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知道了。”

    李安不懂木匠活，只能說老爹這桌子做的極好。

    不帶任何濾鏡評價，一點都不差商場裏賣的木頭桌子差什麼。

    眼前的光滑桌面讓他唏噓不已，想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桌面還是那麼絲滑。

    可照片裏那位風華正茂的青年卻再也不見了。

    「安子。」

    李安回頭。

    李學明認爲對方搞錯了，笑說：「是那張，擺東西的那張。」

    李安：....

    重新望去，窗臺下面確實還有一張四方小桌，上面亂七八糟拜擺了一堆瓶瓶罐罐，還有三顆青綠的大白菜和一袋子幹辣椒。

    油黑的桌面早已看不清本色，李安接着走到一旁停下看了一會。

    片刻後抓住桌角用力晃了晃，見桌面上的東西紋絲不動。

    他笑，「結實。」

    拍了拍桌子，他去裏屋瞅了一眼，見炕上老爹老媽還睡着，便跟着李學明後面出去了。

    -

    爲了時時照料圈裏那頭生病的老母豬，李學明這個大年是沒有機會回老丈人家了，至少這幾天他離不開。

    如今雖不指望幾頭豬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但李學明總想着能早點在縣城給李銳買套房子。

    明年李銳就該畢業了。

    「你站遠點，」李學明讓李安往後稍微退退，「髒的很。」

    說着一把拎起地上的大桶。

    見李學明一個人有些吃力，李安忙上前搭手，接着叔侄二人齊力將桶裏的豬食倒進食槽。

    譁啦譁啦，不明液體濺的到食槽周圍到處都是，李安的鞋子也沒能倖免。

    不過他的注意力都在那頭臥趴着的老母豬身上，心道你快起來吃啊，飯都來了。

    李學明也在觀察。

    叔侄二人就站在豬圈牆外，安靜的等待着，期間兩人還抽了一根。

    久久不見老豬動彈，李學明嘆了嘆，「走吧，收拾收拾準備去你大爺家吃飯。」

    這時堂屋隔壁的門吱吖一聲響，老李出來撒尿，見叔侄二人在院子裏，問李安道：「啥時候醒的。」

    李安：「也剛起來，我媽還睡着呢？」

    老李：「也就醒了，讓在躺會，昨天晚上沒休息好。」

    李安：「媽咋了？」

    老李白眼：「你那個呼嚕打的和打雷是的，也就你爺爺聽不見。」

    李安詫異：「....我呼嚕打的像打雷？」

    老李：「你以爲呢，你問你小爹。」

    李安看向李學明：「小爹，真的假的？」

    李學明笑：「你那是累的。」

    李安：「...」

    老李支開李學明，讓對方先上去，「我們一會兒就過去。」

    李學東的房子蓋在院東邊，上去，就是去李學東家的意思。

    李學明離開後，老李讓李安跟上，爺倆來到堂屋作隔壁的另一個小屋，稀罕了，屋裏的地上不但貼着瓷磚，還有家電，有牀。

    「這不有牀嗎？」李安嘴裏問着頓時回憶起來，這是他那個兩年沒回家過年的小姑的房間。

    「不回家過年，連牀都不讓人睡？」

    看着整整齊齊的大牀，上面還鋪着一個席夢思的墊子，李安有點來氣，原主的記憶中，對這個姑姑就有點敵意。

    另外雖然昨天晚上他沒印象了，但是聽老爹剛纔的口氣，昨晚他們一家三口和老爺爺老奶奶還有小爹擠在一張炕上睡得。

    結果老媽還沒睡好，儘管有自己過於疲勞的原因，但這特麼的不是有牀嗎？

    「這她家啊？」李安不悅道。

    老李：「你傻了，這不就你姑姑家嗎?」

    李安疑惑：「她還在這住？她不是跟個煤老板跑路了麼。」

    老李瞪眼：「鬼扯什麼呢。」

    李安擡手示意老爹冷靜，「堂屋右邊的房子是小爹家，左邊這間是小姑家，院子南外牆貼着的屋子是二爹家，大爹自己在東邊蓋得房子。」

    他說着，記憶的裂縫越撕越大，「那咱家呢？」

    「咱家哪個屋？」

    老李咧了咧嘴，語速放緩道，「這不就你家嗎。」

    李安知道怎麼回事，但他此刻心裏就忍不住要問，「這是小姑家，你剛纔自己說的。」

    老李沒想到兒子還跟着計較呢，笑着哎喲了一聲，「是缺了你住了還是缺了你吃了，今晚你就睡着。」

    這可不是李安要的答案：「我不睡她家，我就想知道這麼大個院子，你的房子是哪間？」

    迎着兒子咄咄逼人的目光，老李不知道這兔崽子這今天是忽然怎麼了。

    「那我戶口都遷出去了，哪還有我的房子。」

    李安呵呵：「小姑和二爹戶口莫非還在這兒？」

    老李讓李安坐下，接着掏出煙，「來，爹給你點。」

    李安只是氣，並沒有上頭，這煙怎麼也不能讓老爹給他點，反手掏出火機給老爹先點上了，「聽李工繼續說。」

    老李說啥啊，「你說你一個月都能掙那些錢了，還計較這個啊。」

    李安：「兩碼事，我掙的是我的勞動所得，這裏本該有間我的房子吧，唉，結果你不要，你不要，那損失的是我。」

    老李笑：「這破地方你以後還回來啊。」

    李安樂呵道：「哎爹，你說我以後帶女朋友回來過年，你們讓她跟着一起擠炕嗎？」

    見李安露出這個笑容，老李恍然一下明白了，合着說了半天李安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你幾個叔對你都不錯，別老想着那些事。」

    不過說到李安的女朋友，昨晚他和媳婦兩個人還說了好久。

    「那姑娘也是音樂老師麼，別爸爸媽媽都是幹啥的。」

    「他爸是統計局的，她媽是醫生。」

    老李撣撣菸灰，接着問，「別都知道你不？」

    李安：「她媽知道，他爸還不知道。」

    老李沉默了一會兒：「你自己是咋想的。」

    咋想的，忽然被這麼一問，李安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個層面，這話也不是三言兩語說的清的。

    總結概括個核心吧：「我挺想以後和她一起過日子的。」

    老李：「別咋想的麼？」

    李安撓頭：「應該——也差不多吧，哈哈。」

    爺倆都笑了。

    老李：「別是不是也想留在蓉城麼。」

    李安肯定點頭：「我們已經決定好了。」

    一嘆。

    「先努力掙錢吧。」李安說着心中也期待起來，「看看今年怎麼樣吧，其實我還挺看好今年的。」

    接着他把自己新一年的工作版圖和老爹詳細的分享了一遍。

    老李聽完感慨，或許是自己真的跟不上時代了，或許他早被這個時代淘汰了，他也不知道李安說的那些東西究竟是個怎麼回事。

    但是他又覺得自己聽明白了。

    明白了，他心裏也就沒啥擔心的了，就像昨晚李學明給他說的那個話，安子從小做事就踏實，你就放心吧。

    李安畢業的這三年，老李其實一直都擔心李安在蓉城生活工作，總是放不下心，不過這次回來，

    他確實看到了，兒子長大了。」

    老李開心：

    「我和你媽昨天晚上也商量好了，你就放心去***的事業吧，你媽這個人吧，其實你也知道，她不是不想讓你在外面，就是擔心你在外面壓力太大，見不得你在外面受苦麼，我呢，別的倒沒啥擔心的，就是你忙歸忙，別忘了你的本，鋼琴我是一點不懂，就小時候聽你彈琴，我就覺得特別好，特別好。」

    片刻。

    「空了多練練。」

    李安張了張嘴，只聽老爹接着說。「對象叫個陳璇麼？」

    李安：「耳東陳，王字旁加個旋律的旋，陳璇。」

    老李點頭：「我們雖然沒見過，但聽你說，也覺得小陳是個挺好的姑娘，好你們就好好處着，等你覺得差不多了，咱們就去別家看看，前段時間我也查了查蓉城的房價，是不便宜。」

    「不便宜咱也得整啊，不論誰家姑娘跟着你，不能沒房子住麼。」

    「你爹你媽呢，沒啥本事，也就給你存了點錢。」

    「本來是打算給你在家裏買房子的，既然你決定以後在蓉城發展，這趟回去你就自己多瞭解瞭解那邊房子的行情。」

    「根據看情況吧，有合適的你吭聲，大不了我們先借麼，後年我就退休了，礦上還能再給我一筆錢。」

    「都給你算進去，總共就那麼個數字。」

    老李伸出五根手指頭。

    「湊個首付還是夠的吧。」

    「給你說這個呢，就是讓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遇到啥事別硬抗，你爹你媽還在呢，你要說以後我們...」

    「知道了知道了。」李安聽不下去，打斷了老李，「我知道了知道了。」

    「大過年的這都說到哪了。」

    「你快別把你那點錢死扣着了，我根本用不上，該吃你吃，該抽你抽，給我媽買點像樣的衣服，我將來可是要住大別墅的人。」

    李安說着說着把自己說笑了，停下片刻，接着輕聲道，「那你點錢哪夠給我買房子。」

    老李也跟着咧嘴，咧的眼角的褶子都靦腆了起來，「我們知道不多。」

    「多少幫你湊點麼。」

    「爹，別說了。」

    良久。

    「我知道了。」

    隨着安媽在院子裏的呼喚，老李拿起手邊的柺杖起身，猶豫片刻嘆說，「算了。」

    「你就別去了，他那個嘴就那樣，心好着呢。」

    說罷一拐一拐離去。

    留下李安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好久好久。

    本來他確實不打算去李學東家吃這頓飯，他甚至等着老爹問他，然後他嚴詞拒絕。

    可誰想到當他想陪老爹一起去的時候，老爹卻自己走了。

    總是走的那麼幹淨利落。

    又是良久。

    李學峯啊李學峯。

    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爹了。

    ——

    於是大年初一這一晚，李安最終還是沒有去成李學東家，中途李軍也沒來個電話。

    要是李軍給他打電話，他一準披上衣服就去。

    他就在堂屋陪着老爺爺老奶奶看電視，等到李銳和小叔離去之後，屋裏就剩下了爺孫三人。

    他把給兩個老人買的新年禮物拿了出來，一人一件新大衣，老奶奶的是紫色的，老爺爺的是黑色的。

    老奶奶怪他亂花錢，他說便宜。

    老爺爺摸着大衣的精緻面料，一個勁的比大拇指，臉上洋溢的笑容讓李安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感。

    李安讓老爺爺換上試試，老爺爺擺手，說

    這是喝茶的衣服。

    接着小心翼翼的塞回包裝帶，把他自己的那一件放進了櫃子裏。

    一個小插曲。

    爺孫三人繼續看電視，同時李安一邊回覆陳璇的信息一邊和老奶奶聊天。

    聊到找對象的問題，老奶奶問他自己還能見着重孫子麼，李安只能用音量來掩飾尷尬，「能啊，怎麼不能，你們好好保重身體，等我在外面再努力兩年。」

    老奶奶握住他的手，來回的搓，嘴裏唸叨着什麼他沒聽太清，大概的意思或許是：我們好着呢，別掛心。

    倒是一旁老爺爺的話他聽清了，「在外面少喝酒。」

    就這麼的，李安一邊拿着手機一邊瞪着電視，坐在兩個老人中間不知不覺又睏乏了。

    不知道時候時候仰頭躺了下去。

    老爹老媽回來的時候，他隱隱約約聽到了，可實在睜不開眼了。

    手機上，小米最後給他發的信息他也沒回上。

    小米：明早該回家了吧？

    -

    大年初二，李安比雞起的還早。

    一睜眼只覺自己又活過來了，是頭不難受了，胃也不難受了。

    老爺爺說的對，少喝酒。

    悄默聲爬起來，拿起手機一看，這一長串表情，接着拉到最上面。

    片刻回覆道：昨晚太困了，睡着了，一會等我爸我媽起來就回，今天得去姥姥家了，你今天怎麼安排

    放下手機下炕簡單洗漱一番，接着來到裏屋廚房抽了一眼，抓起一塊油餅就往嘴裏塞。

    邊吃邊來到院子，來到豬圈旁邊觀察了一會兒，儘管老母豬還是趴在那懶洋洋的，但是他有注意到，食槽裏的豬食比昨天少了一些。

    開心。

    「趕緊好起來吧。」

    李安越發覺得自己開始在意這個院子了。

    可這不意味着他能釋懷院子裏沒有老爹房子這件事。

    小姑兩年就給家裏來幾個電話，家裏給她留着房間，老爹拄個拐，大事小事忙前跑後，到頭來卻沒個自己的房間，和兒子說個悄悄話還得在人家屋裏？

    儘管李安知道這其中的主要原因也是因爲老爹不爭這些，那又如何。

    不過，過去的也就過去了，他還能咋辦，把全家召集起來開個家庭會議。

    過去的他也就不提了。

    但是打今兒開始，他絕不允許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

    回家的路上，老李問李安昨天李錚的事情聊得怎麼樣，本來老李昨天下午就想問李安這個事，結果進屋被李安幾個問題繞的把這事給忘了。

    「他們給孩子找的的那個老師不靠譜，燕京那邊吹了，李華哥現在想讓李錚考蓉城音樂學院。。」

    頓了頓。

    「想從我這走關係。」