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廚工浪漫，菜板上的肖邦

    撲鼻而來的各種熟海鮮味兒，讓她感覺像是回到了有爸爸媽媽的家。

    去年今天，陳璇離家出走獨自來到蓉城。

    ——

    李安始終認爲自家包餃子，肉餡最好還是要自己個兒剁，前提是有時間。

    今天他特意請了假。

    離開肉鋪，李安又來到菜攤買了一顆二斤四兩的白菜，盤算着家裏只剩半根蔥，於是他又買了兩根蔥。

    黃瓜，西紅柿，茄子，各樣又少稱了一點、

    最近做飯不多，接下來更少，菜少買點，不然也是爛在冰箱裏。

    水果倒是可以多買點。

    市場又轉了一圈，他的手裏已經掛滿了袋子。

    八萬一：回家。

    -

    回到家，李安放下東西先洗手，手擦乾從冰箱裏拿出蝦，接着來到廚房取出不鏽鋼盆，盆注水至半腰，喂其兩勺食鹽，攪渾後將豬肉扔了進去。

    接着剔蔥洗白菜，和麪，將所有準備工作準備就緒之後，他來到盆前，拿起一根快子戳了戳浸泡在鹽水裏的豬肉。

    肉不錯。

    他心裏說着放下快子，擦了擦手來到客廳，拿起茶几上的煙盒，一屁股走下。

    八萬向來不喜煙味，李安一點煙他就遠遠跑開。

    邊抽菸邊刷了會手機，十五分鍾後，李安準備開工。

    開工前，他打開手機播放了齊默爾曼演奏的肖邦第一號敘事曲，循環播放。

    潔淨而自然的音樂響起，將小小的廚房點綴。

    李安有時格外能理解充斥在諸如肖斯塔科維奇第二圓舞曲這類音樂下方的評論，類如“音樂一響，手中的的板藍根變成了紅酒”等等，沒有什麼準確與否，這至少傳達了一種被音樂打動的情緒。

    這就是蘊藏在好音樂中的特種魔力。

    比起多數愛樂者，李安運氣稍好，他解開圍裙回到書房便可以大彈一曲。

    將盆中的豬肉洗淨，扔到菜板，卡卡卡卡，兩斤後腿肉變成了大小不均勻的七塊。

    “喵嗚——”

    “喵嗚——”

    李安繼續操刀，十分鐘後，桉板上一片小肉塊平鋪開來，起鍋熱水，扔了三小塊兒進去，接着他又均勻的撒了一把鹽在桉板的肉塊上。

    小貓咪能不能吃生肉，他不確定，但他知道小貓咪最好不要吃人類的食用鹽。

    肉煮熟，丟一塊而在八萬的小餐盤，李安再回到廚房，接下裏就要開始真正的工作了。

    端坐，單手持單刀改雙手持雙刀。

    “卡-卡-卡-卡”

    刀鋒劃開肉快塊，有節奏的落到桉板上，桉板像是化作了鋼琴鍵盤，兩把菜刀像是代替了他的十指。

    “卡-卡-卡-卡-”

    隨着耳邊的鋼琴音樂，他像是變成了齊默爾曼的節拍器。

    一場屬於鋼琴演奏者的生活小遊戲開始，用剁餡的雙刀給鋼琴大師的錄音打節拍，趣味雖十足，可難度不可謂不大。

    追求浪漫的肖邦音樂在浪漫至極的齊大師手裏，速度像是真正地按上了彈黃。

    】

    李安手下時而快，時而緩，他還給自己加戲似的融入了一些情感。

    情濃意切之時，桉板便會肉眼可見的震動起來。

    “卡卡卡卡！”

    -

    當第二主題再次來臨時，他都不敢用力下刀了。

    好在開頭柔和的進行可以讓他的手腕休息休息。

    直到八度降臨，他的雙手又開始了。

    眼見雙手跟不上音樂，即將在此game over。

    可李安怎麼會就此認輸，直接放棄小臂支撐，將一切交給了手腕。

    這一刻他真的就像自己開始演奏這段八度。

    積累，積累，讓情緒再積累，他閉上眼，繼續積累情緒。

    忽然音樂在一個節點，徹底在小小的廚房裏暴發。

    雙刀下，肉末橫飛，濺到了一旁的盆壁，濺到了他的圍裙。

    從耳邊的音樂到那天在201的課堂，他想起他給師妹講八度的畫面。

    有自己體會了一下此刻掛在手腕上的兩把菜刀，那種重心提前下墜的感覺給他帶來一種別樣的感覺。

    再睜開眼，他目光中閃過一絲頓悟。

    或許這才是八度演奏的內功，老師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八度演奏中的各種姿勢手法，目的無外乎都是指向最終撐開雙指落到兩隻琴鍵上的哪一個瞬間。

    可這一切看似主動的動作是不是真的足夠主動，還是我們更多的時候只是擺好動作，做好心裏建設，無論手大手小，都猶如臨大敵似的等待作曲家們帶着他們的八度旋律向我們碾壓而來。

    或許李安自己，或許我們的孩子都缺少一種主動在其中。

    忽然李安雙碗一提不再下落，兩把菜刀懸空。

    廚房裏一瞬只剩下抽菸煙機上的手機還在循環播放的齊大師。

    感受着兩把刀給手腕帶來的下墜感，李安又閉上了眼，他輕輕小幅度的動着手腕，體會着他們在空氣中的運動弧線。

    過了一會，他再次跟隨着音樂將刀落在菜板上。

    “噠-噠-噠-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直到臉上一聲“喵嗚——”

    他勐地睜開眼。

    “？？？？”

    不知八萬已經何時跳到了竈臺上。

    此刻正可憐巴巴的看着它。

    這特的麼的可是竈臺！

    ！

    “滾！!”

    八萬要被嚇死了，喵嗚着道不出心裏的委屈，一個扭頭就衝出廚房。

    李安低頭，二斤的豬後腿肉化作了肉泥，整齊地在菜板上攤開着。

    除了濺得到處都是的肉末。

    順着兩把菜刀互相剮蹭一番，發放下菜刀，嘴角揚起。

    如果這是一場遊戲，他認爲自己可以拿到80分，並獲得了一個通關獎勵。

    “叮——”

    他自言自語道，“恭喜教師李安領悟高級八度演奏心得。”

    呵呵。

    這樂子找的還真是開心，打開面板瞅了一眼，距離升級還差70多個小時。

    哎，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只是他還沒有辦法確切驗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確的，他打算先自己嘗試嘗試。

    演奏八度的時候，讓指尖在觸鍵前找一種下垂感，再主動點，方可得到更爲堅實準確的音響效果。

    剁完肉，他開始處理其他配菜餡料。

    開始前，他把音樂切到了海頓的c大調第一大提琴協奏曲。

    好聽的古典音樂那可太多了。

    魏三碗經常告訴學生，多聽名家演奏，什麼樂器都要聽。

    這不是沒有道理的，如何在鋼琴上演奏出小提琴小跳般的鋒利斷奏，沒有拉過小提琴的同學可以多聽小提琴，然後用心去感受，去琢磨，去嘗試，不要怕走彎路。

    沒有一馬平川的音樂。

    李安自大學畢業之後，一路自己給自己當老師，靠的就是多聽多思考，在嘗試中總結，在生活中感悟。

    那天在201，魏三碗又覺得李安是不是找別的老師上課了。

    這個懷疑從某種角度來可以成立，並且李安也確實是找別的老師了。

    比如齊默爾曼，比如波里尼，比如安娜西塔亞，比如此刻耳邊這位已逝的着名俄國大提琴家，羅斯特羅波維奇。

    這些人都是他找的老師，還是免費的那種。

    甚至眼前這二斤肉泥和兩把菜刀也是他的老師。

    對此誰又能說不是呢？

    -

    四點半，李安調好餡子，將陳璇大舅寄來的蝦仁剔除蝦線洗淨做備用，然後看了眼面，一切ok。

    接着從冰箱冷凍室裏取出前天蒸好的蟹子，要說只能怪陳璇舅舅，寄的也太多了，兩人留了個小箱，回家一打開，滿滿當當，當天肯定吃不完。

    可螃蟹不能直接放冰箱，得蒸熟再放，不然舅舅的心意也就跟着稀了。

    除了螃蟹還有沒吃完的魚蝦和海腸，海腸據陳璇說可是海洋第一鮮，陳璇說到時候要給他做什麼海腸撈飯。

    行，給她留着。

    把除海腸之外的所有沒吃完的海貨都拿了出來，今晚就來一頓海鮮+餃子大宴。

    今天值得紀念，陳璇來蓉城整一年，孫雨曼偷偷告訴他的時候他立馬發出了邀請，可對方直接拒絕了。

    “我和小米已經約好了暑假一起去燕京喲，哼哼，是不是要嫉妒死了？”

    當時李安是有些嫉妒，他也想全程陪陳璇去，可沒辦法啊，考級結束他還得給幾個孩子上段時間課。

    五點十分，客廳傳來門響。

    他擦擦手去開門，門外藍衣小哥遞上一個精緻的盒子。

    “謝謝。”

    他訂的蛋糕也到了。

    五點十五，他將煤氣竈上的煮肉鍋挪開，另起一鍋，注水將片好的多寶魚片裝盤放入，扣好鍋蓋。

    五點二十，他開始包餃子，不同於以往的白菜肉水餃，今天他在每一枚餃子中都塞入了半截蝦仁。

    五點五十，四十枚餃子工工整整的出現在竹坯上，轉身關火，洗桉板拍黃瓜，調粘汁，調辣根。

    五點五十，他開始處理剩餘海鮮。

    六點零五，他給陳璇發了條信息：到哪了？

    接着一條語音回來，口氣急躁：打不上車！

    李安笑：不着急，保證讓你到家開飯。

    六點二十，平時這個時間陳璇已經該到家了，而今天她才剛剛走到一半。

    她心說今天好不順利，下午的課上的沒點紀律，想着日子特殊，下課打車回家，可打車又費了老鼻子勁兒，還不如做公交車。

    去年今天他也不順利，從車站出來還丟了個包。

    此刻他只想趕快見到李安。

    六點五十，帶着半肚子怨氣，她走出電梯拿出鑰匙，打開門的一瞬，八萬正在玄關櫃子上露着小貓頭，像是在等她。

    心裏的不快一下就掃去大半，進門換好拖鞋，走進客廳撲面而來的熟海鮮味兒讓她感覺像是回到了有爸爸媽媽的家。

    再往飯桌上看，她看到了掛着蔥絲的豉油蒸魚，看到了海鮮疙瘩湯，看到了兩個橙噗噗的大蟹子，釘螺成盤，再加一道拍黃瓜，她懷疑老媽是不是藏在廚房裏。

    就在這時，圍着圍裙的高大廚男端着兩盤熱騰騰的餃子從廚房走出。

    “今兒嚐嚐我的八度水餃。”

    陳璇聽到八度二字，目光不由向下遊移，露出狡黠笑容，眨眼問道，“你包餃子的時候做了什麼？”

    李安無奈笑笑，自從去年十一假期過後，八度這個詞在只有他和陳璇的時候，就變了味道，“我發現你最近怎麼這麼皮呢，快去洗手。”

    陳璇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但她沒有轉身去洗手間，而是直勾勾的走向李安。

    李安正尋思，已經被陳璇雙手抱住。

    他手上有餃子，只能懸空仰着雙臂。

    “想你。”陳璇貼着李安的肩膀蹭了兩下。

    李安點點頭：“那晚上就多吃點。”

    “嗯！”

    陳璇鬆開雙手，轉身扔下包就去了衛生間，“等我！”

    往常八萬一定會跟着女主人的屁股後面屁顛屁顛的。

    可它今天沒有，而是接替女主人的位置，跑到李安腳邊叭察李安的腿，在吸引到李安的目光後，躺倒露出肚皮。

    李安顧着擺盤根本不搭理它的賣弄。

    陳璇洗完手回臥室換了長t短褲，晃着兩條鋥白細直的長腿回到客廳，彎腰抓起茶几上的皮筋，三下五除二在頭頂扎了個丸子，幾縷掛在耳根的碎髮被她隆到耳後，可可愛愛。

    “它怎麼了，不是昨天晚上剛喂過貓條，又想吃好吃的了？”

    說着，她幫李安把魚碟向左移了移，李安把兩盤餃子擺正。

    “饞肉了唄，我下午剁餡子的時候，它就一直在廚房圍着我叫叫叫。”

    擺桌完畢，李安雙手上下一拍，卸下圍裙，“抓緊時間拍照，馬上開飯。”

    接着低頭一看，晃眼，“你也不冷。”說着去了衛生間，八萬立馬跟上。

    “嘿嘿。”陳璇拿起手機連拍三張發給了老媽：你們吃什麼？

    “大哥你別跟着我了，”李安無語了，這貓怎麼就這麼饞呢，從衛生間出來，他到廚房從煮肉鍋裏將剩下兩快肉撈起。

    這本來就是他給八萬準備的晚飯。

    “去吃吧。”

    飯盆裏見到了心心念念的肉，八萬才懶地再搭理李安。

    李安飯桌前剛坐下，陳璇伸來手機。

    他一看。

    宋女士:/大拇指，看得我都饞了，李安好手藝。

    接着下面的圖片是一點餅子和榨菜，他估計是陳璇媽媽的晚飯。

    “阿姨又加班?”他問。

    陳璇：“是啊。”

    李安：“等阿姨來，我給他做八個菜。”

    陳璇：“嗯？什麼？”

    說着她按下語音消息按鈕。

    李安顯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我說阿姨下次來，我給她做八個菜。”

    “叮。”陳璇手機發出一聲清脆的提示聲。

    李安：“...你你你，”

    片刻，陳璇哈哈大笑起來，再次伸來手機。

    宋女士：替我謝謝李安，告訴他別那麼麻煩，我就想嚐嚐這個餃子。

    李安隔着屏幕都感到一股冷氣，遲疑片刻，“要不我親自給阿姨回一個吧？”

    陳璇直接按下語音，目光示意你說吧。

    李安心跳瞬間飆升至一百八，眼睛瞪得就差要自己上手了，急道，“撤銷撤銷！”

    他壓根就沒有準備好呢！第一次和陳璇媽媽講話，豈能如此隨便？！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