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帕格尼尼的選曲思路

    飯後三人聊了一會，李安去扔餐餘垃圾。

    剛扔完從安全通出來，碰到了剛吃完米線的兩位女同志從電梯出來。

    李安見面就問：“你倆真是數着吃的？”

    一頓米線能吃一個半小時，他是沒想到，他本來還打算等陳璇速速吃完回來，利用中午的時間再合合莫扎特。

    王盼盼哈哈一笑，“我和璇姐早就吃完了，去八樓參觀了一圈。”

    “宿舍怎麼樣？”李安昨天就見一羣工人往八樓擡大箱子，後來羣裏有人說是組合牀的零件。

    “也看不出來什麼，“陳璇接過話，“到處都堆的垃圾，不過舞臺看起來感覺還不錯。”

    “那不必須的，“李安可知道秦勇在舞臺設計上心思都花了多少心思，“以後咱們就有正兒八經的排練場所了。”

    王盼盼暢想那一天：“好期待。”

    李安慫願王盼盼：“給你表哥建議一下，咱們也不要求施坦威，搞臺血統純正的日系三角就行了。”

    王盼盼攤手：“這話我說沒用啊，得老大你和我哥說。”

    三人說笑着回往辦公室方向。

    回去稍作休息，李安接了杯茶來到教室，兩點整，小車準時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老師好。”

    “進，誰送你來的。

    上週他終於見到了車琳爸爸，車琳爸爸也主動向他詢問比賽的事了，態度雖說客氣，但也僅僅只問了一句怎麼報名。

    也行吧，至少車琳爸爸說了，車琳想參加幾場就參加幾場，他都支持。

    “阿姨送我來到門口就走了。”

    李安點點頭，“一會你二姨來接你？“

    車琳搖頭，拿起胸前的公交卡揚了揚，繩上掛的兩把鑰匙碰的叮噹作響。

    忽然想起什麼，小車趕忙從卸下書包，彎腰快速從包裏掏出譜子，接着也不管地上的書包了，起身翻開譜子，指着這處畫圈處就問，“老師，我這個地方還是彈不好。”

    李安還以爲怎麼呢，看着畫圈處停了幾秒，“這段回去打節拍器練了嗎？”

    “老師，我的節拍器被摔了一下，好像壞了。”車琳氣鼓鼓地說道。

    她這小臉一氣，李安到是樂了，能在車琳臉上看到點情緒實在不容易，他笑，“鐘擺節拍器？”

    “我也不知道，“小車想了想，“就是它中間有一根豎棍，需要再後面擰發條，然後它就來回擺動。”

    像是怕說不明白，她還做出舉手動作，然後來回百擺動小臂，像個小機器人。

    “現在拍子不均勻了。”

    “留起來做個紀念吧，“李安讓車琳上琴，接着說道，“機械節拍器就怕摔，摔一下節奏就不穩了，來，先熱熱身，一會我回來把曲子先從頭走一油我聽。”

    說完他轉身走出教室，穿過樓道來到行政辦公室。

    -

    “李老師。”

    坐在辦公室門口的小趙見李安來了主動打招呼。

    李安點點頭，“趙老師，幫我拿個電子節拍器。”

    稍等。“小趙起身從樂器展櫃裏拿出一個還沒拆封的節拍器，轉身問，“這個型號的可以嗎？”

    李安記得還有個大包裝的，“還有什麼型號的？”

    接着小趙又拿出一個盒子。

    “對，就是這個。李安就記得上次陳璇一個學生買節拍器就是這種包裝，“要個粉色的。“

    小趙在櫃子裏翻了一會，“不好意思李老師，粉色的沒了，現在就剩黑的和藍的了。”

    李安想了想，“要個藍的吧。”

    “好的。”小趙取出遞到李安身前，“是學生家長一會來付錢嗎？”

    李安還真不清楚學聲買教輔的流程，“這樣，我先拿走上課要用，下課我過來。”

    回教室的路李安已經拆開包裝，並將裏面附送的電池裝好。

    車琳正在彈音階，聽見身後腳步聲伴着滴滴滴的節奏，收手轉頭，見老師手裏拿着一個藍色的節拍器。

    “好了？”李安把節拍器放到了鋼琴上，“好了就開始，這一遍我不給你速度，你自己來。”

    車琳懸垂雙臂與身側，連着做了兩口綿長的呼吸。

    李安滿意的轉身回頭將教室的門關上，回到鋼琴前小車已經擡起雙手。

    “當！”

    隨着小車左右手齊下鍵，旋律主題應聲而出。

    隔壁林鵬飛又在本週同一時間聽到這段同樣的旋律，心裏暗恨自己怎麼就沒有下決心給學生選這首曲目呢！

    李安還沒來昱東的時候她就知道車琳這個小姑娘，天賦很好。

    李安接手車琳之後，他幾乎是聽着車琳在飛速成長，眼見水平都快超過他手下的頭號種子選手。

    就是此刻坐在他眼前的孩子，他的得意門生，劉雅露。

    劉雅露天賦也不錯，也肯練琴，林鵬飛在這個孩子身上也是下了大功夫，去年夏天剛考完八級。

    知道這次比賽之後，他就在幫劉雅露選曲子。

    老師給學生選比賽曲子確實是件麻煩事，尤其對於那些被給予厚望的孩子。

    只談比賽本身，孩子想拿獎，不但要彈得好，選曲更重要。

    兩個水平起鼓相當的孩子，一人選了大衆曲目，一個選了小衆化曲目，再同等發揮下，基本後者可以拿到更高的分數。

    評委也是人啊，整天來來回回就聽那麼幾首大衆曲子，耳朵都快磨出繭，所以自然會對聽得少的曲目對一點好感。

    可選了小衆曲目就ok了？

    並不是，小衆曲目之所以爲小衆曲目，就是因爲它們大多數在一開始就不具備讓人眼前一亮的特質。

    但並非全部。

    就比如李安爲車琳選的——初賽曲目。

    說遠了。

    先扯回車琳此刻正在彈得這首複賽曲目，別爾科維奇改編的帕格尼尼主題受奏曲。

    首先這首曲目絕對是一首大大大衆曲目。

    提到帕格尼尼，人們第一時間會想到什麼？

    魔鬼的領音，小提琴屆的李斯特，最偉大的小提琴演奏家，很多人甚至不願意在後面加個之一。

    要說帕格尼尼最被世人推崇的作品，無疑是那首第二十四首小調。

    帕24幾乎被所有樂器改編，其中白然少不了鋼琴版本。

    衆多鋼琴版本改編者裏，不乏李斯特、勃拉姆斯、拉赫瑪尼諾夫這些音樂偉人。

    別裏科維奇雖無法比肩上述衆人，但他改編的這首作品也是傳唱度較高的一首。

    它就在某版考級教材上，被簡化後，塞到了五級曲目列表中。

    林鵬飛當時也考慮過爲劉雅露選這首曲目，但思來想去他覺得劉雅露完全可

    以衝擊一下譜面難度更高的作品。

    他想以難取勝。

    所以放棄了這首別裏科維奇的帕格尼尼，但沒想到被李安用到了車淋身上。

    更沒想到，李安選擇了讓車琳彈這首作品的原版，並非考級教材上的五級簡化版。

    原版的難度他不好定義，但至少七極起步。

    左手從音程變成和絃，雙手配合的複雜化，以及各種譜面要求都讓這首曲目靠出了它原本的猿牙。

    聽車琳彈了一會兒，林鵬飛輕嘆一口，好吧他承認了，車琳早已超過了劉雅露。

    她覺得小姑娘運氣也好，在老田那得時候，老田就沒少下功夫，現在到了李安這裏，獲得了更好的學習機會。

    這時正在演奏中的劉雅露彈錯了兩個音，接着旋律中斷。

    林鵬飛收回目光，看向鋼琴前微微一笑，你也很棒。

    彎下腰，他在鋼琴上示範道，“這裏手掌撐開，大膽去彈，你越怕彈錯你就越會出錯。”

    -

    四教室。

    隨着小車落指在終止和絃，全曲結來，

    “哎，車琳，這曲子咱們學了幾節課了？“

    “今天是第三節。”

    “也就是說兩週對吧，兩週練成這樣，嗯，勉勉強強吧。”

    聽到老師的話，小車心裏埋怨最近學校佈置的作業越來越多了，搞得她都沒的多少時間練琴。

    頓時小臉掛上了一絲不樂意，老師這周沒有表揚自己。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這周在練得過程中也是坑坑絆絆。

    好不好，孩子說的算一半，老師說得算一半。

    李安已經很知足了，後臺顯示，車琳這兩週加起來只練了10個小時的琴。

    15個小時把這首原版曲目練到這種程度，他還能說什麼，除了滿意就是非常滿意。

    可他覺得自己不能再老誇車琳了，就像上週林果果下課他和魏老師交流教學時，對方那說的那樣。

    “有的孩子，剛開始特別好，就像你師弟，馬昱，你們都知道，他從小我手把手交出來的，剛開始那個快啊，太聰明了，可就是開始的時候誇得太多，到了後面就受不了打擊了，說他一句什麼，他就感覺自己不行了，有一段時間還挺嚴重的，弄的我也不敢多說，耽誤了有半年。

    “所以你以後也要注意，孩子不是誇出來的。”

    大概是性格使然，李安有耐心，爲人也溫和，雖內心不推崇鼓勵教學，但很多時候他都是在進行鼓勵教學。

    在幾個孩子身上都是。

    後來漸漸他也發現根據孩子性格的不同，應該才採取更多元化的引導方法。

    因材施教，因地制宜。

    他不完全贊同魏老師的觀點，畢競是老教師，歲數在那放着呢，堅定了的想法也很難改變。

    就拿小北這個孩子說，小北在他的超額鼓勵下一直都在進步，從小北媽那裏得到的反饋中，小北這節課得到了誇獎，回家練琴的動力就會非常足，如果沒得到誇獎，回家練琴的勁頭就會略差一些。

    那麼魏老師這套理論就不適用於在小北身上。

    可到了車琳這裏，李安卻有種幡然悔悟的感覺。

    他之前誇車琳誇得太厲害了。

    “來說說你這段的問題吧。”

    李安坐到教師用琴前，“過來看。”

    “先讓你直觀感受一下你怎麼彈的。”

    示範錯誤已經快成了李安的教學名技了，有時候陳璇都佩服李安這個傢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爲什麼他能把一些琴童的愚意錯誤活靈活現還原，給你感覺就是他正在犯這個愚意錯誤。

    車琳眼睛盯着鍵盤上的雙手，聽着耳邊的琴聲，老師的問題和自己一模一樣。

    “問題在哪？”李安問。

    車琳答：“右手快。”

    李安：“對呀，這一段裏左右手捱得非常近，上節課我就和你強調了，保持句子連貫感的前提是節奏得準確無誤。”

    “你這是連貫了，可節奏呢，右手下鍵太快了，知道——“說着李安頓了頓，他本想說知道你現在右手有勁，“知道爲什麼下鍵太快了嗎？”

    車琳：“我想把它們連在一起。”

    李安：“所以你的節奏出了問題，手比腦子快了，爲什麼讓你打着節拍器放慢練，就是爲了讓你的手回到腦子的速度，對吧，一個很低級的錯誤，王小虎現在都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聽到老師拿王小虎和自己比，還誇對方比自己好，這讓車琳莫名感覺感受到了一種…

    而且要是王小虎彈得那麼好還會老問自己問題嗎？

    “老師，他還問我問題呢。”

    李安一愣，接着嘴角不易察覺的揚起，忍住了八卦念頭，沒接話茬。

    他拿起那個藍色節拍器，調到四分音符六十的速度。

    “滴，滴，滴，滴。”

    “來，跟着節拍器，聽聽這一段我們下去該如何練習。”

    說完，他卡在節拍器下一拍落下手指。

    -

    轉跟一節課過去。

    小車擦擦額角，她認爲現在自己只差個新節拍器。

    下課了，李安終於可以小小八卦一下，“他問你什麼問題？

    車琳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露出迷茫表情。

    “你不是說王小虎問你問題嗎。”

    車琳奧的一聲，“好幾次了，上週他qq留言問我斷音怎麼彈。”

    李安：？？

    特麼的，李安對王小虎無語了。

    就不說這種行爲了，進入青春期的人之常情，他就是不給予理解也管不了，頂多發現苗頭不對告家長。

    就單說王小虎的切入角度，好歹你也換個差不多的問題。

    斷音怎麼彈？這種問題能展開話題麼？

    大單純啊。

    “你教他了嗎？”李安又問。

    “沒有，“車琳搖頭，“我不會講。”

    “那你怎麼回覆他的？“李安接着問。

    “我說你問老師。”車琳如實道。

    “漂亮。”李安伸出大拇指，“下次他再問你什麼，你就讓他來問我，你別說我說的，你就當我不知道這事，記住了嗎？”

    車琳把這句話在心裏默唸了幾遍，然後說，“老師我記住了。”

    李安：“好了，今天到這，小考我知道，你自己根據情況，這次的兩場比賽，不管是咱們學校的，還是蓉城杯，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上臺把兩首曲子演奏好，名次對我們不重要。”

    車琳：“老師，初賽曲子你還沒有給我。“

    李安：“不着急，你先練首就可以了。“

    車琳點了點頭，她收起小書包剛準備走，“等等，“李安差點忘了，拿起鋼琴上的藍色節拍器遞給車琳，“先拿回去用，等你爸給你買了新的再還給我。“

    “謝謝老師。”

    車琳小心翼翼裝進書包，“老師再見。”

    “小車再見。”

    望着車琳離去背影，李安心說以車琳爸爸那個上心程度，買來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

    先讓孩子拿回去用，別耽誤了練琴，本來時間就緊。

    可能車琳回家說老師借給我一個節拍器，車琳爸爸才能意識到自己在學琴這件事上的注意力有明顯不足。

    轉身他目光落到辦工桌左角的那份譜子，車琳的初賽曲目。

    他敢打包票，到時到了賽場，別說這首曲子，就連這首曲子的作者，一半以上的評委可能都沒聽過。

    爲了給車琳的選這兩首比賽曲目，他不知燒掉了多少腦細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