具體一點呢。”

    方正：“多具體？”闌

    李安馬上意識到自己又要被方正帶進迷之漩渦，“她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什麼，挑最嚴重的講。”

    方正：“舊習慣。”

    接下來五分鐘，方正滔滔不絕的從發音器官到呼吸器官將高睿錦狠批一頓，李安聽完心裏很難不生出一個疑問，這孩子的器官還好嗎。

    他明白方正的意思，看來高睿錦藝考之路的起點已經不能再低了，同樣的，他給高睿錦目前的鋼琴評價也是很差，差到同樣的內容，對方經過昨天到今天的練習，反而今天還沒有昨天他聽到的好。

    這是大麻煩。

    方正繼續分析，李安一邊收拾自己的桌子一邊聽。

    有一說一，方正的聲音聽起來是相當舒服，厚重溫潤，氣韻十足。闌

    李安也接觸過不少搞聲樂專業的人羣，可像方正這種一開口講話就像是自動開啓職業聲音的卻不多。

    也不是不多，是聲音這麼自然的，很少。

    “所以第一節課你就這麼打擊她的？”

    聽到方正第一節課下課前，對高睿錦說你知道你有多差了吧，李安有些詫異，這麼打擊一個本來就沒自信的孩子是不是太過了？

    方正：“唱的好自然有自信，唱的不好也無需有自信，來到這裏的學會是爲了提高，提高本就是一個靠長期積累的環節，其動力跟本無需縹緲的自信支撐。”

    “在我看來她現在需要的不是自信，自信不會幫她快速認清自己，對她目前而言，她得明確自己有多麼差勁。”

    李安想想這話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可如果她因爲你的打擊一蹶不振，怎麼辦？或許她清楚自己專業不好，或許她需要得到一點精神上的鼓勵？”闌

    方正：“我剛纔還沒講完，最後我告訴她，你的音色是我目前所教過的學生裏最好的一個。”

    李安驚：“真的假的？”

    方正邪魅一笑：“當然，我從不撒謊。”

    一頓，“她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學生。”

    李安頓時間覺得自己的童孔像是抽了筋，一陣眼暈，再上下打量方正，片刻，“...我...去，你沒有帶過學生？”

    方正：“沒有，所以算她運氣好，給我八個月的時間，我讓她成爲藍天最好的聲樂學員。”

    李安：“哪種最好？”闌

    方正：“唱的最好。”

    李安：“你哪來的自信？”

    方正：“唱得好自然有自信。”

    李安：“...還有誰知道你沒有教學經驗？”

    方正：“沒了，記得忙我保密。”

    李安越想越覺得離譜：“你可真牛逼啊。”

    方正：“我也這麼認爲。”闌

    說完，一口將手裏剩下的漢堡全部塞進嘴裏。

    李安耐心等待了二十秒。

    二十秒後，他問：“還吃麼？”

    方正拍拍肚子：“吃飽了。”

    李安：“這會兒還有別的事嗎？”

    方正：“請講。”

    李安：“幫我搬東西。”闌

    方正：“好嘞。”

    如果一頓晚飯加一個汽車人還不足以拉進兩人現實中的距離，現在再加上一個祕密，方正認爲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當着李安的面放屁了。

    兩人正路過休息角，方正打破了這裏的寂靜，換來李安又一個無語的表情。

    還好那兩個學生已經走了，李安心裏想着，率先走進了電梯。

    從九樓到八樓，幾個紙箱外加一點雜物，兩個人用了四趟才搬完。

    當然，其中還包括陳璇的辦公用品。

    原本還算整潔的八樓辦公室現在看起來有點亂，距離車琳來上課還有一個小時，李安決定利用這個時間把辦公室收拾出來。闌

    說幹就幹。

    四十分鍾後，嶄新的辦公室出現在兩人眼前。

    李安抽出兩張溼巾，一張遞給方正，“走，洗個手，找個好地方請你喝一瓶。”

    方正尋思李安這大中午就來興致了？他已經不止聽一個人說過，李安很能喝，可他又不喝酒。

    這點昨晚他明確強調過這個問題，而且李安下午不是還有課嗎？

    疑惑地跟在李安身後，結果洗完手，李安帶他來到了大廳。

    “農夫三拳可以吧。”闌

    李安去自動售貨機取來兩瓶礦泉水，“坐吧。”

    兩人在休息角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你別說，剛幹完活，望着一坐，看着窗外的風景，還真是讓人覺得挺舒服。

    方正扶着椅子把手，身子往下滑了滑，找了個更舒服的坐姿，“還真是個好地方。”

    李安笑：“是吧。”

    接着李安把自己剛纔對於這裏的一點小想法和方正分享了一下，方正聽完直呼內行。

    “不過休息角這個名字也太普通了。”方正也發現了這個問題。闌

    李安：“你來一個。”

    方正脫口而出：“my time。”

    李安咂嘴：“太淺了吧，你也是個唱歌的，成天和歌詞打交道，不能來點有深意的。”

    方正認真道：“我這是想測試一下你的品味。”

    李安已經習慣了方式無厘頭，“來吧，上正餐。”

    方正左右一番觀察，思索着動起嘴巴，“anche se avverso il destino domani sara。”

    李安一瞬有被方正的發音驚豔到，“意大利語歌詞？”闌

    方正很滿意李安的表情，“想試試麼，我教你。”

    李安：“暫時不想，這話什麼意思？”

    方正：“我喜歡把這句理解爲——即使明天的命運會不幸。”

    “即時明天的命運會不幸。”李安喃喃着，即使明天的命運不幸。

    片刻他露出一絲笑意，可能他再也找不到比這更適合形容這片小天地的描述了。

    “可以唱一下嗎？”李安的興趣被吊起。

    方正有些不確定：“你確定？”闌

    李安不明白這有什麼不確定的，接着又是一個請的手勢。

    方正見狀起身，輕呼一口，接着開口。

    一瞬，溫暖洪亮的歌聲以兩人所在的圓桌爲中心，蔓延至整個八樓。

    前臺處，王美麗小跑兩步走到能看見休息角的地方，只見邋遢的長髮老師正在縱情高唱，那已擡至太頭頂的手臂也太有範了。

    方正用半句歌詞刷新了王美麗對他的看法。

    “de-sti-no do ma-ni sa-ra”

    意語短詞帶着悽美的小調給人以直面衝擊，在後半句唱詞中，方正像是在用大海般的寬廣聲線來刻畫蜿蜒的涓涓小溪。闌

    飽滿的情感無需刻意，如此近距離聆聽，在這歌聲中，李安催生出一個想法，果真再沒有比歌唱更直接的情感表達了。

    唱的真好，他迫切想繼續聽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隔。”

    “...”

    打完嗝，方正坐了下來。

    他剛坐下，樓道一片急速腳步聲傳來，幾個孩子也是被休息角的歌聲吸引來，跟在幾人後面，一個長髮小姑娘也停了下來。

    小姑娘腿也沒太敢再往前，只在後面偷偷的，從前面同學的身影中，熘縫着往這邊歪了歪腦袋。闌

    李安瞧的清楚，高睿錦的眼睛亮晶晶的，不是在看他。

    接着方正起身，笑着面向幾個孩子隔空鞠了一躬。

    見孩子們鼓掌，方正又鞠下一躬。

    這次，李安也跟着鼓起了掌。

    “歌兒叫什麼名字。”他問。

    方正：“告訴我，瑪麗尤。”

    李安：“什麼時候試試？”闌

    方正：“等你忙完。”

    “ok，”李安看看表，“我得上去上課了。”

    方正跟着起身，“得意弟子的課。”

    李安這次沒問你怎麼知道的，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

    大概是中午聽了動聽的歌聲，李安整個下午的心情都很不錯。

    就連小車依舊沒有解決的問題也讓他放平了心態。闌

    或許還是自己太急了，李安想。

    他確實太希望小車能以最高標準在這次比賽中拿出帕格尼尼。

    哎，可這種事怎麼能強求呢。

    到底還是個孩子，可能差的那一點不是他的教學問題，也不是小車的悟性問題，是年齡還沒到，也或許就是缺少那麼一個突破的契機。

    -

    “哎。”

    下午15:14，四教室，李安看着窗外輕輕嘆了一口。闌

    他這口氣嘆的不是愁緒，可傳到身後小車的耳朵裏就是另外一種感覺了。

    這是小車第一次聽見老師給她上課嘆氣。

    她經常能聽到她的爸爸，她的班主任，她的數學老師這麼嘆氣。

    按理說對於這種嘆氣，她早已習慣，可聽到她的李老師也這麼嘆氣，她心裏有些難過。

    她目光移到譜面，片刻後再次彈手落鍵。

    這次她的下鍵更加迅速。

    可問題並不在這，她知道，但她控制不住的想再試試。闌

    李安聽到琴聲轉過頭，輕步來到小車身後。

    小車看不見的頭頂，她的李老師正在用一種格外欣慰的目光聆聽着她的這遍演奏。

    她彈完，李安連聲了兩聲好。

    “這不就對了嘛。”他大力拍了下手，看起來甚至有些激動，“你看，這不就解決了，就是這種感覺！”

    說着說着李安自己就停了下來，從孩子的反應來看，他的演技確實有點拙劣。

    笑着拍拍小車肩膀，片刻，“老師已經很滿意了。”

    說完他轉身去拿茶杯。闌

    趁這時，小車低頭也輕輕地嘆了一口。

    哎。

    小車也有些無奈，但她沒有氣餒。

    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彈好這首帕格尼尼。

    一定可以！

    想通此處，再回味老師後面那句話，不知覺間，她臉上的笑容又回來了。

    因爲她聽得出，老師後面的話和前面的話不一樣，是發自內心的。闌

    她能分辨成年人的話裏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老師並沒有對自己失望。

    這一點對她，甚至比她能不能彈好這首曲子都重要。

    別看她才1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